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令人清醒,哪怕只有半縷,也足以撫去醺意。
“你在這啊,”出於這種目的,席間悄悄溜出房門的卡洛狄娜在院子裡偶遇了獨坐長椅沉吟什麼的巨像,“接風宴的主角缺席可不是個好兆頭。”
“不是還有一個呢嗎。”尼祿轉向聲音傳來的位置。
“你呀,”卡洛狄娜搖搖頭,一屁股坐在尼祿旁邊,“所以——你一個人在這幹嘛呢?”
“醒醒酒。”
“當真?”卡洛狄娜翻開隨身的菸草匣,習慣性地翹腿叼出一根,“可我分明看見你一滴酒都沒沾,喏,借個火。”
“讓人背後發涼啊,”擡指,驟竄的一寸熾光引燃品質平庸的菸草,“不知不覺就被監視了。”
“你有什麼好監視的,”有意選了尼祿下風向的卡洛狄娜不以爲然,伸手將煙匣遞到尼祿面前,“來一根?”
“承蒙厚愛,還是不了。”
“真的假的,”卡洛狄娜壞笑起來,挑逗般晃晃手裡的金屬煙盒,“我怎麼聽說奧氏皇族生活作風極其惡劣來着,不是嗜煙就是酗酒。”
“老一輩是這樣的,”尼祿也沒否認,抽出一根揣進兜裡,沒點火也沒吸一口,“沒辦法,當時情況特殊,我父皇和我應該叫姑母的那位是在我們那最惡劣的一座貧民窟長大的。”
“那不應該還有個找女人嗎?”卡洛狄娜絲毫沒有對尼祿家族的尊敬,她就是這種性格,而且她也清楚尼祿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哪有那閒錢,”尼祿果然沒在意她的莽撞言辭,“吃飽都是奢望。要是我的祖父當初不狠下心把他們和我祖母拋在那裡,現在坐在第五層面王位上的估計就是我堂兄了。”
“那他現在在幹什麼,”此刻的卡洛狄娜就像是結束了一天的疲憊工作,找了個好友隨便拉拉家常的平凡女子,“盤算謀朝篡位?”
“沒,在大學當老師,”尼祿聳肩,“雖說一年裡有大半的時間在國外遊學。”
“哈,開什麼玩笑,”卡洛狄娜笑着坐直身子,順手彈彈菸灰,“二十多歲的大學老師可還行。”
“……你們姓奧恩伊德的都這麼早熟嗎?”
“我不叫這早熟,”尼祿注意到洋館的側門又偷偷開了,“血統的尊卑和需要承擔的義務成正比,沒有這個覺悟的人不會被第五層面認同。”
“究竟該說你們過於正常,還是這個世界早就不正常了呢,”卡洛狄娜無話可說,“喲,咱的艾米莉也出來吹風?”
“太棒啦,”艾米莉婭拍散卡洛狄娜吐出的菸圈,“我今天在你嘴裡已經兩度易主了。”
“第一個是誰啊?”尼祿隨口一問。
“你。”
“……也不錯。”
“對吧,”卡洛狄娜驕傲地拍拍尼祿肩膀,“我就說你倆是一對兒!”
“啊對對對,”艾米莉婭懶得和這樣一個揣着明白裝糊塗的醉鬼較勁,“你倆在這幹什麼呢?”
“吃醋嘞!”卡洛狄娜一躍而起,熟絡勾住艾米莉婭的脖子,“可惜咱可不是那種愛立牌坊的傢伙,加油!”
“哈?”被煙味嗆得直咳嗽的艾米莉婭沒聽清卡洛狄娜說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尼祿是個好男人哦!”卡洛狄娜甩開艾米莉婭,笑呵呵地蹦蹦跳跳往洋館跑去,“記得珍惜!”
“哇,好男人誒,”這句艾米莉婭倒是聽清楚了,“好男人大晚上的一個人在外面幹什麼呢?”
“你也別笑話我了,”尼祿示意艾米莉婭坐下,“感受如何?”
“他們比起我更像你,”艾米莉婭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原以爲這裡大多數人都是從最底層一步一個腳印泥濘着爬上來的,結果現在一看,說是一羣僞裝成平民的貴族的自娛自樂我都相信。”
“太合理了,”尼祿看得透徹,“古神裔的世界看似只有弱肉強食一道法則,但在成爲被選中者之前,個體與個體之間也存在差異,強者愈強,弱者愈弱,最終演化產生的高位古神裔註定會是人類時期便已取得卓越成就的精英。”
“很難接受,但沒法反駁,”選擇了尼祿上風向座位的艾米莉婭輕車熟路從他衣兜裡摸出一根手製的捲菸,“你好像早就認識其中的幾個。”
“只能算聽說過,”尼祿由着艾米莉婭搜出菸捲又塞回去,好像她這麼做的目的就只是爲了讓他知道自己清楚這裡有一根菸,“即使我接觸的圈子裡,他們的名號也屬於最響亮的那一批。”
“然後呢,”艾米莉婭問,“那位蘇伊小姐,當時你對她說了什麼,搞得她恨不得把你當場掐死?”
“那大概不是敵意,”尼祿道,“你聽說過第六十八層面吧,那個無論男女老少,腦子裡都只有肌肉一種東西,學校裡的主要課程不是文學計算而是格鬥鍛鍊的國家。”
“這涉及到我的知識盲區,”艾米莉婭對外部世界的認知僅限於常識,她不是會主動了解他國文化風俗的性格,“但聽你這麼說,好像他們比你們那還要瘋狂。”
“瘋狂得多,”尼祿揉揉太陽穴,“第六十八層面國土面積不大,但他們是第五層面眼中僅有的幾塊硬骨頭之一,即便擁有壓倒性的優勢和後勤補給,也沒有任何一位真主願意和他們正面對峙。”
“怪事,”艾米莉婭不解,“那他們應該有很多出名的將領纔對,能讓你們忌憚的不可能是一般人。”
“不……怎麼說,”尼祿毫不遮掩自己對於那片土地的費解,“如果說第五層面是依靠將利益和損失數值化對戰爭進行解析和把控的怪胎,他們就是一羣真正享受傷痛的瘋子,背叛和脫逃對他們而言是絕無可能的,因爲戰爭是他們生活中爲數不多的奢侈調劑。”
“我看蘇伊挺正常的啊,”艾米莉婭揣了幾塊蛋白小圓餅出來,“她的肌肉還沒有卡洛狄娜突出。”
“蘇伊·庫西摩那,第六十八層面少有的女性冠軍,”尼祿想起過去聽過的傳聞,“曾是聖山神殿內主持先祖祭祀大典的聖處女,下山返俗後襬在她眼前的有兩條路:成爲國王的妃子,或參加歷史上對女性參賽者要求極其嚴苛的舉國競技,最終了她選擇了後者。”
“‘極其嚴苛’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設男女賽場,把女性參賽者塞進一羣常年爲此接受訓練的半裸肌肉男中間,”尼祿解釋,“不是公平的規則,因爲這種大規模競技在第六十八層面本就不鼓勵女性參加。”
“也就是說,第六十八層面的女性地位很低咯。”艾米莉婭若有所思。
“和地位沒關係,就是歷史風俗的緣故,”尼祿不想扯得太遠,“總之,就在那種極端的情況下,她以打破近半數賽事記錄的成績輕鬆取得了冠軍。”
“接着就成了一名殺手。”
“啊?”艾米莉婭一時沒跟上尼祿的跳躍性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