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的發展有其規律,縱是神明也俱隨天地法則而生,因此除非來自宇宙中的古老種族,否則自然本身是不會演化出對自己有害的生命的。
過於龐大的身軀意味着需要攝入較其它物種幾十乃至上百倍的營養,而這無疑會嚴重破壞一個生態系統的平衡;同時,支撐這樣一具身體需要強度遠超尋常鋼材的骨骼,但這在自然環境中顯然不現實。
所以當艾米莉婭看清那光是身高便足以與森林中最挺拔的樹木平齊的長毛猿猴時,她的第一反應是森林中原有的動物也因爲神廟散發出的神力加上魔獸散佈的瘟疫異變了。
沿途的蠟木被千鈞的鐵鑄手臂粗暴折斷,飛揚的木屑因空氣中愈發滾燙的熱量而被火星轉瞬吞沒,一瞎一傷的兩隻血染眼眸中充斥着對更強大者的恐懼,這是一頭被天敵驅趕而來的失心惡獸!
“吼——!!!”
滾滾夾雜悲憤的哀嘯捲起震盪岩石的聲浪,艾米莉婭吃痛地捂住耳朵,靠着腳下的魔力勉強拽住大地纔沒被這一聲嘶吼掀至半空,古神裔的獨特身體構造爲她緩解了不少衝力,否則普通人挨這一下恐怕就已經內臟爆裂七竅流血而死了。
但前排的族長沒有這麼幸運;儘管還隔着五十米打底的距離,作爲習慣了森林兇險的林間氏族的身軀卻還是不免被震得七葷八素,耳道內因防護不得當而有血涌出,不知道是耳膜破裂還是更深的器官被震碎了。
……三秒。
大地的轟鳴愈發急促沉重,五十米的狹隘林道對於一頭慌不擇路的重傷巨猿而言也不過是兩步的跨度,換而言之,踏地而行的可能根本不是這傢伙,而是後方在追逐它的更爲危險的獵人!
原始信仰·神眷獵殺!
宛若遭受了某種巨力的鈍擊一般,奪命狂奔的巨猿突然毫無徵兆地被生生掄出將近十米,在茂密的白蠟樹林裡狼狽摔出漫天的木雨,黑日的光芒僅持續了一瞬,早已適應黑暗的諸多眼眸甚至沒能察覺到那痕一閃而過的不詳,只因它比光芒被遮蓋產生的漆黑更加深邃。
但雙極看見了;就算沒看清楚,它也仍然能直觀地看到艾米莉婭的左右手腕上尚未褪去的彼此對立卻又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共融的古代咒文。
黑日的長弓仍攥在手,血月的箭矢搭弦成形,宛如從覆蓋雙手的咒文內生長出一般,若非這片無光之地,此刻女巫身周的繚繞黑煙本應矇蔽天空。
“……你剛剛把什麼射出去了?”雙極能從這副虛構的流動弓矢中感受到一種不屬於三百層面的異樣,它記得它應該在一名自己曾經帶過的隊員手裡見過類似體系的魔術。
“他的手杖,”或者確切來講,應該是黑魔術,“那東西夠硬,能和這頭猴子的腦殼撞一下。”
“那我現在在哪呢?”雙極這才意識到它竟然被強行轉移載體了。
“我的帽子裡。”艾米莉婭向回過頭的族長致意,表示他們可以上去攔截了,她會在後方提供支援。
“啊?”
“別啊了,那傢伙只是開胃菜,”弦繃,緋紅的彗尾在如夜的林影下掃出夢魘的軌跡,將巨猿因頭部受到猛擊的痛嚎拒於藉助樹梢飛身衝刺上前的部落衛士耳外,“我們的位置一開始就暴露了,對方是看準這個機會纔出手的!”
“你是說這頭巨猿是被人爲趕到這的?”雙極難以置信,“爲了什麼?”
“爲了提前排除潛在的威脅,比如行蹤不定的林間古民,”第三支造型縹緲的幻箭離弦,與其說這副弓箭是黑魔術的一種,不如稱其爲一套既定的魔術發射器,“而且對方也知道我只能這麼做。”
“那尼祿在幹什麼!”雙極還是不能理解,“他不就是去解決這事的嗎?!”
“……因爲有兩個啊。”
金屬手甲與武器護手刮出的冰響自腦後高處入耳,艾米莉婭果斷扔下手裡的弓箭重新拔出插在一旁地上的鑲金法杖,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重甲堅厚,披肩鮮紅,優雅卻不帶感情的女性聲線似乎只是將艾米莉婭當成了工作中必須抓獲的獵物,而那柄修長到幾乎不像是女性能夠使用的雙手大劍上還滴着屬於那頭巨猿眼腺內的血漬。
“艾米莉婭·絲蒂娜爾,對嗎,”守望已久的女騎士縱身下樹,與高挑體態不相符的輕盈令人不禁下意識懷疑這副嚴絲合縫的甲冑裡究竟有沒有一個活人,“自我介紹一下吧,第五層面禁軍兼神旨教廷虹騎士諾贊·西瓦爾卡,一段時間以前曾在你那位旅伴手下當過副官。”
……
白底赤紋的全甲渾然一體,符合人體工學的結構在提供了足夠防禦性能的同時兼顧了美感的設計,而根據每塊獨立甲片表面的傳導軌道看,那無疑是一套先進的魔動機械複合甲。
近一米九的長劍被單手倒貫入地層,面部的護甲在內置魔力源的驅使下自發打開折至肩側或腦後,遮面盔下的短髮少女如釋重負般透了透風,那是一張相當精緻的臉龐,但沒有任何妝容粉飾,眉眼中流露的也並非柔情,而是身爲北境來使的尊嚴和榮耀。
但那又不是常規層面上通常被歸類爲男人專有的東西,那是她的自信、剛強與勇武,這份堅毅的優雅天生便隨她而來,也本不該出現在凍土以外的國度。
一名……戰士。
幾乎遮掩了半個左身的大紅披肩傾瀉而下,戰裙內側的脛甲與腰間則滿插各式的火器與其它道具,明明光是載重就讓人望而生畏喘不過氣的重甲,但在這名自小便被風雪與極寒磨礪成人的戰士身上,卻成爲了與她最相配的晚禮服。
美感,無論是單看裝甲,還是裝甲裡的少女,艾米莉婭都自發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她前所未見的美感。
就如同第一次和尼祿見面時,那股巨像般逼近的壓迫感一般,不過當時她不是被針對者,也沒留心。
但現在,她突然明白了何爲“戰爭的藝術”。
戰爭本身的藝術,戰爭塑就的藝術。
形而上的獨特美學。
尼祿不常和艾米莉婭提起第五層面,她也懶得問,然而細碎的隻言片語足以讓她勾勒出一幅以人力戰勝天災與諸神、最終在交加的寒風霜瀑中建立起一個偉大帝國的尚武民族的圖景,可如此直觀的感受,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究竟是尼祿·拉穆夏爾掩去了自己的鋒芒,還是眼前的這名自稱諾贊·西瓦爾卡的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女的光輝過於璀璨了?
不得而知,無從知曉,她能做的只是捉住右手的法杖,蔥根色的指尖撫過左眼。
神秘的朦朧湛紫就此於翠綠之中開放,玄奧的葉絡紋路將非人的瞳孔裝點成遠古的圖騰。
古神傳承·絲蒂娜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