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麼事了?”
尼祿是屬於沒有起牀氣的那種人,睡醒了就不會繼續賴牀,不過在一場高消耗的戰鬥後剛睡着就被叫醒,這種感覺着實是不太好。
“出於某些原因,那片沼澤的主人似乎並不歡迎你我的貿然到訪,”艾米莉婭指指地面,示意他自己聽,“跑還是上,選一個吧。”
“……”尼祿貼在地上,仔細聽了幾秒,“不是個小東西啊。”
“小東西我就自己處理了,”艾米莉婭道,“畢竟我不擅長正面應對這麼大的目標,你打算怎麼辦?”
“我?”尼祿想了想,“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那兩人現在應該還沒離開森林,我要是就這麼出手,沒準連你也要挨一記回馬槍。”
相對無言,兩人都意識到這是一場沒營養的對話,說了和沒說一樣。
“總而言之,先過去看看吧,目標不是我們最好,”也許是實在不知道該接什麼,尼祿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大概是因爲之前動靜太大,把你說的那東西朝這邊吸引過來了。”
“那玩意在地下呢,”艾米莉婭提醒,“你要一頭扎進沼澤地嗎?”
“其實我想直接把這片沼澤烤乾,”尼祿也沒藏着掖着,“安全又方便。”
“雙極說那是一頭鋼鐵澆鑄的鱷魚,”艾米莉婭道,“就算你把沼澤烤乾它也能頂出來。”
“確切來說,是一具某位脾氣相當暴躁的神使的物質載體,”雙極補充了一句,“被剝奪了思考和談話的理性,所有的意識和本能都被集中在了操控那樣一具高強度的巨大身體上。”
“有多大?”
“那頭猿猴還不夠它塞牙縫的。”
“哎呀……”尼祿摸摸下巴,“材質呢?合金還是別的什麼?”
“是神代的特殊合金,絕大部分具有實體的神使都是用這種金屬打造的,”雙極說,“也就是不可破壞。”
“嘖,”尼祿咂嘴,他最討厭這種從法則上就被規定了的、打又打不壞拆又拆不開的東西,“我不會封印術啊。”
“我倒是會,但是神域合金估計不吃這一套,”艾米莉婭熄滅火堆,他們也差不多該在被一口連泥帶土吞進鐵石的腸胃前離開了,“那可是連古神傳承都沒法損傷的東西。”
“無所謂,”尼祿看上去像是已經有了打算,“走吧,到時候我來負責。”
“我不是懷疑你的戰力,”艾米莉婭仰頭看向那張沒有表情的面具,“但是你之前應該也沒機會接觸到這種東西吧?”
“這麼大的確實是沒有,”尼祿道,“不過小一點的打過很多。”
“嗯?”艾米莉婭一愣。
……
很多人都對“沼澤”這一地形有不小的誤解,以爲就是一大片被泥漿填滿的窪地,但實則不盡然,多數的沼澤都屬於溼地的一部分,與其說是泥漿窪地,不如說更接近於被淤泥填滿了底層的水窪。
然而展現在二人身前的卻的確是謠傳的那副場景,雖然乍看上去不過是一片林木稀疏得有些異樣的空地,但且不提地底深處泛出的腐敗氣味,光是大片分佈的魔獸枯骨與最上層翻涌的波瀾,便足以說明這方泥沼的軟爛程度。
那些只有尖端露出的骨頭,不是因爲被溺死的魔獸沉到了底留在那裡的,而是在肉身陷入到最底層被一點點分解後,又讓濃稠的淤泥給頂起來的。
尼祿深處手杖戳了戳腳邊算得上沼澤邊緣最淺最結實的一塊泥地,幾乎沒用上什麼力氣,光是手杖自身的重量便已經令其沒入其中,哪怕在空氣裡揮動恐怕也不會比這更輕鬆。
“你有辦法帶我過去嗎?”他轉向一旁正要坐上浮在半空的法杖的艾米莉婭。
“……”艾米莉婭大致比量了一下,發現法杖本身立起還沒尼祿高,“不太有。”
“麻煩了,”惡臭的沼氣薰得人睜不開眼睛,那一串串擠出池沼的碩大氣泡明顯不是自然可能產生的,“我過不去啊。”
“你不會飛嗎?”這是艾米莉婭沒想到的,她以爲最起碼尼祿也能用種火拼幾條鎖鏈出來,掛在沿途的樹上蕩過去。
“人怎麼可能會飛呢,”尼祿搖搖旁邊的樹幹,強度怕是也禁不住他一百多公斤的體重一蕩,“凍上的話基本就相當於對你說的那條鱷魚神使宣戰了。”
“搞什麼,”艾米莉婭沒想到尼祿竟然會在這種無厘頭的事情上掉鏈子,“你這個級別的人竟然不會飛?”
