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星,不是放棄理智的吼叫,
而是用理智馴服命運的筆尖。”
——《風語者伊恩·教學筆記·第一課》
昏暗的小巷深處,空氣彷彿凝固,只有命紋法陣邊緣那幾簇微弱的燭火在輕輕跳動,
光焰顫抖着,如同野獸在昏沉喘息,時隱時現地映照出石板上的血跡與刻文。
血腥味尚未散盡,石板之上刻着繁育聖母教會的祭文環陣,
古老咒語的筆劃被鮮血填滿,微光遊走其中,像是有某種沉睡的意志正在緩緩甦醒。
陣心處,艾爾芙依舊被符文束縛着,她的身體幾近癱軟,
命紋像風中殘燭,時明時滅,連帶着她那尚顯稚嫩的面龐也映出一種深沉的蒼白,脣角顫動,眼神遊離,彷彿意識正從軀殼裡抽離。
神父卡斯頓站在祭壇邊,手中緊握着【血聖·執刃天使】的卡牌。
他的身後,已然展開的構型幻象投下巨大陰影,那是血焰凝成的天使之形,
紅翼如刃、羽鋒斜垂,長劍垂地,彷彿只待命令降臨便能執行那“義之審判”的裁決。
他一動不動,像在等待審判最後的鐘響。
而阿蘭·赫溫——那位尚不成熟的少年血族,正跪伏在石板另一側。
他的命紋尚未平復,仍有餘震在體內翻滾。方纔承受規則壓制的痛楚尚未褪去,雙膝重重磕在地上,額前汗水與血混在一起滑落。
他擡起頭,雙眸猩紅,彷彿鮮血浸染般閃着光,指縫間的卡牌輕顫,卻尚未能舉起。
他想站起,卻連脊柱都彷彿被冷鐵壓住。
卡斯頓低聲誦唸,那聲音緩慢而堅決,每一個字都像在宣讀死亡的聖令:
“無光之子,將被帶往聖母之懷。”
但下一瞬,風動了。
那不是普通的風,不是從教堂縫隙滲出的夜風,而是一種結構層面的震盪,命運的邊緣被撕開,風語者的領域開始在這空間裡迴響。
伊恩的腳步踏入光圈邊界,風隨他止,似乎整個世界在他站定的那刻就停止了呼吸——不是靜止,而是俯首聽命。
他輕蔑地看着卡斯頓,目光鋒銳卻平靜,身形立於艾爾芙與阿蘭之間,宛若一堵無可逾越的風之壁壘。
他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語調平緩,彷彿一位在講臺上不急不緩的導師,然而那言語中所蘊含的力道,卻勝於刀鋒:
“第一課。”
“燃星之前——先學會不讓它燒到你自己。”
話音落下,地面上突然浮現出一道環形命紋,藍色風紋猶如星軌劃破灰暗,符紋自他腳下展開,像是某種天體構造的刻錄裝置,節奏與軌跡絲毫不差。
艾爾芙身形一晃,幾欲昏厥,但一道風息輕柔托住了她。
她體內命紋一度瀕臨潰散,卻在那風息之下緩緩凝穩,呼吸重新歸於節律。
她艱難地擡起頭,看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神中閃爍着驚恐——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對未知力量本能的敬畏。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直面一位“十星秘詭師”的威壓,那是純粹掌控自然構型的力量,強大、肅冷,彷彿能掀翻整個系統結構。
伊恩的視線緩緩轉向阿蘭,那目光不帶感情,只有清醒的鋒銳:
“第二課。”
“理智,不是燃星的敵人。”
“它,是你寫下命紋線條的燈油。”
說話間,他指尖輕輕一揮,一道鋒銳如刀的風痕灌入阿蘭腳下,悄無聲息,卻震徹骨髓。
阿蘭渾身一顫,下一刻,腦海之中陡然浮現出一幅無比清晰的“星圖構型”,
命紋線路自動展開,每一條線、每一個節點,都像被光芒親手點亮。
他“看見了”。
他看到那個可以成爲的自己:站穩命紋,呼吸精準,控制節奏,釋放卡組……一擊命中——不再是咆哮如獸,而是如刻刀寫詩。
伊恩的聲音再次響起,那語氣像風掠過碑石,冷,卻無比清醒:
“這是你可能成爲的你。”
“你要學會——在戰鬥中寫下那個版本的你。”
