“哪怕信仰已被剝奪,只要心中仍燃着夢燈,那她唱出的就不是讚歌,而是自我未死的火光。”
——引自《秘詭夜課回憶錄·幻夢島殘頁》
清冷的月光透過第十二教區聖母教堂的彩色琉璃,落入神職休息室內。
雷克斯獨自坐於桌前,面前的茶盞早已涼透。他手指輕叩桌面,目光緊盯着門縫透入的一線微光,神情如水,隱含風暴。
桌上那份用咒術秘法密寫的命運預見報告,如同熾熱的火烙鐵般刺痛他的目光。
報告中記錄着教會之下隱秘的血色真相:少女們鮮活的血肉,正逐漸填補着一張神性命紋的空缺。
他必須將這封信送出。世界需要知道,“聖母”面具下的梅黛絲正在以人類爲燃料,通向一座血肉堆砌的神座。
但他無法點亮夢燈——在聖母教會的領域內,每一盞夢燈的火光,
都會在“禱告監察秘詭”的注視下暴露無遺,點燈即背叛,他絕不能輕易涉險。
雷克斯無聲嘆息,將密信捲起收入腰間聖典的空白頁面,低語自問:
“我需要一個……能真正傳火的人。”
就在此時,一陣斷續、掙扎卻極富情緒的歌聲,自唱詩班廳隱約傳來。
他目光一凜,起身披上祭袍,向聲音的源頭走去。
唱詩班排練廳,燭光幽幽,如夢似幻。一排排少女站立於鑲銀的命紋臺上,手持白色聖詩頁,她們低聲吟唱,氣息卻透着壓抑與恐懼。
空氣中瀰漫着沉香與血腥混雜的隱晦氣息。
隊伍末尾,一個少女臉頰帶着紅腫的鞭痕,左手顫抖,她張口欲歌,卻數次被高音所扼制,嗓音斷續而苦澀。
領班修女舉起秘詭法杖,冷酷地呵斥道:“艾爾芙摩恩,你第十二次失敗了!唱不出純淨的讚美,便是心中有惡!”
修女手中的咒鞭再一次狠厲地抽下,少女瘦弱的肩膀劇烈顫抖,卻死死咬住牙關,不發一語。
雷克斯這時輕步入內,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請允許我插言,修女。”
領班修女愕然轉頭:“雷克斯神父?”
雷克斯沒有回答,只緩步走到艾爾芙身前。
他俯下身,直視着她淚光閃動、卻透着倔強的眼睛。
那一瞬間,艾爾芙的目光似乎閃過一絲莫名的熟悉感,
但迅速又被命紋的僞裝所掩蓋——這是司命所設的障眼法,任何夢課學生都無法識破雷克斯的真實身份,即使他就站在眼前。
雷克斯聲音柔和而堅定,如同那位在夜課裡輕輕點亮第一張命紋的神秘講師一般:
“孩子,聖母並未要求你模仿他人之歌,她真正想聽的,是你心中最真實的聲音。”
“不要去迎合所謂的聖潔,勇敢地唱出你對世界的理解。它或許不完美,但必定真實。”
艾爾芙眼中的淚終於滑落,微微點頭,輕輕吸氣後,再次開口。
這一刻,她的歌聲不再是對神明的單純順從,
而是充滿了屬於人的情感:畏懼、希冀,執着與掙扎交織成音符,迴盪在教堂的穹頂之下。
雷克斯滿意地點頭,轉身面向略顯遲疑的領班修女,微微鞠躬,帶着禮貌卻暗藏鋒芒地說道:
“請原諒我的魯莽之舉。但我相信,聖母寬容那些遲疑的心靈。畢竟,真正的光,總需要時間去點燃。”
領班修女一怔,終究被雷克斯那種不容置疑卻帶着溫和聖潔的姿態所震懾,低頭回應:“……您說得沒錯,她需要繼續努力。”
雷克斯微微頷首,目光深處卻已劃過一道銳利的冷光。
“她的聲音已經被夢燈點亮,哪怕她自己尚未察覺。”
他知道,那個倔強的女孩,或許正是他苦苦尋找的傳火之人。
她尚未完全覺醒,但他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火焰,已然開始悄然燃燒。
雷克斯步出唱詩廳,但他並未立即離開,而是轉頭凝視了艾爾芙最後一眼。
