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引魂鈴響三聲
「有些地方死過太多人,連死亡本身都變得模糊。」
拼圖牆前,死寂如潮。
紅光熄滅的瞬間,空氣彷彿凝結成了一整塊冰川,沉甸甸地壓在人羣頭頂,連呼吸都彷彿被一根細線牽住,遲遲下不來。
“僅三處正確。”
胖子人偶的聲音像是一道鏽蝕鋸齒劃過神經,殘留着稀薄的迴音,卻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衆人齊齊望向那拼出的單詞——F、E、A、S、T。
五個字母,如五根刺釘進他們的信念,釘住了他們虛假的希望。
魯道夫死死盯着那面牆,額角青筋跳動,聲音壓得幾乎變了調:“哪三處是對的?哪三處!?”
牆壁無聲。沒有迴應,連沉默都透着嘲諷。
王奕辰站在原地,肩膀微微發抖。
他的眼神裡翻滾着一場無聲風暴,那並非簡單的懊悔,
而是某種更深的撕裂——他彷彿看見自己親手寫下了一份錯誤的劇本,導演了一場錯誤的演出。
“我……記得的,不是這樣……”他聲音沙啞,幾不可聞。
但只一瞬,他強行收回所有表情與情緒,擡頭時,臉上已然恢復了那副熟悉的“自信隊長”的模樣。
只不過,這次的笑意,帶着無法掩飾的裂痕。
他回身,像是一頭被逼入角落的困獸,語氣冷厲,步步逼近三位秘詭師,尤其是——司命。
“你們,”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從頭到尾,就只是站在旁邊,看着我們一個個死?”
“你們三位高高在上的‘秘詭師’,不是號稱能跨界通行的存在嗎?
可我們拼命試吃、賭拼圖、死在你們面前,你們卻像在——觀賞表演!”
他終於近乎吼出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到底……在演哪齣戲!?”
艾琳的哭聲在一旁低低抽泣,情緒像隨時要潰堤的堤壩。
段行舟咬緊牙關,目光逐漸轉向莊夜歌,帶着一種幾乎質問的凝重。
魯道夫不言語,卻雙手握拳,指節泛白。
空氣像是灌滿火藥,只差一個火星,就會爆炸成撕裂人心的風暴。
而司命終於動了。
他像是等到了最合適的時機,緩緩從人羣后方走出,雙手插在兜裡,步伐從容。
“你想要什麼?”
他的聲音沒有高聲喝斥,只有冷靜——一種鋒利的、令人無法迴避的冰冷質詢。
“你希望我賭命給你看?”司命輕輕側頭,
“還是想讓我也嘗一口那塊填滿同伴屍骨的點心?”
他走到王奕辰面前,那種遊走賭場與絕境之間培養出的氣場,在這一刻驟然展開。
“你還想要我們怎麼做?”他逼視着王奕辰,語氣如刀:“在你選錯每一次的時候,我們是不是該拍手叫好?
還是你更希望,我們替你選、替你死、替你承認——你只是個普通人?”
他停頓,冷笑一聲。
“還是說,你其實早知道自己不該站在這張牌桌前——卻非要拉所有人下水,陪你當賭徒?”
