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讓你低下頭,是因爲天花板上,坐着他們的神。」
房間裡沒有風,卻有空氣在緩緩流動。
不是自然的氣流,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注視”,悄然推動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神經的收縮。
灰白的燈光照不透角落,那些光並不溫暖,而是冷靜地照亮一切可視範圍,卻無法掩蓋深處那一團蠕動的陰影。
黑影從天花板緩緩墜落——不,準確地說,是“漂浮”着下沉。
它沒有腳,沒有下肢。只有一團半透明的肉膜組織託着一具浮腫的人形上半身,
形如殘破祭偶,被無數神經鞭吊掛在現實與夢境之間。它穿着模仿醫生制服的外衣,潔白無垢,卻在腰側散着剝落的血痕。
那腦袋,彷彿被外科手術暴力切開,顱骨缺失,腦幹裸露,十餘根纖長的神經觸鬚如王冠般從顱中垂落,在空中微微抖動。
它不在地面行走。
它不需要。
因爲它知道——你們根本無法擡頭。
【當前禁令:禁止擡頭】
這一行病歷上的文字,此刻成了它最致命的武器,也成了它最完美的護盾。
“別看上面!”司命的聲音幾乎是在它出現的瞬間響起,他低吼着,語氣裡透出一絲緊迫的懼意。
可爲時已晚。
一根細長的神經觸鬚如鞭自上而下,無聲地甩落,精準抽中了段行舟的肩膀!
“啊——!”段行舟痛呼一聲,整個人應聲跌倒,身體蜷曲,瞳孔劇烈顫抖,像是瞬間被植入了某種電流。
他沒有流血,卻開始喃喃低語,聲音帶着一種病態的空洞。
“火車……火車沒開……我媽……我媽還在……我沒回去……”
林婉清下意識撲向他,想要將他扶起,卻沒料到——第二根觸鬚悄無聲息地垂落,搭在了她的頭頂。
啪!
觸鬚觸發的瞬間,她的動作僵硬凝固,呼吸微弱,臉色迅速褪色成灰。
她盯着空無一物的空氣,像是看見了某張存在於記憶深處、卻不該再被提起的臉。
“她說我不該活下來……”她喃喃,聲音如鑿石,“我明明是她親生的……爲什麼讓我去陪那個死人……”
“夢境注入。”司命咬牙,強迫自己冷靜分析,“它不傷你身體——它改寫你的大腦。”
“它在修改我們。”
林恩反應最快,立刻抽牌。
她的右手一揮,一張寫着【灰霧屏障】的命運之卡騰空而起,秘詭瞬間釋放!
霧氣如潮水般從她掌心涌出,籠罩整個空間,宛如一層沉重的幕布從現實中降下,遮蔽了神明的目光。
但灰霧擋不住頭頂的恐懼。
因爲這一次,恐懼就是從上面流下來的。
霧中,光線被壓縮成一道道扭曲的光柱,每一束光像是被扭開的記憶,緩慢流轉,碎裂的回憶在其中飄浮。
司命從側翼翻滾,剛躲開一根迎面掃來的神經鞭,卻沒防住另一根——
啪!
冰涼的觸鬚貼上他右肩的一瞬,他全身劇震。
那種感覺,不是痛,是一種冷得過分的“哀傷”,直接從肩膀穿進神經中樞,貫通大腦。
視界開始傾斜、旋轉、崩塌。
——
幻覺:
他站在廢墟賭場的正中央,四周懸浮着無數張撲克牌。
那撲克牌不是工具,而是審判席——每一張都變成了一隻眼睛。
他望向周圍,竟發現坐在賭桌上的,全是自己的“面孔”。
戴着他臉的賭徒,一個個朝他微笑、嘲笑、冷笑。
“司命,你騙了我們。”一個說。
“你從不是賭徒,你是劇本的那一頁。”另一個低語。
千面者的聲音浮現,帶着憐憫與諷刺:
“你不是擲骰子的人。”
“你是骰子。”
——
司命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衝破夢境結界!
“咳——!”
他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抓着卡牌,骨節發白,像是惟有這些紙牌還記得他是誰。
灰霧中,林恩也在掙扎。
她的左臂被一根閃動着銀芒的神經觸鬚捲住,整個人如被抽走靈魂一般倒在牆邊。
她的眼睛沒有焦距,臉上卻滿是驚懼。
——
幻覺:
她看見病房,一個她從未走出的夢。
病牀上的父親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道裂縫,血紅、裂開,從中傳出不屬於人類的低語:
“長大一點……你就能代替我。”
窗外的夜空裂開,灰塔之巔,格雷戈裡無聲浮現,手指緩緩指向她。
“你能留下清醒的部分。”
“因爲你,比我們都能承受瘋。”
林恩猛然合掌捂耳,狠狠咬緊牙關:
“……別聽!那不是——他的聲音!”