此刻,那少女眉心的命紋,正如初燃的燭焰般悄然震動——她的“卡牌”,正在幻夢海的某處安靜等待她前往拾取。
雷克斯心中微動,知道有她在,那名少年也一定不遠。
教堂外的月色冷寂如死水,晚禱鐘聲在塔樓間迴響,
整座第十二教區的教堂被封鎖在禱告帷幕後,戒備森嚴,一如往常的莊嚴與肅穆。
但雷克斯清楚,這種肅穆與安寧的假象之下,
正涌動着血色祭壇、萬名少女被抽離的生命、以及一位渴望升格的“女神”。
他悠然地走過教堂側廊,步履閒散,外人眼中不過是一名祈禱結束後漫步的普通神職者。
然而,在他右眼佩戴的鏡片中,一抹極爲微弱的紅色光點,正隱於陰影間緩緩挪動。
雷克斯停下腳步,緩緩回頭,望向長廊盡頭那片無人靠近的陰影,輕嘆一聲,聲音低沉而略帶譏誚:
“阿蘭赫溫,你的影子太躁動了。”
話音未落,那片暗影瞬間如薄霧般裂開,一道纖瘦的少年身影疾如閃電地躥出陰影,單膝跪地,手中咒印已成。
他左臂之上,浮現出暗紅色的命紋圖案,一張卡牌悄然從命紋中凝聚顯現:
生命系·混血秘詭卡《日行者》。
卡牌光澤如鮮血,散發微微妖異之光,少年目光如猛獸,冷喝道:
“說,你到底是誰?”
雷克斯卻未做絲毫閃避,而是在卡牌完全發動之前迅速向前,
單手扣住少年的手腕,疾速旋身,瞬間將他拖入一旁教堂儲物室內。
房門沉重地合上,屋內頓時陷入半明半暗的微光之中。
少年動作不停,掙扎欲反擊,卻聽到雷克斯低沉而不帶殺意的聲音緩緩響起:
“安靜點,阿蘭,我不對自己的學生動手。”
少年一愣,猛地擡頭,卻看到雷克斯正取下右眼的命運鏡片,微光掠過的剎那,他終於認出了眼前人那熟悉而隱秘的眼神。
“導師……是您?”阿蘭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震驚與欣喜。
雷克斯倚靠在儲物櫃邊,緩緩點燃了一根香菸,神情平靜,似笑非笑地道:
“五天前的夢課你遲到了,那節課正好講了‘如何識別僞裝的神父’。”
阿蘭欲言又止,一時竟不知該問些什麼,
他滿腦子都是急切而混亂的念頭——想問導師如何潛入教堂,想問艾爾芙會不會有危險,更想知道導師是否還在繼續上課。
但最終,他只低聲道出了最迫切的問題:
“您……還在講課嗎?”
雷克斯擡眸望向煙霧之後,眼中某種深邃的神色稍縱即逝。
他淡然地撣落菸灰,取出一枚用秘術封印的咒卷,遞給阿蘭,語氣堅定而低沉:
“帶着它,離開教區。”“到破塔街,門鏡街,或者任何沒有教會影子的地方,再點燃你的夢燈。
千萬不要被巡視者發現,更不能讓教會打斷你的入夢。這封信,必須親手交到司命的手中。”
阿蘭肅然接過咒卷,緊緊握在掌心,聲音壓低卻不掩焦慮:
“那艾爾芙她……”
雷克斯低沉的聲音斬釘截鐵:
“我來保護她。而你,要去守護更大的火焰。”
少年沉默了片刻,目光漸漸堅定,隨後微微點頭,眼底燃起一絲決然的火光。
雷克斯見狀,終於展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低聲補充道:
“點燈人從不會熄滅。”
少年擡頭,目光堅定而熾熱:
“我知道,燈一直在我心裡。”
雷克斯目送着阿蘭走出儲物室,望向那月光下離去的背影,心中緩緩泛起一陣欣慰又決絕的浪潮。
他知道,這場不見硝煙的革命,早已如那盞夢燈,悄然燃起,再也不會熄滅。
此刻,整個第十二教區的陰影與光明,都註定將被點燃,照亮教堂底下那座隱秘的、通往真相的階梯。
當夜月升時,一道黑影迅疾躍出教區石牆,融入茫茫夜色。
