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空街與饕餮的氣息
「在極度飢餓的街道上，連影子都會試圖咬你。」
「你想要活命？代價是……你能吃下它嗎？」
風，吹過寂靜街口，捲起一片破碎的傳單和黑白照片，在荒誕的空氣中打着旋，如失控的回憶。
遠處金屬摩天輪緩緩咯吱作響，每一聲都像是生鏽關節在哀鳴，那咬合的金屬聲音，
如同崩潰邊緣的哭泣，在空無一人的天幕下淒厲迴盪。
昏黃路燈無規律地一盞盞亮起，光線斑駁不穩，落在錯亂拼接的街道上。
地磚浮起又塌陷，路口盡頭是一片斷崖，而那些依舊亮着燈的高樓，彷彿正在模仿“城市”的模樣，
卻早已失去了“人類”的靈魂，像屍體仍穿着衣服坐在宴席上，笑容僵硬。
維拉站在昏光之下，微風拂過她的金棕髮絲，她眸色沉靜，神情平和地掃過衆人的面龐，
那一刻她如一位牧者，注視着一羣剛從煉獄中走出的無名羔羊。
確認無立即威脅後，她輕輕拍了拍風衣，聲音溫柔，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沉靜力量：
“我們得行動了。”
“無論這座城市的構造多荒誕、規則多詭異，我們首先要確保一件事——活下去。”
她轉過身，微微舉起手，聲音清晰地落入每一個人耳中：
“從現在起，第一優先是尋找三樣東西：乾淨水源、可食用資源、可封閉避難點。”
“組隊，保持隊形。任何擅自脫離隊伍的人，視作自棄處理，不受任何保護。”
她話音一落，衆人身體微震，有人神色驚懼，有人低頭沉思。但沒有人反駁。
司命倚在一張破舊的街邊長椅上，像是等公交的閒人，聽到維拉發話，
他只打了個輕微的哈欠，半睜着眼：“挺合理的。別餓死在副本外面，那可太不體面了。”
莊夜歌沒有出聲，只是淡淡點頭，低調地走到隊伍尾部，像影子一樣貼着大地移動。
就在衆人按維拉吩咐開始整理裝備、調整隊列時——
王奕辰悄悄拉住段行舟的手肘。
“喂。”他壓低聲音，“我們得聊聊。”
他拉着段行舟退至一棵佈滿青苔的斷柱後，目光四處掃視，確認三位秘詭師沒有留意，才迅速低聲道：
“段哥，你我都明白，這些人——”他側頭，目光如針般指向維拉與莊夜歌，
“他們不一樣。他們有特殊能力，有世界的權限。你覺得到時候資源緊張，他們會讓給我們？”
段行舟沒有回答，只是眉頭緊蹙，手指無聲地搓着袖口。
“別等着分。等到想分的時候，人就完了。”王奕辰繼續說，語氣快速而焦躁，
“我們不搶，我們‘守’。先組織普通人，形成內部默契，先控制水源、食物點。資源在手，隊形才能穩。”
段行舟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我盯着他們。”
之後，王奕辰又分別找到了劉婧瑜與艾琳，言語之中盡是安撫與策略分析。
他的理智令人信服，他的口才也足夠拿捏人心。
兩人雖有遲疑，最終還是默認跟隨他的部署。
一場平靜而隱秘的裂縫，在廢墟中緩緩張開。
與此同時，在噴泉廢墟前，維拉已完成隊伍初步重組。
前組——外圍搜索，由魯道夫、林婉兒、穆思思與王奕辰組成，司命則以“觀察路徑”爲由歸入此組。
後組——內部警戒，由艾琳、藤宮澄、段行舟組成，莊夜歌居後壓陣，維拉居中調度。
劃分時，沒有人質疑，連王奕辰也未多言，只是眼神更沉了些，嘴角的微笑僵硬得不自然。
維拉看得清楚，卻只是安靜地微微一笑。
因爲她知道，像王奕辰這種擅長操控人心的普通人，往往也最難抵抗“命運的反噬”。
