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出現令巨像停下腳步。
暗紫的長髮映證古神裔的身份,能夠完美展現體態的短衣下緊繃的結實肌肉則彷彿在訴說着她不平凡的來歷,兩柄異形曲劍一把攔在失去意識的騎士身前,另一把則不偏不倚搭在隱去身形的女巫咽喉上。
晶紫的眼眸投出黑衣白髮的魁梧身形,背光的面具卻失去最後一縷銀澤,巨像駐足的原因並非女巫在對方手上,或者她有包庇奧蘭英多的嫌疑,他純粹是回憶起了一個名字。
是的,不會錯,他看見女人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與修斯曼當初給他的如出一轍。
世界真小。
“地下黑拳界的女王,”長劍插地,手甲中又出現那根旋紋手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
“哎呀,我還以爲您不會記得我這個小人物呢,”迴應的聲音清脆爽朗,絲毫沒顧忌到同樣也摸上她脖子的第三把彎劍,“那麼請允許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古神裔公會‘遺血’副會長兼日常事務總負責人,卡洛狄娜·斯穆索特米亞。”
“或許你把武器先放下更能表露你的誠意,”巨像雙手扶杖,與姓名複雜的女人中間隔出五六米的距離,“雖說我無所謂。”
“不,這很重要,”擋在昏厥的奧蘭英多前的曲劍甩了個漂亮劍花,“雖然很唐突,但我還是希望能從您手中保下這名前護教騎士,用於和本地的教會談判。”
“那另一把呢?”巨像重新邁開腳步,水銀的洪流緩慢收回,“一見面就刀劍相向理應不是淑女所爲。”
“你們是一起的?”卡洛狄娜一愣,看來她也沒意識到這名有意隱藏自己氣息的女巫和尼祿的關係,“修斯曼那傢伙,又給我過期的情報……”
“我該怎樣稱呼您,這位美麗的小姐?”曲劍收回後腰,紫發的女人輕拈住自己頸動脈不遠處的玉手,小心將那把女巫的武器按了回去。
“……叫我艾米莉婭就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儘管同爲高位古神裔,但艾米莉婭從這名穿着打扮極爲清涼甚至大膽的矯健女性身上感受到一種她和尼祿都沒有的氣質。
旅店的老闆娘?賭場的迎賓員?
反正就這種感覺,與其說是亦正亦邪,不如說更像三教九流都能靠言語吃得開。
她隨即意識到不對。
雖說對於那兩名一死一傷的護教騎士而言,尼祿的有效攻擊只有一根投矛,但針對整支騎士中隊的神脈是確確實實使用了的,風暴與羣星中的那出殷紅奪目的焰火她也看得清楚,不管怎麼說,凡塵城的外圍也沒理由這麼幹淨。
回頭望去,那角被投矛打塌了的城牆也不見了,雖然仔細看被堵上的部分還能發現些許修補復原的痕跡,不過只能算吹毛求疵。
古神裔的權能來自於宇宙中徘徊的未知存在,擁有因果乃至更高層次上的能力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於兩名高位古神裔在場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如此浩大的過程,艾米莉婭不禁脖頸一涼。
就算是倖存者偏差……先是北境昔日的戰爭意志、接着是兩名護教騎士,現在又來一名這個級別的高位古神裔,她在凡塵城賣藥材的時候怎麼沒發現這附近都是怪物?
哦,她也是,那沒事了。
“我想我該叫你一聲副會長,”巨像倒是沒在意這方面,或者只是沒表現出來。
“其實我不在意這方面,”發達的手臂拎起無法反抗的龐大身軀,卡洛狄娜表現出的身體力量與她的外形不太相符,“要聊聊嗎?”
