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尼摩格,這個名字註定是第五層面最精銳的那一批戰士心中永恆的傷疤。
相比於同爲第九十二代“暴君”的二皇子尼祿•奧恩伊德,這位平民出身卻被敵人最絕望地冠以“天災”之名的騎士曾在那場對共生教團的反擊中隻身將位於對方據點最深處的長老會屠戮殆盡,整場戰爭的走勢因此而向第五層面傾斜。
他是一名偉大的將領,他的戰功不計其數,在重視血脈傳承的第五層面,能夠操縱“種火”的他一度被看作這個國度未來的希望。
——接着他的死訊便在冬日的一個上午毫無徵兆地首先傳進了最上層的貴族耳朵裡。
他是有實力而無實權的那類人,雖然官至將軍,但軍權主要還是掌握在皇室手上,他也沒有自己訓練培養出的私兵,這就意味着他和第五層面絕大部分錯綜複雜的勢力不會有直接衝突。
另一方面,出身平凡的他即便個人的戰力水平足以與神旨教廷的護教騎士直接抗衡,在體系逐漸僵化的第五層面,他對於貴族們的明爭暗鬥也不會有絲毫價值,亨利•尼摩格本人爲人親和直率,仇殺同樣是不可能的。
與他的訃告一同出現的還有未經命令便私自進入凍原的、渾身重傷瀕死的尼祿,與他同行的六名禁軍的屍體與亨利的焦屍很快在凍原內部的一處高地被找到,根據現場留下的高溫痕跡判斷,那個夜晚迸發的烈炎一直燒穿了百米冰蓋下的霜巖。
六名禁軍,這不是一個小數目,折算比對的話,整個第五層面將近二分之一的戰力全部死在了這場意義不明的獵殺裡。
伊凡不能理解;哪怕在巔峰時期,第五層面的禁軍也有且僅有十二名,尼祿與亨利私交甚篤,他無論如何都沒理由對亨利出手,更別提他在亨利面前就像護教騎士在他面前一樣。
那之後尼祿被皇室保護起來,根據醫護人員透露出的消息,他的不死火在整場戰鬥中沒有激活,全身受損率超過百分之八十的他能活下來並堅持到穿過結界走出凍原就已經是對生理學法則的踐踏了。
——爲什麼?
作爲第五層面與奧恩伊德氏族同源的埃德蒙家族的長子,伊凡曾不止一次地想借用自己的身份去親口詢問自己昔日這位最信任的摯友爲何要這麼做,但他能找到的最接近尼祿的人也不過是塔克文,而塔克文只告訴他,尼祿並沒有收到要去殺死亨利的命令。
爲什麼亨利·尼摩格要在一個雪暴肆虐的寒冷冬夜一頭扎進凍原結界,即便他明知道那是一條死路?
爲什麼尼祿再沒能帶回來的那六名禁軍幾乎都是依靠支持保守派提出的政策而傍上舊勢力的貴族新秀,而且又恰到好處地被分到了原本與禁軍並無關聯的尼祿手裡?
爲什麼沒獲得命令的尼祿會擁有強制穿過結界並定向返回第五層面的術式,他又是怎麼在那個被極夜籠罩的季節找到一名孤身潛於風雪的個體的?
爲什麼……長期以來獨居的尼祿偏偏會在那個時候入住他基本就沒去過的艾諾薩姆宮,而塔克文之後僅僅用一個假意要參與教廷東征的提案就把他釣出來了?
伊凡不是傻子,聯想到塔克文近新即位後以鐵腕推行的一系列改革舉措,說這其中沒有聯繫是騙鬼,他不能接受的是這對兄弟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他們以爲這樣就能從根本上改變這個國家嗎?
劍刃與劍刃刮出漆黑中分外閃耀的激烈火花,銘刻於本能深處的劍術反過來操使兩人因飆增的腎上腺素而興奮的肌肉在森林裡彼此碰撞出一聲聲幾乎是金屬斷裂般的嚎鳴,空氣被紛亂的劍影掃至邊外,也許這就是尼祿不允許雙極和艾米莉婭跟着他的原因。
左臂的拱形斜盾猛然擡起攔下古劍隨慣性下落的斬擊,右手單手執握的亮銀雙手劍在三十二分之一的極限時間內驟刺向全身覆甲的巨像面門,暴君引以爲豪的超位結界此刻喪失意義,這是世上僅有的兩把能貫穿“琅嬛”絕對防禦的武器之一!
卡列尼蘭家系·嘶啞戰車!
古老的紋絡瞬間佈滿劍體,在深邃黑暗的林間帶出流星般的一道璀璨的弧光,被削去的半寸蒼白鬢角堪堪沿劍身飛落,側身勉強閃躲開來的巨像此刻早已棄去手中長劍,空間綻裂!