卡斯頓眯起眼,面色冰冷,低聲吐出命令:
“啓動構型。”
四名黑袍暗衛從教堂後側悄然走出,步伐如儀式節拍,無一偏差。
他們手中卡牌同時展開,光影錯裂,如鏡面碎裂於夜中。
三張構型卡牌在空中緩緩展開:
No.274《月淚天使》:釋放咒歌震顫敵人神經系統,以音律干擾命紋控制,強制減速。
No.298《短鋒侍天使》:展翼突襲,近戰高速斬擊,是破陣斬守之兵鋒。
No.301《聖芒律者》:構築全體祝福防禦領域,是領域中的壓艙石。
七道光在空氣中交匯,三尊天使構型緩緩成形,構型戰靈懸浮半空,
羽翼震動之間,聖徽旋轉,聖光如瀑,宛如主神降臨,壓得整個地下空間彷彿都沉了一寸。
卡斯頓露出一絲冷笑,嗓音低沉卻堅定:
“十星秘詭師又如何?領域,是能被信仰捍衛的。”
伊恩未作迴應,只是淡然地取出第二張卡牌。
【世界系·高階秘詭卡】No.106《風語幻域》
卡牌浮現的瞬間,空間彷彿輕輕一響。
風語領域——展開。
剎那間,一道淡藍色的圓環從他腳下擴散而出,如潮汐般席捲整個空間。
風聲驟起——但那不再是耳語,而是結構語層的“真言低語”,屬於風繫結構的本體表達。
在伊恩眼中,所有人的動作軌跡瞬間轉化爲線條與節點,交錯縱橫,如龐大織網,一切變得明晰得可怖。
而那不過是他教學的開始。
“第三課。”
伊恩的聲音如鐘聲般沉落,冷冽卻不乏穿透力,帶着某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不要怕被包圍。”
他話音未落,第二張卡牌已被他投出。
【世界系·十星秘詭卡】No.509《寧靜終島》
領域名:《安寧海心》
剎那之間,一道銀白色的光浪自他腳下緩緩升起,那不是尋常的領域展開,而像是海水靜默漲潮,將現實一點點浸沒。
銀光如鏡,映出半空殘光與地面血跡的重影,緊接着,一整片無風無浪的銀白海面從地底浮現,幽深平靜,彷彿能吞沒一切喧囂與信念。
光環劃破空間,如幕簾落下,將三名天使構型、四名教會暗衛——全數覆蓋其內。
而他們的眼前一陣恍惚,眨眼之間,世界變了。
他們不再站在教會祭壇的石地上,而是各自孤立於一片神聖的幻象聖壇之上。
聖芒律者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屹立於萬人祈禱的中央,信徒如潮,聖光籠罩,他正接受主神的親賜,神恩加身,萬靈俯首。
短鋒侍天使正持刃跪立於皇廷戰場的高臺之上,身下是命運異端的屍山血海,皇族爲他高唱凱歌,金冠加冕。
而卡斯頓神父,則站在梅黛絲女皇的加冕臺上,
那雙手正緩緩接過代表聖權的權杖,全場寂靜,他成爲神與皇之間唯一的中介者。
那一瞬,他們全都愣住了。
他們無法動彈,甚至沒有立刻察覺自己陷入幻象。
他們正站在他們“最渴望站上的地方”,那是信仰深處最隱秘的慾望核心,如鉤鎖般緊緊纏繞住他們的意志。
伊恩靜靜站在幻境之外,輕聲對身後的兩名孩子開口:
“第四課。”
“敵人,有時候不在外面。”
“是他們心裡那個,還不肯醒的自己。”
他說話時聲音低得彷彿一縷風,但卻在整個領域內層層迴響,直擊意識底層。
他擡起右手,風語密境的刻印隨之全數亮起。
風,在領域內翻頁。
不是自然之風,而是結構語言本身的演算風,像是時間之書的索引者,
一頁頁翻檢這些幻象內部的邏輯縫隙,逐條剝離他們“信仰幻覺”的根源。
他念出一句近乎禱言的咒語:
“風告訴我——他們,都還沒醒。”
那一刻,幻象中每一個“理想之我”的背後,
悄然浮現出一道模糊而扭曲的虛影——那是他們“真實”的殘像,被壓抑的疲憊、扭曲的貪婪、未完成的掙扎與恐懼,全數以“夢影”的形態具象出來,被風一層一層侵蝕、剝落、扭轉,彷彿夢境正在被真實反向吞沒。
而伊恩仍未動分毫。
他靜立原地,目光從那些陷入幻覺的敵人身上收回,轉頭看向阿蘭與艾爾芙。
風從他肩頭掠過,穿越空間的同時,化作一句話:
“你們看到沒有?”