灰狼的幻影從灰霧中躍起,猛撲那根神經觸鬚!利齒撕裂之下,銀線寸斷!
林恩趁機踉蹌後撤,一頭撞進司命背後,兩人背靠背喘息,彷彿剛從深淵邊緣爬回人間。
而此刻——
“爺爺!”
林恩驚叫。
所有人都看見了。
最粗的一條主神經觸鬚,正從天花板中央悄無聲息地垂下,緩緩懸停在格雷戈裡頭頂。
那不是攻擊,那是……儀式。
格雷戈裡沒有擡頭。
他只是像聽見了什麼聲音,緩緩伸出一隻手,試圖抓住什麼——
“我還……沒看完那本……”
神經觸鬚輕柔地纏上他頸背,像是在撫摸一件即將被取走的舊物。咒紋浮現,它開始讀取記憶。
“老者星災識別啓動。”
“權限獲取——執行:原始記憶開顱標本採樣。”
格雷戈裡的斗篷在空中飄動,他的身體緩緩被吊起,猶如一頁即將翻過的歷史。
他沒有尖叫,只喃喃低語:
“……星災……還沒寫完……”
司命瞳孔緊縮。
卡牌在他手中炸響,意志如雷:
“夠了。”
他從地上躍起,吐出低吼:
“現在。”
啪。
一聲極輕的金屬觸地聲,在濃霧之上炸響。
那不是撲克牌的落地聲。
——那是腳步聲。
緊接着,從天花板與牆體交界處的陰影裡,一道猩紅的身影猛然躍出!
無聲無息,如蛛影般驟然綻開,披風獵獵翻卷,利爪倒鉤勾裂空氣,像是血色閃電撕破死寂。
那一刻,所有人才終於看清—— 是她。
塞莉安。
她伏於天花板之上,紅髮如烈焰翻涌,金紅色的瞳孔燃燒着野獸的狩光,
那一刻她不再是“血族王女”,而是一尊棲於夢境邊界的女獵神,一道獵殺之意凝成的掠影。
她居高臨下,嘴角勾起一個寒意森然的弧度。
“你以爲只有你在天花板上?”
她笑,嗓音低啞,彷彿從夜色中咬出的利齒。
“很可惜——我也在。”
話音未落,動作先至。
她俯衝而下!
整個人像是被重力撕裂般墜落,裹挾着血焰與殺意,直撲那懸浮於半空的觸鬚醫者!
——轟!!!
一聲巨響,整個CT室彷彿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牆壁顫鳴,儀器炸裂,漫天金屬碎片與紙片飛舞,彷彿有什麼禁忌存在從天而降,
撞穿了這座以“理智”爲名構築的病院劇場。
塞莉安狠狠壓住那具正在漂浮的怪物,利爪如鋒,掐住其鎖骨位置,逼得它身形劇震!
觸鬚狂亂舞動,尖嘯從空氣深處炸出,彷彿某種存在被痛苦撕裂,試圖以瘋狂反擊!
“司命——!”她怒喝,聲音彷彿撕破空氣的命令,“斷它的手!!”
—
司命手中動作已快過呼吸。
四指一振!
四張撲克牌破空飛出!
他所持之牌,不再只是賭徒的象徵,而是刺向命運咽喉的刀鋒!
【宿命賭徒的輓歌】·方塊詞條·【切割】激活!
撲克牌在空中旋轉,如光刃般劃出圓弧軌跡,每一張都嵌入精準角度,像術式解剖圖中早已標註的割線。
——第一張,斬斷左頸後主控神經鞭;
——第二張,貫穿右肩樞紐關節,卡進機械骨槽;
——第三張,切開那條正試圖拖拽格雷戈裡的主神經束;
——第四張,直插進醫者的咽喉,正中心!
嘶啦!
灰白色的血漿,從咽口高壓噴涌而出,蒸騰在空氣中,味道詭異腥甜,像是殘夢蒸餾出的惡意。
觸鬚像電線被短路般瘋狂抽動,擊打着牆面、地面、天花板,每一下都發出“咔咔”破碎之音!
灰霧被激起漣漪般漩渦,濃密如海,戰場如臨夢中屠場!
這時——林恩出手!
她毫不遲疑衝上前,一手摟住格雷戈裡的肩膀,另一手撐地用力,將老者整個人護入懷中,翻滾撤退!
“爺爺——挺住!”她嘶啞地喊。
塞莉安穩穩坐在那已經倒塌的人偶醫者胸口,姿態優雅得像是在挑選戰利品,卻又暴烈得像剛從戰場歸來的獵犬。
她擡手抹去嘴角一抹未乾的神經液,鮮紅指尖拂過面頰,宛若塗抹血色脣膏。
她低頭看着那張已經扭曲的笑臉,語氣緩慢、諷刺:
“你剛纔是在數我們,對吧?”
