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沉眠之主的邀約
「若終焉已註定,我們是否還能選擇不沉眠?」
司命的身影依舊矗立於原地,舞臺上方那束來自“幻夢之主”的聚光早已熄滅。
而他——早已從這場劇目中“被剝離”,像一頁被粗暴撕下的腳本,連劇場的規則都無法再容納他的存在。
可真正的他,此刻的意識,卻正緩緩墜入另一場更深的夢。
那是一場無聲的下沉。
沒有風,沒有光,沒有恐懼,也沒有盡頭。
彷彿整個靈魂正被抽離出時間的河流,沉入某種連概念都無法定義的黑淵之中。
每一寸沉沒,都是由密度極高的夢魘壓迫所構成,像水,又像混凝的永恆——沉重、緩慢,卻無法抗拒。
記憶,不再是線性的回放,而是被撕碎的拼圖,在意識海中四散、倒流、重組、錯位。
耳邊響起低語,那並非人類語言,更非任何詭語,而是一種——“夢”的語言。
它不依賴聽覺,而是直接作用於精神中樞,一字一音,如某種遠古銘刻,被釘入他的靈魂深處。
“命運的欺詐者……”
“千面者最中意的賭徒……”
“緘默之眼,曾爲你留席。”
夢之深淵緩緩展開。
一座倒懸的城市顯現於他腳下,瓦礫、海藻、殘艦與記憶碎片在重力逆轉中共舞。
司命彷彿站在一片由思維廢墟構築的虛幻都市之中,腳下每一塊石磚都在變化——是他曾經走過的路、失敗過的戰、和說過的話。
頭頂,是碎夢凝結的星海,光線倒流。
他想要開口,卻無法發出聲音。
他的喉嚨彷彿被“語言”本身剝奪了使用權。
直到——他看到了一道“門”。
那並非物理意義上的門,而是由黑藍珊瑚與星光脈絡纏繞構成的意識結構體,靜靜佇立在一片光與夢的交界處。
門緩緩開啓,像深海睜眼。
司命踏入其內。
下一秒,場景驟變——他站在一座無名的古老海底王殿中。
四周水流凝固,彷彿被時間凍結。
魚羣懸浮於空,像嵌在畫布中的碎金,每一尾都靜止,卻仍在呼吸。
殿堂盡頭,一道模糊的身影緩緩浮現。
它非人非詭,不具面容,卻具威壓。
它披着由夢與海織成的長袍,袍上綴滿沉眠咒文與遺忘紋路,像是由世界邊緣的低語裁縫出的形體。
它沒有面孔,但黑白交錯的面具代替了一切情緒。
它,是沉眠之主。
它未曾說話,但王殿卻隨之輕顫,那不是語言的震盪,而是一種思想的注入——如同精神領域的神祇,直接植入意識:
“命運已傾。諸界將眠。”
“歸來吧,命運編織者。”
“迴歸你的議會。”
“終焉將至,而你遲早會明白——終焉即是宿命。”
“輪迴……毫無意義。”
司命靜靜站立,眉眼冷冽。他望着那模糊身影,冷笑着迴應:
“我從不信‘意義’。”
“更不信你們這些——‘至高者’。”
沉眠之主未動,身形卻驟然放大,如神權具象,從王座上伸出指節如觸鬚的手臂,緩緩點向司命的額心。
一縷幽藍微光滲入他意識。
一剎那,冰冷、剝離、清晰——夢魘碎片如利刃穿腦,
一段扭曲的未來、支離的記憶、以及世界終焉的幻景強行灌入他腦海。
“既然你不信,”沉眠之主道,語調寧靜而深遠,彷彿星海浮沉,
“那便讓你——親眼看看終焉的模樣。”
那一刻,夢魘不再如夢。 它開始撕裂、灼燒、扭轉、剝皮、入骨。
司命的意識如墜萬刃,他彷彿被海洋反向咀嚼,每一道神經都在尖嘯,每一份記憶都在溢血。
理智像裂開的玻璃,從他眼中一點點剝落。
夢魘,從不溫柔。
