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溺死在水銀裡。
不同於以往僅限五米的環形結界,人爲的堤壩被其創造者有意地摧毀,奔涌的洪流猛烈刷過劍士的神經,思維在一瞬間陷入停滯。
劍術競技的本質是速度和技巧的比拼,而前者恰好是尼祿最大的短板,又沒法通過後者補救。
尼祿其實沒有接受過系統化的雙手劍訓練,這種三百層面盛行的重型武器在東方並不多見,他所使用的的全部劍術幾乎都是自己摸索和模仿出來的。
這點粗製濫造的把戲應付應付威脅不大的敵人尚可,但面對一名開宗立派的大師,基本就和空手沒什麼兩樣。
機械與血肉的巨獸於水銀的海嘯下挺身成形,幾乎半強制性地拽過了劍士的目光,以至於他甚至沒注意到那些借模糊了現實與精神的水銀波濤隱遁形體的瀰漫火星已經不知不覺封鎖了他的全部身位。
餘燼未熄。
金屬的翕鳴穿透結界的阻隔,一直蕩向山野的遠方。
“……”
尼祿沒多說什麼,踏地衝鋒的同時抓過被戲耍般挑上空際的兩把長劍,掀起足以將剩餘十數柄連聲音都沒能發出便被盡數撥開的劍刃震入雲霄的風浪。
失算。
“沒想到,原來第五層面這名爲種火的神蹟竟然還有這種用法,”帶鏽的劍刃在空中轉過一個微妙的弧度,精準越過巨像的防線直指對方面門,“要是再慢一點,現在的我恐怕就會被從裡面捅成篩子了吧?”
“不值一提,”尼祿壓根沒躲,任由劍尖與面具刮出刺眼的四濺火花,“您幾乎同時撥開十四把重劍的技藝才叫精妙絕倫。”
“您知道的,自從火器被從東方傳到三百層面以後,我們這些傳統的騎士就愈發沒落了,”伊奧雷米驚愕於尼祿面具的硬度,但也沒過度糾纏,雙手抽劍回身掃開距離,“總得有些謀吃食的小技巧啊。”
“有嗎?”尼祿果斷側面避讓,撐地一記迴旋高踢抽得伊奧雷米措手不及,“我倒是沒什麼實感。”
“畢竟不是每個國家都和第五層面一樣,有雄厚的財力和技術支持研發魔能動力甲冑,”正面捱了一記的伊奧雷米用力晃晃有點發昏的頭,這還是尼祿留手的情況,放在普通人身上這會怕是頸椎已經斷了,“過去最厚實的鋼甲在鉛彈面前也和紙糊的——呼!”
“真可惜,”第二腿落了個空的尼祿藉助慣性調回重心,“沒踢中。”
“巴亞力克戰舞?”貼面堪堪避開這致命一擊的伊奧雷米腦子裡嗡嗡直響,誰能猜到尼祿竟然在這一腿上附加了以防萬一的精神奇術,“這玩意不是中間地帶的部落不外傳的格鬥技嗎?!”
“你自己說的,我用什麼都行。”順勢起身的尼祿擡起左手,長劍的位置不知何時被一把近兩米長的漆黑大槍取替。
“誰問你這個了?”雷鳴驚空,試圖攔下子彈的伊奧雷米被劍身傳來的恐怖力道險些直接撞翻在地,連退數步才勉強重新站穩,“休嵐頓和我說過,中間地帶的各部落十分重視自己的武技,輕易不會外傳,你怎麼會這門戰法?”
“這個啊,”見單發的子彈效果不佳,尼祿搖搖頭,鬆開磔突探手入懷,“簡單來說是我當時和某個部落的武士產生了一點小摩擦,然後就學會了。”
“……一遍?”
“一遍。”
口徑驚人的並排槍管指向劍士的面門,伊奧雷米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收回去。”
“不。”
“我讓你收回去!”伊奧雷米忍無可忍,掄起佩劍就要教教尼祿斯沃裡奇流派的秘傳絕技,“你是故意找茬是不是?”