“在那之前,”艾米莉婭的眼神掃過身旁的卡洛狄娜,最終停在尼祿的面具上,“關於眼下的複雜情況,我希望我能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
森林中點火不是一個好習慣,所以馬車選擇停在了林間的河邊,離尼祿一開始對艾米莉婭開槍的位置沒多遠,卡洛狄娜估摸這裡到城邊的距離,不由得感慨那根投矛的力道之可怖。
“所以你們是一個以給落難古神裔提供庇護爲宗旨的組織,由於同族古神裔之間互噬的本能,所以主要人員都是高位古神裔,”坐在馬車上的艾米莉婭已經脫下那一身用於僞裝的公主裙,換上了她原本的高開叉魔女行裝,寬寬的女巫帽子放在一邊,“嗯,很好笑。”
“對吧,我也是這麼想的,”卡洛狄娜沒有反駁艾米莉婭嘲諷似的發言,“不過我們調解的是古神裔和清洗者合約還有神旨教會間的矛盾,同族古神裔間的關係屬於自然現象,我們不管也管不了。”
“說到底,你們不就是一羣自我陶醉的上位者嗎,”艾米莉婭的話從不好聽,“我不相信你遇到斯穆索特米亞裔不會動手,再把他的碎片吸個精幹。”
“是的,你說的完全沒錯,”卡洛狄娜承認道,“至少我做不到那麼仁慈,哪怕只是本性使然,我們也已經習慣與人類的倫理道德相悖的生活方式了。”
“……”
這次輪到艾米莉婭無言以對,她沒理由去指責一頭吃肉而非吃草的狼。
“那他呢,”她的眼神轉向另一側坐在河邊保養槍支的尼祿,“他和你們又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受資者和投資人?”卡洛狄娜也往向那邊,表情顯得有點尷尬,“理論上我是他的上級,不過現在遺血還用着他提供的資金……”
“不是我的,”聽見卡洛狄娜話的尼祿慢悠悠擡頭,“那筆錢準切講已經轉到公會名下,和現在的我無關。”
“喏。”卡洛狄娜一臉“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的表情。
“呃?”艾米莉婭一愣,之前她分明聽見尼祿稱呼對方黑拳界的女王,“你們不認識?”
“認識,但沒見過面,”檢查好槍機的尼祿走過來,“幾年前的一天我的副官趁我開會的時候獨自跑去黑市打擂臺,然後捂着一臉的淤青回來了,說是她在路上摔了一跤。”
“我在牀上躺了一個星期,”卡洛狄娜補充,“以古神裔的體質和恢復能力。”
“那誰贏了?”
“當然是她,”尼祿坐到卡洛狄娜對面,“那時候第五層面的對古神裔政策已經名存實亡,很大一部分古神裔被迫進入黑市從事種種灰色事業,我的那位副官充其量是去玩的,而她不拼命就活不下來。”
“這個先不提,”他順勢接過話頭,“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我記得修斯曼和我說過遺血算上我也只有十幾個成員啊。”
“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凡塵城這兩天進駐了一批清洗者合約的獵人,”卡洛狄娜也不再談論過去的事,“那是一批和教會有直接聯繫的獵人,進駐凡塵城的目的不是爲了狩獵古神裔,而是準備在當地的公會裡設立一個方便他們未來行事的辦公處,以期通過這種方式間接加強對第一百二十一層面邊境的控制權。”
“本來這事微不足道,他們經常這麼幹,凡塵城不是個例外,”她注意到艾米莉婭表情的微妙變化,“我當時正好在這附近活動,聽說有清洗者合約的人出現就過來看看,結果順藤摸瓜發現一支由兩名護教騎士率領的聖騎士中隊也在往這邊趕,雖然原因不明,但我想大概率是你的行蹤暴露了。”
“時間對不上,”尼祿聯想到那天晚上和城主的會面,真正深諳生存之道的人自然不可能把雞蛋全放進一個籃子,“這附近的聚落沒有神旨教會,教廷只可能是提前派遣這支隊伍的。”
“不排除大規模轉移法陣的可能性,”卡洛狄娜道,“教廷有這個資本,更別提確認你的存在對他們的價值遠超過撐起幾個陣眼的損耗。”
“……麻煩了,”空遷鎮和凡塵城,光這兩個地點就能推斷出成神路這條尼祿的必經之途,哪怕繞道,該去的神廟他也繞不開,“那些屍體你收到哪去了?”
“在我的肚子裡,”卡洛狄娜語出驚人,“雖然不是這具身體的肚子。”
“你……算了,”尼祿原本想讓卡洛狄娜入侵奧蘭英多的精神將他刪除記憶放回,但這樣也沒法解釋一支騎士中隊的覆滅和“寒霜”的死亡,“問題不大。”
“要我說的話,你們可以先回總部避避,”卡洛狄娜將視線從艾米莉婭的左眼上移開,“我這正好有備用的扳指。”
“你覺得呢,甜心?”尼祿一動不動,也不回頭。
“啊?”本以爲這場對話輪不到自己發言的艾米莉婭沒發現卡洛狄娜別有用意的眼神,自然也注意不到尼祿對她的稱呼,“我?”
“不會有別人,”尼祿說,“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想法什麼的……”
她能有什麼想法;她可不覺得自己能躲過那根投矛。
“活着就行。”
“那就這樣吧,”尼祿起身收槍,“勞煩代我向會長問好,副會長,我們改日再見。”
“嗯哼,”卡洛狄娜也沒拒絕,只是眉眼彎彎歪起腦袋,“祝你們三個好運。”
艾米莉婭翻進車篷的姿勢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