“這——就是他們所謂的信仰。”
風語領域仍在擴張,毫無波動,卻如同一場無形的潮汐,慢慢吞噬這片祭壇空間。
伊恩站在風之中心,腳下命紋如軌道靜轉,風聲在他周身盤旋不散,宛若時間本身從這一點抽離出去,
只留下他與風共同組成的劇場——一個無聲壓制所有謊言的終極空間。
此時,三尊天使構型仍漂浮於陣中,外表仍維持召喚形態,羽翼舒展,聖光微動,似乎隨時準備出擊。
但那只是表象。
它們的意識早已全數陷入《寧靜終島》的幻象副本中。
而四名教會暗衛則僵立原地,面色空洞,眼神渙散。他們依舊保持着戰鬥姿態,但命紋早已停滯。
他們的意識,被困在幻象中那“個人慾望構型”之內,徹底脫節,只剩一具具失去了“信念軸心”的殼體。
伊恩並沒有急着終結這一切。
他只是轉身,緩緩收起手中的風符,動作安靜得像是在整理講義。隨後,他擡頭望向遠方教堂穹頂上,那尊繁育聖母的神像。
雕像的雙臂靜靜展開,面容低垂,眼神空洞,那曾經被信徒歌頌爲“溫柔慈愛的神聖之母”的存在,
此刻在風中如一尊等待供物上門的空殼偶像。
他望着那雕像,語調平靜而冰冷:
“你們所謂的神明,從來不聽你們祈禱。”
“它只聽得懂……你們供上了多少命。”
說罷,他輕輕擡手,領域再次轉動。
風之主宰·技能發動——吞噬敵方召喚構型。
一聲如鏡面破碎般的高頻裂響,在領域中心炸裂而開。
三道天使構型瞬間劇烈震盪,整副召喚體如被狂風撕扯,光羽一片片脫落。
聖光、防護法印、命紋加護,在風之剪中如紙張般碎裂,毫無抵抗之力。
“月淚天使”最先失控,那具構型在炸裂前發出一聲微弱哀鳴,不是痛苦,而是幻象被撕裂時的意識抽搐,像從沉夢中被掐斷的喘息。
“短鋒侍天使”試圖躍動,卻在下一秒被風瞬斬爲兩段,羽毛四散,如斷翅之鳥墜地。
“聖芒律者”高舉的聖徽尚未成形,護光領域還未來得及展開,便在下一秒被風的壓力壓成一片粉塵,隨風消散無痕。
這不是一場戰鬥。
這是一次教學演示。
而結尾,是天使的碎片在風中靜靜墜落——一場信仰幻覺,被風吹散成虛無。
剩下的,是卡斯頓神父。
他仍站在原地,彷彿被風凍結成了一尊雕像。手中的禱文早已唸完,可嘴脣仍在微微翕動,像個失控的傀儡。
那張原本慈祥平和的臉,此刻正一點點裂開,皮笑肉不笑的僞裝像被火舌舔過的紙邊,緩緩捲曲、剝落,露出皮下僵硬而憤怒的真實。
他擡起手,動作依舊保持那副聖職者的姿態,試圖再次激活【血聖·執刃天使】卡牌,冀望這最後的信仰之刃能夠爲他挽回敗局。
可——召喚通道沒有迴應。
頭頂的領域已被風語之力全面重構,所有結構語層被伊恩重新編碼,
那卡牌如同失去了主人的野獸,在他掌中沉默不動,只剩冰冷的咒紋在卡面閃爍。
隨即,一道毫無情感的系統風語聲自虛空中響起,聲線冷靜至極:
“已判斷目標爲幻覺依附體。”
“命紋指令無效。” “卡牌拒絕認主。”
這一刻,卡斯頓的眼神終於動搖了。那對曾在無數禱告中保持平靜的眼睛,此刻終於震顫,瞳孔收縮,混合着驚懼與憤怒。
“你這狂徒……你膽敢幹擾神職者的獻祭禮序!?”