“不就是一把雙管霰彈嘛,”尼祿不以爲然,“你還怕這玩意?”
“是啊,出自歐洛里斯高等魔導師協會火藥單元協創始人之手的雙管霰彈,”伊奧雷米都沒法說尼祿是明知故問還是有意裝傻了,“罕見的一次性火器,設計之初是爲了滿足士兵快速摧毀路障的需求,而不是增加其總體戰力。”
“你這不是挺清楚的,”尼祿聳肩,“沒錯,兩發子彈打完,這把槍也就廢了,算不上什麼威脅。”
“我看你是想把我的手也震廢,”伊奧雷米甩手,剛纔強接磔突的一劍已經把他的虎口崩裂了,“據我所知,這玩意能把全套裝甲的你打出僵直來吧?”
“沒,”尼祿道,“子彈打不中我。”
“……總之你先把那東西放下,回頭我會盡我所能教你用劍,”伊奧雷米嘆氣,他就不該把以性情古怪聞名的這位大公當正常人看,“到底是哪出了問題呢……”
“成交,”血賺一筆的尼祿見好就收,撇下彈倉填滿的霰彈重銃,雙手於身側豎起古舊的大劍,“重新開始吧,這次我只用冷兵器。”
“再好不過,”伊奧雷米嘴上這麼說着,心裡還是有點毛楞,“這次我先手。”
“請便。”
紅恆之心·天裂
……
沒有喧囂的狂風,也不存在失心的尖嘯,僅是淡如素風的一劍,藉由手腕的勢力推將劃出。
快,但絕對不配作爲大師的起手,甚至有辱於一代宗師的名號,就像常被用於試探的基礎正手斬,毫無威懾,力道也貧瘠得可笑。
進攻的方位也不見得多麼偏激,只需擡手便可分開。
那就是一道最簡單的斬擊,隨便一個門外漢都能胡亂甩出比這迅猛十倍的攻勢。
尼祿的眉毛不自覺抖動一下;早已失去雙眼的他有一段時間沒有過這種反應了,以至於讓他有種久違的熟悉感。
他明白,這是快於神經反應的身體本能對他的警告。
五感會欺騙大腦,但因無法言表的氣息下意識縮緊的肌肉不會。
正面不可能擋下這一劍,也沒有絲毫的閃躲餘地,他的思維這樣告訴他。
劍刃與心口距離五十釐米,琅嬛展開。
計算重新開始,但即便增加了結界對劍身攻擊軌跡的干擾幅度作爲額外參數,最終得出的結果也沒有更改,成功格擋或迴避的可能性爲零,這是無視防禦和身法的必中一擊。
察覺不到任何附着的魔力,對於早已習慣將魔術運用在戰場每個角落的尼祿來說,這一劍只能稱得上樸實無華。
然而他有一種預感,一種將來未必會實現,卻一定不會出錯的感受。
誅神的一劍莫過於此。
三十釐米,劍身熔燬。
“(第五層面古語)即爲吾名。”
迸發的烈火取締古舊的金屬,未必能來得及,但他不能把自己交給命運。
十釐米,火中有赤金閃耀。
蒼炎灼紅劍士的眼瞳,令他不免回想起曾經的那片火山孕育的土地,出劍之刻本不能分心,但他還沒捨得完全拋棄屬於過去的人性。
五釐米,孤霜淬鍊的沉重鋒刃透出焰光,北境的寒冽吹拂不到此地,那完全是冰雪之神僅剩的一縷殘魂對其子民後嗣的寄託。
三釐米。
一切的幻夢盡皆破碎,一切的頑抗化如泡影,這並非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但沒人能在勝負決出以前說出優勢究竟在誰的一方。
好在這不是必須分割生死的一戰,只是一名武夫想要挑戰自己的極限,另一名瘋子又正好有空而已。
火炎消散,熱度不存。
巨像聽到古老的聲音。
“(第一百五十四層面古語)上帝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