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而言,一旦失去了眼球的支撐,人是絕不可能再單憑肌肉的力量睜開眼皮的。
身爲醫者的自覺讓艾米莉婭顧不上滿身的血污,那對空如深淵的眼眶宛若經過墨染,凹陷之中的並非血液或肌肉組織的暗紅,而是不見根底的一片漆黑。
只是這漆黑中此刻還滲下血來,彷彿眼眶內部破開了一樣,但艾米莉婭清楚這部分區域根本沒有能提供如此洶涌血流的血管,至少人類沒有。
“你要我做什麼?”按這個速度下去,過不了半分鐘尼祿就會貧血,那是他給自己留下的瘡疤。
“我會把傷口燙上,不過保證不了燒灼的程度,”尼祿掏出一卷還算乾淨的繃帶遞給艾米莉婭,“你看着要是不流血了,就用施加過封印魔術的繃帶幫我包紮住。”
“開什麼玩笑,”接過繃帶的艾米莉婭感到難以理喻,“這地方挨着你的大腦啊?”
“我有自己的辦法,你到時候搭把手就行,”手甲捂住雙眼,作出非禮勿視的姿勢,“我開始了。”
囚鏈·不死火
沒等艾米莉婭回答,一連串憑空躍起的火柱自巨像的脊柱內穿透皮膚甲冑噴薄而出,卻又對衣物髮絲造不成半點傷害,只是散發出令人難以靠近的熱量,連氾濫的星光也被隔絕在此等溫度以外。
以燃燒的脊柱爲中軸,數道扭曲的變形線條以火焰的姿態在寬厚的背脊周邊延伸顯現,繼而銜接出一頭傲然振翅的抽象不死鳥形象,熱量更盛,靠近尼祿的艾米莉婭被逼得睜不開眼睛,但她隱約看清了他額上接連滲下又被旋即蒸乾的顆顆汗珠。
她想起來了,這是諾贊在激活神脈後披肩上顯露出的家徽圖樣,雖然不完全一致,這般神似卻一定沒錯。
火鳳灑出它的翎羽,詛咒或鎖鏈般的紋絡沿血管的軌跡一步步爬向面門,直至鑽進那對空虛的眼眶,尼祿始終沒吭一聲,然而艾米莉婭這一刻倒是明白那份漆黑是怎麼來的了。
“彎腰。”
看準時機,霎時顯現咒語的繃帶扯開,在沸騰的空氣中劃過一個完美的半圓,直至恰好將那對燃燒的眼眸勒死,縹緲的火焰隨之熄滅,艾米莉婭抓住那捲繃帶,儘可能緊地包住那對已經不再流血的雙眼,雖說被包紮者的臉色外加一臉的幹血看上去並不是很優雅。
“多虧了你和你那愛玩火的小朋友,”她邊綁繩結邊嘗試轉移尼祿的注意力,畢竟他這麼狼狽的模樣在她眼裡還是第一次,“我今天得減重好幾公斤。”
“……謝謝,”尼祿沒多說什麼,不過艾米莉婭注意到身周的星光開始黯淡下去了,“你想先知道什麼?”
“老實講,我不太感冒,”艾米莉婭說了實話,“光是和你一起走就被偷襲了,要是我真知道了你的底細,保不準哪天就要被人抓走去撬開腦殼提取記憶。”
“選擇權在你,我只是覺得就這樣把你牽扯進來還什麼都不讓你知道不太好,”尼祿鬆了口氣,看來即便是他也不習慣眼眶被直達靈魂的火焰灼燒的痛楚,“諾贊·西瓦爾卡,即便放眼整個第五層面,她的戰力也是最頂尖水平的。”
“那就說說怎麼回事吧,”現在的林間氣溫大約是四十五度,艾米莉婭覺得自己就像是待在一座火勢正旺的蒸籠裡,“你到底是怎麼讓他們自己打起來的?”