王奕辰被他每一句話砸得步步後退,最終停住腳,臉上的僞裝如紙糊的面具,在司命冷眼下龜裂剝落。
那一刻,他纔像一個真正被命運揭穿的普通人,站在這場深淵賭局的邊緣,無話可說。
維拉沒有動,她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場情緒的撕裂與反噬。
莊夜歌則低低一哼,語氣帶着微不可察的冷意:“你以爲自己是引路人,結果只是第一個踩到陷阱的人。”
沒有人再說話。
風吹過街口的紅紙燈籠,像是一場陰陽戲落幕前的餘音。
街角的糖漿從攤位邊緣悄然滴落,在地面濺開一灘黑紅的腐爛之痕,
彷彿嘲笑着衆人——你們的爭吵,不能改變被獻祭的結局。
維拉緩緩走上前,立在兩人之間,聲音溫柔卻清冽,宛如一滴清水落入滿是裂痕的瓷盤,激起沉潛已久的警醒:
“現在不是你死我活的時候。”
“你們說我們冷眼旁觀——那麼,現在,是時候讓你們看看,我們到底是誰。”
她目光一轉,輕輕點頭:“莊夜歌。”
莊夜歌一言不發,已穩步走至拼圖牆前。
他解開披風,揭開腰間的一層皮囊,動作沉穩而古老,如在揭一座陵墓的封印。
他從皮囊中取出一物——
一張卡牌,它幻化牌面是一枚青銅古鈴。
鈴身斑駁,符文被時間打磨得模糊不可辨,唯獨鈴口下方的一行燙金銘文,在余光中依舊清晰可見:
「引魂之器,鈴響三聲。」
莊夜歌低聲說道,嗓音低沉而莊重:“這是‘豐都門世界’傳承下來的秘詭,《引魂鈴》。”
“它不召魂。”他頓了頓,眼神凝重,“只喚殘影。”
“所有死在這場宴席中的人,只要他們的意識還未被完全抹除——鈴響三次,他們就會歸來。”
他語氣平靜,如宣判儀式。
司命從背後緩緩走出,擡手一拍虛空,黑金色命紋浮現,命運的眷顧
一道半透明的“幸運”宛如扇形護陣自他掌心迅速展開,如一道薄暮結界罩住莊夜歌周圍。
“我來護場。”
維拉也隨之後退一步,右掌向天,金色光芒流轉指尖,匯成一圈環繞衆人的微光結界:“無關者止步,任何干擾都將被視爲敵意。”
她掃向普通人,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站在結界外,不要接觸任何‘影子’。”
衆人屏住呼吸,鴉雀無聲。
莊夜歌閉上眼,低聲詠咒,手中鈴鐺輕輕搖晃。
第一次,鈴音低沉,彷彿從地底深淵中敲出,帶着某種土石震裂的迴響。
第二次,鈴音陡轉,如滴血入靜水,發出粘膩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進空氣。
第三次,鈴音隕落,音節極短,卻如千斤石落在靈魂之上。
三聲落下,空氣驟然轉冷。
極冷。
極靜。
彷彿一整條街道的時間被拖入了另一條支流。
——“看見了。”穆思思顫聲開口。
“離魂魚湯”攤前,最先浮現出一抹灰白。
那是一團霧氣,一開始只是模糊的影像,接着緩緩具化出人形——臉部輪廓模糊,
身形扭曲,但那神情,分明是痛苦與瘋狂交迭。
他蹲在原地,像在尋找什麼,又像在不斷咀嚼空氣。
下一秒,他擡起頭,將一勺“看不見的湯”送入口中,然後渾身一震,臉部驟然扭曲。
他彷彿在吞噬自己的舌頭,喉嚨抽搐,下一口湯還未入口,就已在嘶聲尖叫。
那叫聲,不屬於任何一種語言,而是一種……瀕死的渴望。 而後,是第二個影子浮現。
劉婧瑜的影像——
她坐在攤位前,微笑着,一次次將那紅色如膠的“甜點”送入口中。
第一口,她的微笑在僵硬中破碎;第二口,她開始顫抖;第三口,她的腹部膨脹,一道道肉色的觸鬚從身體內破裂而出。
但她沒有死。
而是——死了三次。
每一次死法都略有不同:有一次是腸道從口中抽出,有一次是五官融合成一張空白麪皮,
還有一次……她笑着,整個上半身化爲一鍋濃湯。
“副本在複寫她。”司命低聲道,眼神幽沉如暗潮,“在用她的痛苦測試變量。”
藤宮澄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眼中淚光泛起。
“還……還不止她。”魯道夫聲音發啞,他望向街道兩側的攤位。
每一個攤前,都浮現出亡魂殘影——
穆思思捂着嘴,痛哭出聲。
林婉兒腳軟跪地,眼中失去了焦距。
維拉低聲詠唱,爲她們織出一層短暫的靈障,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只是暫時的保護。