“我爲什麼要會飛啊,”尼祿有點莫名其妙,“我又不需要空中優勢,天上的對手又抗不下我一槍。”
“你倒有理,”艾米莉婭道,“那你要繞道過去嗎?”
“我得提醒你們,這片沼澤是森林和外界的一條分界線,神廟在沼澤裡的一處中心島上,”雙極插了一句,“過去的成神者在這都是扎木筏過去的。”
“那不行,”尼祿果斷否決了這個想法,“不說木筏漂到一半會不會被下面的大傢伙突然拱翻,就算把這附近最大的一棵樹砍倒挖空成船,也禁不住我。”
艾米莉婭本來想呵責尼祿爲什麼那麼重,看了看他那一身骨架,又把話咽回了喉嚨。
“用結界屏障墊腳一路跳過去呢?”
“一樣的,想要在空中製造一個能供我發力的落腳點的話,需要的魔力濃度比直接把這片沼澤凍上的還得高出幾倍,那就不是宣戰,而是挑釁了。”
雙極也說不出來什麼,尼祿每次蹬地起跳都會給地面撕開個口子,這是它每次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好,”反正也沒有別的選擇,尼祿摘下左手的手甲,準備戴上戒指施放高階冰凍魔術,“凍上吧。”
“停,”艾米莉婭及時攔下了他,“本來就是爲了少弄出點動靜才選擇現在走,要是你就這麼把對方激怒了,這一切就沒意義了。”
“可總得有個法子吧,”尼祿倒是無所謂,“這麼站着也不是辦法。”
“……靠邊凍窄一點?”
“不……這玩意要的是深度,又不是寬度,就算再怎麼窄也……”
尼祿突然把手探到了艾米莉婭耳後,掌心向外,彷彿想幫她理一理不知何時凌亂了的鬢角。
“怎麼了?”艾米莉婭一愣,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何況在經過在這種惡劣環境裡的多日跋涉和一場大戰後,兩人從頭到腳早就一片狼藉了,沒必要專門做這種事。
“別動。”
尼祿只這樣說,另一隻手順帶將她擁入自己懷中,藉由自發的側身將她帶離原本的位置,探出的手甲五指緩慢弓起。
什麼東西……在顫,嗡嗡的響,又不同於蚊蟲的振翅。
很多,交織在一起,連艾米莉婭都沒發覺這些細碎的繁音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或是原本就有。
那都不重要了;半尺白痕自後頸繞過肩胛盤上手腕,勾勒出古老圖騰的抽象紋樣,空間在巨像的身周噼啪開裂,擴成一枚枚沒有厚度的非人眼眸。
……還在顫,越來越響;但不是聲音本身的響度在擴大,而是艾米莉婭的聽覺系統逐漸因爲適應了這種發聲頻率,開始變得能聽見這份哀嚎了。
是的,哀嚎,夾雜着骨裂般的咔咔清響,像是用魔術臺鉗把金屬錠活活壓成實驗用的碎屑時發出的扭曲慘叫。
手甲也因用力過猛而空無一物的半空有些顫抖,但隨着神秘蒼白紋路的注入,覆蓋圖騰的手掌很快穩定下來了。
地面並未開裂;這次他用的是自己的力量,或者說,這次他用的終於不是“自己”的力量了。
圖騰沿指尖攀上空際,在沼澤的涌動與高濃度的神力中緩慢勾勒出一根角質指爪的輪廓,尼祿恰好能抓住那指爪最前端的粗糙甲錐,但和整根指爪超過三米的直徑和圖騰無法完全包裹的長度相比,不過兩米多高的他也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那些眼睛,整整七隻成年人身軀般大小的黑紅眼眸,已經對準了爲蒼白所攔截的方向。
“別看。”
艾米莉婭的頭被那隻她無法反抗的手掌強行按在了硬邦邦的肩甲上,一寸也挪不開,不知爲何,那隻手和甲冑一樣,都是冰涼的。
爲什麼呢?
顫聲依舊,她終於認出來了;那是小槌敲在鐵片上的聲音,以及齒輪運轉的響聲,噼裡啪啦,咯吱喀嚓。
黑紅綻裂,眼瞼分離。
尼祿只是按着艾米莉婭的頭,以保證她不會睜開眼睛,或者他的身體擋不住那對異色的眸子。
五指合攏,裂瞳圓睜。
古神傳承·拉穆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