而命運——從不虧欠舞臺下最熱情的觀衆。
衆人緩緩穿過公園鐵欄，一腳踏出，卻像是從夢中步入另一場清醒的幻覺。
外面，是一座徹底失控的都市廢墟。
街道蜿蜒扭曲，瀝青開裂如漆黑血管般鼓起。
地面被某種巨大植物根鬚撐得高高隆起，一輛公交車頭朝下倒插進斷裂的寫字樓牆體，
殘破的車尾還在以不自然的節奏緩緩旋轉，嘎吱作響。
而頭頂的天空，已不再是正常的蒼穹——灰藍色的雲層裂成蜘蛛網狀，像是某個腐朽神明吐下的繃帶，佈滿整個城市的穹蓋。
電弧無聲落下，在雲層中撕出一道道扭曲的白痕，卻從不帶來雷鳴，彷彿連聲音都在這世界裡被剪除。
他們沿着主幹道推進，越過三條斷裂的橫街，碎磚和玻璃堆成的脊背之路在腳下發出脆響。
就在穿過一段燒燬的商場連廊時，穆思思忽然停下腳步。
“……你們聞到什麼了嗎？”
衆人頓時止步。
一縷異樣的香氣穿過街角的風，裹挾着濃烈到令人頭皮發麻的馥郁味道——烤肉、芝士、甜椒、蜜柑、焦糖，
還有某種近乎腥甜的花香……一層層迭加、交織，如飢餓的幻覺被物質化釋放。
魯道夫臉色驟變，指向前方，“那邊，有燈。”
衆人立刻加快腳步，穿過一道倒塌的磚牆——映入眼簾的，是一條不可名狀的街道。
那是一段宛如節慶剛啓動的街巷。招牌閃耀，霓虹燈映出橙紅色的海浪光影，紅白彩旗隨風擺動；
而攤位上，擺滿了誘人的美食：炭烤牛排在自轉，糖果堆得如山，果汁、湯麪、奶油蛋糕整齊排列。
烤腸滋滋冒油，奶茶冒着熱氣，爆米花桶傾倒了一地，像是剛剛有孩子打翻了它——
卻沒有人。
整條街，空無一人。
彷彿時間定格在了節日開始前五分鐘，而所有“人”都被突然抽離，
只剩下氣味、燈光、和聲音還在繼續演出。
“歡迎回家——歡迎回家——”
高音喇叭在街口來回循環播放，語音甜膩卻有機械失真的痕跡，
像是某個小女孩用玩具麥克風不斷復讀，笑意中藏着抽搐般的破碎。
維拉站在隊伍最前方，神情緊繃，眸中泛起一絲凌厲：“小心。這裡很不對勁。”
王奕辰凝視着一個自動轉動的炸雞攤，那加熱燈內金黃的油脂正滴落，
像是在誘惑：“難道……是新的副本？” 迴應他的，是系統的提示音，從城市的每一面牆體同時響起，彷彿整座城市本身在宣讀一份命令：
【副本開啓：饕餮食展】
【限定主題：供你所需，予你所求。】
【副本機制：僅當你——餓了，纔算開始。】
隨着提示音落下，整條街彷彿從沉睡中甦醒，溫度驟然上升幾度，炊煙繚繞，如幻覺在空氣中蒸騰。
不是光線增強，而是“信息”增強：氣味愈發濃烈，色彩彷彿被調高飽和度，
聲音層層迭加，糖漿淌過耳邊，奶油的甜膩纏繞味蕾，肉香像是貼着鼻腔在燃燒。
藤宮澄下意識後退，拼命捂住鼻子，但仍能感受到鼻腔深處的烤肉鹹香與甜食的油脂味在涌動。
她低聲驚恐道：“……可我根本不餓。”
穆思思眼神呆滯地盯着糖葫蘆攤，那糖衣晶瑩剔透，如紅寶石琉璃，每一顆果子都飽滿得近乎病態。
“這不對……這顏色……不是自然色。”她喃喃自語，“像是濾鏡調得太滿的畫面。”
而她盯得越久，那糖衣果面反射出的“自己”竟緩緩張開了嘴，咀嚼着——她自己。
林婉兒倚在魯道夫肩上，聲音發顫：“我們不能進去……我們不該進去……”
而艾琳，聲音顫抖，神色慌亂：“我……真的餓了。”
她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死死攥成拳狀，指節發白，卻沒有知覺。
那不是她在選擇進食。
是副本，在選擇誰——先動第一口。
魯道夫一把拉住艾琳，語氣冷靜而堅決：