他聲音陡然拔高,語調彷彿要扯破聖堂的迴音壁,試圖以“神職”之名挽回最後的威懾權威。
伊恩沒有立刻迴應。他只是緩緩側過頭,神情淡然,風衣無聲飄動,周身風紋依舊在層層運轉。
他的身後,一張星圖狀卡面悄然浮現,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輝,像夜空中的天體盤緩緩旋轉。
“我不是干擾。”
“我是來告訴你們——你們,從未擁有‘權力’。”
說完,他手指輕輕一動。
領域隨之一震,空間微顫如薄冰開裂。
下一秒,卡斯頓神父眼前一黑,耳中嗡鳴不止,腳下震盪如地脈顫動,
他的意識連同命紋結構被強行剝離,直接拖入《寧靜終島》的主構象之中。
—
那是一個宏大的聖堂,恢弘肅穆,宛如千年神權具象之地。穹頂高懸,神光萬丈。
梅黛絲女皇端坐於高座之上,王冠流光溢彩,神聖不容逼視。
她手持繁育聖母的徽章,高高舉起,金色光芒從徽記中灑落下來,如賜福聖雨。
她俯視跪在階前的神父,聲音溫柔如同母親對忠犬的獎賞:
“你是聖堂的柱石,是我們的希望。”
卡斯頓眼眶瞬間泛紅,幾乎熱淚盈眶。他渾身顫抖地跪下,指尖觸地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終於被看見了,被理解了。
他曾爲教會獻出一切——信仰、時間、鮮血,甚至包括那無數沉默消失的“供物”。現在,終於到了他被肯定的時刻。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地面的那一瞬,整個聖堂猛地裂開一道巨痕。
梅黛絲的面容開始剝落,如褪皮般裂解,
隨後一個個面孔交替浮現——教會議員、主教、助祭、執事……每一個,都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嘴脣翕動,低聲說道:
“你爲我們獻出了他們。”
“那你呢?”
“你準備好獻出你自己了嗎?”
他們的臉不斷迭化、扭曲、剝落,像是無數個他曾爲之效忠的人格都在反噬他。
他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汗水順着額角滑落,眼神逐漸失焦。
風,從聖堂深處悄然吹起——不是平常的風,而是那種能撕碎信念的“風”。
它輕輕地吹,帶走他一寸一寸的自我,吹散他多年累積的虔誠與堅持,將他心中構築的信仰大廈一磚一瓦地拆解乾淨。
風中,伊恩的聲音冷冷傳來:
“第五課。”
“不要相信神明。”
“尤其是當它,只在你獻出他人生命的時候纔會對你微笑時。”
現實中,卡斯頓神父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命紋裂紋自胸口迅速蔓延,全身理智結構崩塌重組,星軌系統爆出灼目的紅光,彷彿瀕臨燒燬。
他皮膚表面浮現出一道道扭曲的“星蝕灼痕”,如同來自信仰深處的火焰在反噬他的靈魂。
他整個人癱倒在地,嘴角抽動着一絲可怖的“幻覺笑”,眼珠失焦,面部肌肉如死魚般抽搐,喉嚨中發出低微喘鳴。
伊恩靜靜看着他,並沒有再出手。他只是輕聲說:
“教學結束。”
“風,不是爲你祈禱的。”
“風,是來帶走你的。”
風息漸止,領域如水收攏,層層褶皺歸於虛空,殘留的風語軌跡悄然消散。
廣場,終於歸於寂靜。
教會所有召喚者與暗衛,全數被廢。
卡斯頓神父,理智崩毀。
而此時,阿蘭和艾爾芙緩緩站起。兩人無聲地走向伊恩身邊,步伐微顫,卻堅定。
他們看着那倒在地上、曾無比強大的神父,神情複雜。
銀白色的風環在他們身邊漸漸散盡,風語領域與《寧靜終島》的幻象殘能一點點褪去,彷彿連空氣也因這場風暴而沉入了深淵之中。
而那風,終將記住這一夜——誰爲風而生,誰被風帶走。
卡斯頓神父癱坐在地,頭顱低垂如斷線的傀儡,整個人像被從骨血中抽走了最後一縷力量。
他的瞳孔渙散,無焦地望着前方,彷彿世界已不再存在。
他的命紋已徹底崩解,識海深處的星軌支離破碎,如被剪斷的蛛絲,漂浮在黑暗的意識流中,永遠無法再接通任何秘詭信息。
他身上的袍角依舊規整,彷彿死去的尊嚴仍在維持體面。
但他已經不是神職者,不是審判者,不是任何東西。他的存在,如一張失效的祭文——被時間拋棄,被風蝕抹去。
而他的四名暗衛,站在風暴餘波的邊界,身體仍保持着最後的戰鬥姿勢。
肌肉繃緊,雙手握着術器不放,可他們的眼神早已空洞,理智如沙漏漏盡。
他們仍然“活着”,但更像是被命運掏空了靈魂的雕像。構型已散,命紋凍結,連那尊血聖·執刃天使的羽光——也未能在這片風息之後留下哪怕一片殘羽。
他們還活着。
但他們,早已不是“人”。
伊恩緩緩擡起眼,風衣隨他動作輕輕飄動。他掃視了一圈殘局,神色平靜,語氣輕如塵埃,卻帶着一種沉沉的確定:
“完成度……不錯。”
他說着,輕輕拍了拍掌,像是在給這場既定結局、也充滿失控可能的教學課,做一個令人滿意的收尾。
阿蘭和艾爾芙站在他身側,肩膀微微起伏,喘息依舊沉重。他們的命紋還殘留着餘震的波動,但沒有再崩裂。
他們撐住了。
不是靠蠻力,不是靠憤怒,不是靠爆發,而是靠——“看見”。
—
伊恩轉身離去,風息在他身側低語。他一邊走,一邊把卡牌一張張收入袖中,動作利落,如收拾書頁。
“走吧。”
他語氣平淡,彷彿這一切只是教學結束的自然過渡。
阿蘭一怔,擡頭看了一眼依舊癱倒在原地、口角殘血、眼神空洞的卡斯頓神父,低聲問道:
“……就這麼走?”