而他,正在進入真正的夢之終焉。
他看見——
萬象之門轟然崩塌,恆星被無形之手捏碎成星屑,
羣星失序墜落,大地如破布般撕裂,一片片海洋反轉成浮空的漩渦倒掛天穹。
曾經堅不可摧的“因果”與“意義”被挖空內核,如同舊鐘錶失控旋轉,命運的線條在眼前一根根斷裂,崩解爲隨風飄散的塵埃。
他看見自己——
一次次死於無數不同“終焉版本”之中。
他在迷失者號上死於暴潮,在議會圓桌上被昔日的同伴背刺,在虛妄迴廊中被“自己”扼住喉嚨窒息。
他見證了每一個世界如何結束,每一條時間支路都無一倖免,都有一個“司命”的終結。
而每一幕,都如釘錐般精準穿透他的信念之核,穿透他的傲慢、他的自信,乃至他最深處的——不服。
沉眠之主的低語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如海中鯨鳴,彷彿迴盪在他骨頭與神經之間:
“你還要掙扎嗎?”
“你已經輸過一千次,一萬次。每一次你都相信‘這次會不同’。但終焉——總是如約而至。”
司命緩緩揚起脣角,那不是痛苦的扭曲,不是信仰的毀滅,
而是一種熟悉至極的、帶着宿命感的譏笑——那是他反覆登場,在無數次賭局中失敗又站起時獨有的笑容。
“至少,”他開口,聲音乾啞卻清晰,“我還記得……我輸了多少次。”
“而你呢?”他目光灼灼地望向虛空深處那個無形的意志,“你還記得,你放棄了多少次?”
沉眠之主沉默不語。
世界旋轉,視角彷彿從那片“終焉之災”的夢魘中被剝離出來,
穿越虛幻與真實的交界,被丟入一個幽暗而空曠的大廳。
那是一座灰白色的石質圓廳。
巨大的命運圓桌靜靜佇立於中心,如一枚古老的天體機械儀式裝置,桌面圍繞着十二把高聳石椅,彷彿十二道審判之座。
每一椅背皆刻有不同的印記:星辰之眼、執法的權杖、織網的蛛絲、燃燒的劍、倒懸的鐘、斷裂的羽翼、無盡的階梯、閉合的劇幕、黑色骰子、黃金之鎖、緘默之面……
唯獨最後一席,空白無銘。
司命緩緩走近那席空位。
椅前擺着一張純白的面具,與一封無封蠟的信。
他俯身拾起信紙,展開。
字跡整齊,瀟灑如刃,筆鋒間似藏着十萬個“我”的嘆息。
「致又一個來到這裡的我:
宿命無盡,輪迴無盡,而我們亦是無盡。
你所看到的,不是終點,是通往終點的億萬幻徑。
直到最後一刻前——不要放棄。
因爲放棄的那一刻,就是我們的終焉。
緘默之眼曾凝視所有命運——而你,是最後的凝視者。」
落款處,是千面者的印章。
一隻睜開的眼眸,一支書寫羽筆,一枚投擲中的骰子——三者彼此重迭,構成那個令全世界秘詭學者爲之戰慄的徽記。
司命看着那張面具,沉默良久。
他伸手,將它輕輕舉起。它沒有重量,卻有一種熟悉的氣息,
彷彿無數“自己”的殘影正從這具面具中回望,嘲笑、哀求、鼓勵、質疑——而他們,都沒能走到這裡。
他沒有立刻坐上那把椅子。
他閉上眼,長長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爲全體失敗者呼出一口塵封已久的舊夢。
“我接受這場輪迴。”他喃喃。
“但我也會試着——寫出一個不同的結局。”
「你不能決定命運寫了什麼——但你可以決定,是否把它念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