聖物·盜火者!
黑紅翕鳴,宛如困獸驚醒,沸騰的熱浪霎時席捲整片死寂的時空,鋪天的烈炎穿透輕浮的林葉竭力貫上蒼穹頂峰,雙劍再次砸出攜雜着狂暴魔力洪流的亂舞,大地因而被難以形容的駭人反衝力強激起千層的巨浪,而這僅是個開端!
超位魔術·聖斯拉席多爆破!
足尖在深陷的地表強劃出半輪彎月,沿劍脊轉瞬匯聚的魔力在被壓縮至極限後於距巨像的面具不足五公分的位置忽爾爆裂,濃煙瀰漫中狼爪的手甲狠掏住那塊護頸的甲片,地表撕開,過肩暴摔!
超位魔術·磔突!
詛咒的花紋尚未在那身怪異的甲冑表層亮起,拔地而起的一聲雷鳴便直接將上半秒還佔據上風的重甲騎士猛烈轟飛,煙後起身的巨像扔下左手放空的長銃,恣揚的火花在踏地的一刻集結成形。
上古崇拜·擊墜神庭之人!
不同於與艾米莉婭交手時的表面功夫,無法遏制的熱量將這方林中以神力維持的白蠟樹羣外層都活活洗去數層焦黑,灼熱冒泡的熔岩隨脫手而出的鋒銳投矛驟然貫穿音障一併奔出,時隔千年,玆洛爾沁的後裔再度將真正意義上的光亮帶回了這片土地!
卡列尼蘭家系·讚歌城池!
重甲的騎士及時在空中找回平衡翻身落地,厚盾上層在猛力擊飛爲首的投矛同時閃出奪目的紋章,城牆狀的複合魔力結構隨即展開代他強行扛下了岩漿的萬槍,而那正是琅嬛的基本原理之一!
神脈·凍野星寰!
但就在他想要頂住烈火的暴雨再度發起衝鋒時,卻發現隱藏在火光之後的那道身影早已消失,頭顱急轉,他竟是被一幕灰白拉入了實體的混沌本身!
無序的風暴就此掀起,將世間的一切掃蕩至歸於無形,來自北境凍土的憤怒從不曾熄滅,在那尊金身的巨像背後,血肉與水銀的畸形痛獸咆哮出無聲的戰吼。
察覺並及時做出反應的時間被奪去,伊凡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一記象徵殞滅的滯空鞭腿在轉瞬即逝的黑光中全力掃向他的左太陽穴,他不感到絕望或恐懼,但他看到因疼痛陷入瘋狂的獸的面具中倒映出了他自己身爲獵物的輪廓!
——已死之人!!
……
文明,一個模糊的字眼,身處文明中的人類創造出了這個詞語,因此它毫無疑問帶着極端的主觀性。
艾米莉婭不知道什麼纔是具體意義上的文明,但她看見道路、房屋、祭壇和圖騰,無光的族民們分別忙碌着各自手頭上的工作,遠處的空地上有小孩子在玩耍,也可能是在學習狩獵技巧。
……?
她望向另一邊,那裡的紀年柱上篆刻着不明體系的文字,但讓她注意到的不是這個,而是地表隱隱傳來的震動。
什麼東西?……
幾名最精銳的護衛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同行的衛隊和長老立即散開呼叫族人遠離那個地方,族長對艾米莉婭說了什麼,雖然聽不懂,但能推測出大概也是建議她去避難一類的話。
“他希望你暫時和族人一起躲避起來,”果然,雙極的翻譯證明了這一點,“應該是魔獸羣襲擊。”
艾米莉婭搖搖頭,不會是魔獸的,至少不能是魔獸羣,這股顫抖過於沉重和遲緩,她更願意相信是不知身在何處的尼祿踏地發出的聲音。
……只是這個體型……
族長沒有攔着艾米莉婭,只是先一步和負責防守聚落的執矛衛士們走過去,斥候從一棵高大的樹木上躍下,有些手足無措地結巴着給族長描述着他發現的東西。
族長面色驟變,但艾米莉婭也只看見那副表情而已。
直到震感越來越大,每一次震動都幾乎能把她從地上彈起來爲止。
不是尼祿;怎麼可能是尼祿,要是這麼幾分鐘就能解決,他就沒必要特意獨自離開了。
艾米莉婭擰開水壺,又給自己灌了幾口夜視藥水,以確認自己沒看錯。
雖說臭味已經飄進她的鼻子裡了。
慌張穿梭在樹影裡的是一頭……拼命逃亡的負傷巨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