“他還活着。”
伊恩腳步不停,聲音依舊淡淡:
“他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阿蘭咬了咬牙,眼中有憤怒,也有疑惑。
“可他……是兇手。我們可以帶他去審判,公開真相……讓他登上晨星日報的頭版頭條……”
伊恩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神色如夜風掃過街角,寧靜,卻藏鋒。
他靜靜地看着阿蘭,語氣平穩,卻每個字都如刃鋒削鐵:
“即使我們把真相曝光於陽光下。”
“教會,也會用血與霧,去遮掩那份報告書。”
“他們——不會承認的。”
他頓了頓,緩步走近,目光直視阿蘭,那目光沉靜而鋒利,彷彿在夜色中刻下星痕。
“但你要記住——”
“哪怕真相永不被承認,仇,你依然要記。”
“阿蘭,記住,沾染你姐姐鮮血的,不只是那個神父。”
“還有那聖堂上的聖母。”
“你不需要他們的承認,也不需要他們贖罪。”
“你只需要——記得。”
“血債——血償。”
—
阿蘭的呼吸頓了一下,像是胸腔忽然被一道隱形風壓緊。
他忽然明白了,伊恩爲什麼要留下神父一命。
不是放過他。
是爲了——讓他活着承受。
讓他成爲“記憶”裡永遠掙脫不出的囚徒。
讓他在餘生每一刻,都知道他親手毀掉了什麼,又親眼看着自己被剝奪一切尊嚴。
“你是他最後看見的人。”
那句未言出口的警句在阿蘭腦中炸響。
他用力點頭,指節攥緊,眼中燃起命紋初燃時纔會出現的星圖之光——那不是狂熱,是覺醒的光芒。
艾爾芙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他看了她一眼,兩人沒有說話,只是並肩,跟在伊恩身後,朝那條被獻祭儀式染血的長廊盡頭緩緩走去。
破塔街的盡頭,月光從破碎的屋檐間灑落,像靜靜垂掛下來的哀悼綢帶。
伊恩走在最前,風衣獵獵如翼,腳步堅定;艾爾芙步履仍有些輕顫,但眼中再無退意。
他們身後,一道陰影悄然晃動。
緊接着,一聲低沉的咬合聲,在死寂中輕輕響起,如同夜獸咀嚼靈魂的聲音。
阿蘭沒有回頭。
但他知道。
那是【日行者】——他的秘詭構型,在替他收下一筆遲來的血債。
卡斯頓神父癱坐原地,一動未動。
他的臉上還殘留着“憐憫”的表情,但下一刻,那道陰影中的血族野獸猛然撲出,獠牙直刺咽喉,撕裂了他那張曾爲“神明”唸誦寬恕與慈悲的嘴。
沒有哀嚎,沒有掙扎。
只有鮮血飛濺,噴灑在牆上,灑落在那些早已乾裂褪色的咒文殘頁上,像是命運終於開始,補寫那本被拖欠太久的賬本。
—
走在長巷盡頭,阿蘭仰頭望向夜空。
那一輪冷月無聲高懸,靜靜見證一切。
他低聲呢喃,嗓音堅定得像一條被刻在命紋上的誓言:
“姐姐。”
“你的債,我收下了一點利息。”
“但你和父親的仇,我會親手——讓他們代償。”
“他們不需要你諒解,正如你不需要他們承認。”
“這是你與世界之間,最私人的一筆賬。”
——《少年復仇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