“數得真仔細。”她露齒一笑,獠牙雪亮。
“但你錯了一點。”
她緩緩地俯身,眼睛對準它臉上那最後還殘留意識的神經光膜,冷笑加深:
“我們,不止五個。”
人偶醫者試圖釋放最後一道精神波動,但它纔剛剛啓動,一根泛着血焰的利爪已在它張口前——刺入!
嘶——!
那聲音不再像機械破裂,也不再像骨骼碎裂。
——那是一道聖歌被撕碎的聲音。
神聖的虛假外殼崩塌了。
塞莉安的右手血爪直貫咽喉而下,撕開了頸動神經鞘、穿透了中樞神經結節,
一爪之下,腦幹與神經觸鬚的主根脈在她掌中被生生撕出!
那具原本懸浮半空、漂浮如神靈使徒的人偶醫者此刻只剩下劇烈地顫抖。
它試圖掙扎,發出咔咔咔咔的齒輪錯位聲,那是它脊柱最後幾節,在進行本能式“殘餘反應”——但一切都只是無謂的程序慣性。
它的咽喉已空,胸腔斷裂,背後氣閥炸開,整個身形抖動如漏氣的布偶。
它的臉被貫穿,血爪帶出的不僅是血漿,更是藏於體內的數據之魂。
——灰色的霧氣,從傷口中緩緩逸出。
那並非血或液,而是被記憶撕裂之後的“信息霧體”。
無數透明絲線在其中游弋,像是數以萬計的病人記憶碎片,被濃縮壓縮成了死亡前的最後一口氣。
它的眼早已空洞,嘴巴也被撕毀,可那被清洗之前的殘識,竟還吐出最後一行斷斷續續的詞句:
“記憶……丟失……標本……未提交……”
“錯位數據……源不明……誤差……誤差……”
“未完成……計劃……未……完成——”
砰!!!
最後一擊。
塞莉安不屑地擡起左手,秘詭自爪面燃起——。
一拳重砸怪物額骨,連帶那副堅固如祭壇的顱蓋一同碾碎!
神經漿體從四面飛濺,觸鬚一根根折斷,在空中抽搐,如瀕死藤蔓,最終脆裂崩散,化作飛灰般的絲線在光中飄落。
那具漂浮之物,最終如崩塌的雕像轟然倒地,砸出一片深陷的碎磚窟窿,嵌入地面。
CT室終於陷入寂靜。
剩下的,只有塞莉安——站在殘骸中央,雙手仍在滴血,身姿挺拔,彷彿一尊行刑後的神像。
她輕嘖一聲,轉身仰頭,看向天花板上那顆攝像頭。
鏡頭正盯着她,紅點微亮。
她對着它挑眉,勾起嘴角,笑得滿臉譏諷:
“下次——別在天花板藏你的小玩具。”
“我比它爬得還高。”
—
衆人喘息着匯聚而來,像剛從夢境溺水裡掙脫。
司命查看病歷本時,頁面“沙沙”一陣翻動,像是紙頁也被這一戰撼得失語。
一行紅字緩緩浮現:
【第三療程·腦神經協調幹預:完成】
【檢查項目:已通過】
【下一禁令:即將發佈】
【療程時間:進入第4小時】
他沒有說話,只是擡頭看了看那面已經破碎的牆板——塞莉安從那裡落下之時,天花板像是爲她讓位,裂開出一條血路。
林恩把手中灰霧卡牌重新收入,靠着牆,目光沉穩。
林婉清已經可以站穩,只是手臂還在微微顫抖,眼神裡像殘留着什麼夢中的碎影。
段行舟一邊扶着格雷戈裡,一邊默默地看向那攤碎屍,神情複雜。
而老者此刻閉目倚牆,嘴脣微動,像是在複述什麼,或者只是在記——怕自己忘了。
灰霧漸漸散盡,氣味仍未完全驅走,可他們都知道:
這一關,過去了。
司命回頭看向天花板,眼角那抹笑意浮起——懶,卻藏着某種賭徒才懂的“下一局還在”的期待。
他衝塞莉安比了個“剪刀手”。
那是勝利者之間的默契。
塞莉安勾起嘴角,嘖了一聲,伸出手指挑掉指尖最後一滴殘血,紅眸一挑:
“賭徒先生。”
她輕聲說,聲音壓低,卻如刀劃綢緞般鋒利。
“你這場賭,可是我壓了命的。”
「他們讓你低下頭,你便低下頭了嗎?
不——
你只是在等,更高的那個人,撲下來咬斷他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