“這街道是反常的。不只是氣味，而是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全都在被強行調動。
它正在用多感官刺激，製造一種‘飢餓’的錯覺。”
他擡起頭，眼神鋒利如解剖刀：“而最可怕的是——它成功了。”
艾琳呆愣半秒，低頭望着自己仍在輕顫的指尖，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般發不出聲音。
司命站在街口，一手插兜，另一手緩緩轉着那顆未綁定的骰子，
眉眼間掠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像是剛剛看完一場剛啓幕的黑色荒誕劇。
“用味覺做鉤子，氣味做引線，這是場很高級的局。”
他緩緩開口，嗓音低沉卻冷靜得駭人，“而我們現在……甚至連副本的‘開始方式’都還未看清。”
“這不是誘餌，這是投喂。”他目光掃過街道盡頭那座烤肉攤上緩緩旋轉的肉柱，
眼神如冰，“我們是獵人？還是那道待上的菜？”
維拉神色驟然收斂，腳步不動，聲音卻如鐘聲穿透霧氣：
“所有人——停止前進。”
她環顧四周，語氣一字一句，不容抗拒：
“副本已經啓動，但它沒有告知觸發方式。這意味着從我們‘進入街口’的那一刻，倒計時或許已經開始。”
她頓了頓，望向那些無人的攤位，招牌上的霓虹字像是燙入靈魂的訊號：
“別碰。”
“別吃。”
“別試圖理解它。”
“我們還沒搞清楚——這裡到底歡迎的，是‘人類’，還是‘食物’。”
一句話，像針扎進衆人神經中最敏感的部位。
王奕辰沉默了，他望着街道中央那根仍在緩緩旋轉的烤肉柱，那肉塊鼓脹，肌理清晰，
每一圈轉動都發出彷彿“骨裂”的細微咔噠聲，如同屍體在炙烤中低聲呻吟。
他嚥了口唾沫，嘴脣發乾，聲音沙啞地喃喃：
“我們……站在一個餓極了的瘋子的夢裡。”
而那夢，並不打算醒來。
無人看守的攤位靜靜排列，紅白燈籠高懸，像一顆顆嵌入夜色的腫脹眼球，滴落着無法察覺的淚液。
地磚像是溼潤的舌苔，每踩一步，便彷彿踩進了一個沉默者的胃袋。
越往裡走，香味越濃，顏色越濃，聲音越混亂。
炒鍋翻動、糖漿滴落、熱油炸裂的音效不絕於耳，彷彿整條街道正在用“美食”構建一個由嗅覺和飢餓構築的噩夢迷宮。
所有攤位招牌上，僅有一句話在閃爍：
“歡迎試吃。”
“不嘗一口，就不知道你是誰。”
風中傳來某種呢喃。
它不屬於任何一個聲音，不似男女，不似人類。
那聲音像是從地磚縫隙中慢慢滲出，或許是某個咽喉深處的迴音，也可能是此地空間本身的“呼吸”。
“……你，是不是餓了？”
下一秒，系統提示音驟然響起，直接侵入每一個人的耳膜與意識深層：
【副本已啓動：饕餮食展】
【規則未定。】
【請自由探索。】
【副本正式生效——從你“動手”的那一刻開始。】
光影流轉，街燈集體閃爍一下，然後“啪”的一聲，像是點燃了一條看不見的引線。
空氣驟然變重，如同整個世界的胃壁在緩緩合攏。
藤宮澄的喉嚨發乾，想開口呼救，卻只聽見自己心臟在瘋狂撞擊胸腔的聲音。
她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太餓，還是整個城市太想吃掉她。
「他們不知道，
這是一場連筷子都不該拿起的盛宴。」
「而有人，已經聞到了屬於自己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