“在和你離開的路上我就設置好了精神奇術的節點,假如諾贊對你使用了神脈,那麼等我通過古神傳承把伊凡——就是那個一直沒醒的男人——帶回來時,奇術會自動發作,讓他的潛意識產生在和我對陣的錯覺,”尼祿如實道,“因爲節點在諾贊身上,所以在潛意識的影響下,他的身體會把同樣在一支部隊裡服役過的諾贊誤認成我。”
“諾讚的神祇傳承能夠令她在一次瀕死後獲得以生命力爲代價的一定時間高爆發力,但在‘星語’的侵蝕下,一旦這種爆發狀態終止,她會立刻被吸成人幹,加上之前我對她的消耗,她除了撤退外沒有別的選擇。”
“‘星語’?”艾米莉婭聽到一個新詞。
“就是這些光,”尼祿揮手驅散一片七彩如幻夢的星霧,“它們是……某種在世界之外狩獵活體生命的高位眷族,只要我主動使用古神傳承,就能散發出吸引它們的味道,從而作爲誘餌操控它們削弱對手的體力和意志。”
“那你自己呢?”
“也一樣,不過我比較扛啃。”
“我看明白了,”艾米莉婭道,“你們都是瘋子,一羣徹頭徹尾的瘋子,所以他們纔會不分青紅皁白連我一起算賬,因爲瘋子行事不需要邏輯。”
“隨你怎麼說吧,我是沒想到諾贊會挑你動手,”尼祿沒和往常一樣詭辯,這已經夠稀奇了,“以她的性格應該明白我不可能告訴你什麼,除非她想拿你當人質,拖延時間對她又沒有好處。”
“沒準是想賭一把呢?”艾米莉婭沒挑明。
“嗯?”
“罷了,”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隨你的便吧——反正都到這地步了,有了第一次,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次?”
……
“(第一百二十一層面古語)”
族長對尼祿點點頭,率領族人分列兩邊,目送二人離去,而沒有再繼續跟上來。
“你和他們說了什麼?”雙極似乎因爲某些原因陷入了休眠狀態,艾米莉婭也沒法把它從帽子裡拖出來。
“我告訴他們森林裡的魔獸大部分已經因爲動靜逃到外界去了,他們可以找個更好的地方躲避諸如這一次的入侵者,”尼祿摸摸懷錶的錶盤,“我們耽擱的時間有點長了,你的藥水還夠嗎?”
“不太夠,”艾米莉婭承認,“被蒸乾了大半瓶,剩下的濃度太高,一次喝得太多可能會對眼睛造成永久性損傷。”
“走吧,”尼祿扣上面具,脫離了高溫的煎熬,曾經悶熱的林間小徑也變得清爽起來,“這是個……很複雜的故事,首先你要記住一個名字,亨利·尼摩格。”
“他是你的什麼人嗎?”艾米莉婭也明白,尼祿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免得她的精神面對無邊的黑暗會產生異樣。
“可以說是朋友,但這不是重點,”尼祿說,“你知道的,幾百年來神旨教廷一直在對捕捉到的古神裔個體進行各種人體試驗,得到的成果卻始終被封存起來,或者說從來沒人發現這些成果被投入過實用。”
“沒錯。”艾米莉婭沒有否定,這是事實。
“古神裔使用古神傳承後,會自發分泌出被統稱爲古神物質的實體,這部分實體無法被現有的科技解明,但基本都擁有進一步分化爲古神裔附肢的能力,”尼祿頓了頓,“換而言之,理論上存在利用古神物質製造出人造生命的可能性。”
艾米莉婭看向他,她在消化這句話的信息量。
“亨利·尼摩格在神旨教廷的名字是‘人創機體零號’,也即最初的原型體,”沒有過多修飾,尼祿只是在陳述一件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融合了奧氏和埃氏兩大血脈的人造人,也是教廷在第五層面投放的第一批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