真正的噩夢,還未開始。
因爲這不是他們面對“食物”的時刻。
這是他們面對“自己”的時刻。
司命喃喃:“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爲這裡的下一具影子。”
莊夜歌收起鈴鐺,眼中第一次露出殺意:“瘋子不是在餵我們食物。”
“他在喂整個副本——人類的‘選擇’。”
“這些都是……”艾琳的聲音在喉嚨裡卡住,終於忍不住蹲下身劇烈嘔吐。
她吐出的不只是胃中的殘餘,而是那種對“人類所不能承受之景”的本能排斥。
段行舟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抓住褲縫,青筋暴起,臉色鐵青得像是一塊從墳地裡挖出來的石碑。
他試圖維持站姿,卻連腳步都開始發軟。
藤宮澄瑟縮在街角,雙手死死抱住膝蓋,像一隻被凍住的鳥,眼神裡藏着碎裂的自我。
其餘倖存者也沉默着,眼神空洞。
那一幕幕重複着死亡的殘影不是恐怖片,也不是夢境,那是“未來的預演”,
像是某個命運的編劇在提前翻閱劇本,爲他們劃出註定的結局。
他們本以爲這是噩夢,是考驗,是一個可以“通關”的副本。
但現在,他們知道了。
這不是夢。
這是一座活着的墳場。
莊夜歌緩緩將引魂鈴收回,鈴身仍在顫抖,彷彿餘韻未盡。
他站在鈴音中央,面容如凝固的冰岩,聲音低沉到幾乎貼着骨骼震動。
“這裡的亡者……無法被冥府接引。”
“他們沒有歸處。”
“我感知不到魂燈的尾光,也沒有‘冥界’的殘痕——他們不是‘死了’,而是被剝奪了死的權利。”
他擡起頭,眼神沉沉如祭壇上的長夜,字字如墓誌銘:
“這不是普通副本。”
“這是——獻祭點。”
街道瞬間安靜得詭異,只有木偶攤位上的“歡迎試吃”霓虹燈還在機械閃爍,那光線打在拼圖牆上,像是某種神明在注視這場供奉。
亡者殘影仍在街道上循環播放,像是在用死亡餵養一臺不斷重啓的機器。
有人影被火鍋滾沸的湯底灼燒至皮肉脫落,嘴角還掛着“美味”的笑;
有人在油鍋中掙扎,骨架被炸成脆響;
有人坐在甜點攤前,一口一口地吃着自己的手,直到最後一截手骨也被咬斷,咽入腹中。
可他們從不尖叫。
所有聲音,像是被這城市本身吞下,只剩“無聲的嚼噬”在空間中盪漾。
王奕辰站在街尾,臉上再無表情,他的嘴脣微微張開,卻說不出話。
他的指節死死摳着掌心,指甲深陷,彷彿想通過疼痛喚醒自己。
維拉緩緩走到莊夜歌身邊,擡眸看向街盡頭的拼圖牆,光芒早已熄滅,只餘暗色的裂痕像枯骨般浮在牆面上。
“這些殘影……不是自然生成。”她語氣難得地帶上了一絲冰冷。
“這不是一場遊戲。”
“這是一次次‘品嚐’——以人類爲佐料,以死亡爲調味,以殘忍爲筷箸。”
“貪宴街,不是考驗場。”
她頓了頓,眼神沉下去,宛如審判者凝視廢墟:
“這是獻祭節點。是專門拿來消耗‘活人’的。”
莊夜歌點頭,聲音如釘錘:
“而獻祭的形式,是‘吃’,和‘被吃’。”
司命終於緩步上前,站在街道的中央,彷彿他是這座舞臺唯一的觀衆,也唯一的異類。
他擡起頭,看着這條街,看着天,看着那些攤位、燈光、拼圖牆,冷靜地一字一句道:
“他是瘋子。”
“他不是在玩遊戲。”
“他在寫劇本——用我們的死來續寫一場夢魘劇的完整章節。”
“每個人死去,燈亮一盞;每道菜完成,牌落一張。
Wωω◆ттkan◆C〇 他在這戲臺下觀衆席最深處坐着,嗑着人肉做的爆米花,等我們走完流程——然後鼓掌。”
穆思思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司命扯了扯嘴角,低頭笑了一下,那笑意卻比這整條街還冷:
“繼續演。”
“但這一次——”
他緩緩擡頭,目光中透出一種毫無畏懼的鋒利。
“換我們來寫劇本。”
莊夜歌繼續搖動引魂鈴,鈴音越發清脆,殘影如水墨瀰漫,覆蓋如濃霧般濃稠的壓抑與疲憊。
——這不是副本。
——這是祭壇。
他們不是玩家。
他們是食物。
但現在,他們知道了。
「貪宴街不是謎題,
它是某人放下的一隻空碗——
等待你自己跳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