他是阿蘭赫溫,一個曾在幻夢夜課中點亮命紋的少年,一個行走於黑夜邊緣的“夜行者”。而此刻,他將承擔新的身份——點燈人的傳火者。
風如刀刃劃過臉頰,他壓低身形,呼吸與影子融爲一體,踏在石板縫隙之間,無聲穿梭於教區屋檐與守衛塔之間。
哪怕是一隻鴉雀拍翼,都足以驚動教會的審夢執衛,讓這場秘密傳遞功虧一簣。
他的手中緊握着導師給他的咒封卷軸,小巧卻沉重萬分。
那不是一封普通的信件,也不是簡單的情報。
那是——一場革命真正的開火之聲。
腦海中,那間狹小儲物室的記憶還未冷卻:
雷克斯斜倚在櫃上,煙霧繚繞,嘴角帶笑,似乎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他。
可就是那一抹笑容,讓阿蘭願意追隨——無論通往何處。
他說:“你要守護更大的火。”
那一瞬,阿蘭才真正明白:自己並非守護某個人,而是守護所有點燈人的未來。
“我們這代人,必須有人走出去。”
穿越教區後巷時,他啓動了生命系秘詭《日行者》,速度驟然提升,
腳下浮現出淡淡的命紋,如暗影疾風,掠過守衛塔的監視盲區、穿過禱告庭院的沉香泉眼。
最後,他一躍而起,指尖緊緊扣住教區外牆那一塊老舊的磚瓦。
回望身後高塔頂端的聖母燈塔,那光芒聖潔高傲,卻早已不再照亮任何一顆活着的心靈。
他耳邊彷彿再次響起五天前夜課上,導師留下的那句話:
“命紋,不僅教你如何活,更教你如何不被命運支配着死。”
那時他不懂,但現在,他已徹底醒悟。
阿蘭輕輕落地,剛想邁出巷子,背脊卻猛然一涼。輕微的風聲傳來,他回頭,心臟驟然收緊——
兩名白袍聖母教衛,目光泛着幽冷的咒術光澤,正緩緩逼近。
阿蘭赫溫心如擂鼓,左手飛快將雷克斯的密寫咒卷塞進藏於靴底的隱秘咒囊,心中默默下定決心:
“哪怕今夜隕落,我也要讓火種傳出去。”
他咬牙一踏,毫不猶豫地朝巷口衝出。
月光清冷如冰,教堂塔樓在銀色夜色中如一具巨大的白骨,寂靜佇立。
而此刻塔樓最暗處,雷克斯靜靜站立着,教袍如夜幕般深沉。
他手無武器,沒有半分咒術的痕跡,腳邊只有一盞早已熄滅的祈禱燈。
他目光深遠,望向教區外牆之外的那片街區。
那裡,是阿蘭出逃的路線,更是革命的未來方向。
雷克斯呼吸平緩,內心的波濤卻從未平息。
他知道,他不能追,不能送,更不能被察覺。但他依舊站着,注視着那份微弱卻執拗的火種,漸漸遠離帝國的黑暗,走向未知的光明。
他的手指輕拂衣袖內隱藏的命紋封印,嘴角微揚,自語如低語:
“有時,一把槍永遠不能親手扣動扳機。但只要它的子彈裝好了,就總有人敢於扣下那第一槍。”
他擡頭望向夜空,目光堅毅而深邃:
“走吧,阿蘭赫溫。將我無法親手開火的槍,交給點燈人們。”
此時,唱詩班廳內隱隱傳來熟悉而倔強的歌聲。
是艾爾芙,她還在繼續練唱,堅強而脆弱。
雷克斯默默轉身,離開塔樓,步入教會深邃的廊道陰影。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守住這個黑夜,直到遠方有人帶着真正的“火種”重歸。
而在他身後,教堂的塔樓依舊冰冷而高傲地佇立,絲毫未察覺——真正足以焚燒它的火焰,早已悄然燃起。
“不是每個人都能點燃火種,有些人註定只是守夜者。
但只要有守夜者,火種纔不會死在黑夜裡。”
——引自《秘詭革命史·無名守夜人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