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祿學過一點仙術的皮毛,可他不是神仙;哪怕提前佈下的棋子再多,他也不可能親自去棋局的各個角落都探查一遍底細。
因此即便他能根據各種不完全的要素推演出關於被他插手過的地區未來發展方向的正確結果,主動權也始終保持在由他本人在當地安插的棋子上,通俗些來講,就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最典型的寫照。
這樣做,當然,效率毫無疑問會高得多,每個人需要的東西也就那些,各取所需就行;但相應的,尼祿保證不了他們對待自己的態度,這些實際上他也沒投入多少的棋子只是給他行事提供個方便,真正要做起什麼來,估計十有八九會反水,畢竟他們現在又沒有利害關係。
從這一點出發,眼下的情況便也不難解釋了——有一句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嗯……您確實在三百層面的各大情報網絡裡消失了一段時間,也不是不能理解,”燕尾服的中年男人雙手交叉,似乎對眼前的巨像感到詫異,“不,請放心,您對我有一宿一飯之恩,我當然是站在您這邊的。”
“我並不懷疑你的爲人,老朋友,”手甲放下那張漂亮的煙黑炎紋牛皮紙,尼祿驚人的肩寬體型和不拘一格的坐姿令他顯得纔像這間會客室的真正主人,“不過我想你還是杞人憂天了;布斯布奇於我而言不過是一個停腳點,沒必要再勞煩你專門爲我抽調一支衛隊。”
“請務必別這樣說,這是我爲數不多的能償還您恩情的方式,”瑞內博的神色嚴肅起來,“您在我走投無路時拉過我一把,這是瑞內博·哈莫尼斯無論如何都不敢遺忘的。”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瑞內博沒接受過太多的教育,但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即便調動整個布斯布奇連同周圍城邦的資源,也不可能就這麼一口吃下眼前的這尊大神,掌握尼祿的信息遠比控制住對方更重要——至少在利益方面是。
尼祿公然出現在公會大廳的舉動於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種施壓的行爲,正是因爲沒人能夠威脅到自己,這名第五層面昔日的王牌纔敢於這樣肆無忌憚地在已被神旨教廷的根鬚所觸及的地界活動。
瑞內博畢竟是商戶出身,他清楚面對無法撼動的對手,薅些不起眼的羊毛下來遠比把自己搭進去划算得多。
——所以才說他最多也只能住石頭搭成的房子,而永遠無法入主一座城堡。
像尼祿這樣身居高位的人,一旦採取他們這個位置通常會使用的細密佈局,往往會在條件不合適的鄉野之中跌個大跟頭;但布斯布奇不是這種情況,因爲瑞內博的自以爲是恰恰就是尼祿想要的。
永遠記住陰謀比陽謀有效,永遠記得世上沒有真正兩難的選擇。
當一股力量阻攔在一個人面前時,他應當提防的不是這股只能正面強行接下的蠻力,而是陰暗處那等待着他被撞倒的一刻撲將上去,賜予他真正致命一擊的冷箭。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面具遮掩了巨像的淺笑,這使得他的演技在外界看來竟是無比精湛,“不過在此之前,我想我還是自己先看一下比較好。”
……
“冒險者”,這是好聽一點的說法。
一片地區的主要職業和這片土地的社會經濟環境整治乃至歷史人文狀況息息相關,林木繁盛之地獵人衆多,草原山麓之際牧民廣佈,但倘若某個地方最受歡迎的職業是傭兵,那麼當地的治安和穩定程度也就堪憂了。
“冒險者”,或者“冒險家”,乾的就是類似的行當,不過和傭兵不同的是,他們不總是打打殺殺,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去整天打打殺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們可能更接近每天清晨在勞務市場上等待務工的自由勞動力。
冒險——肯定也是有的,歷史學家發現古代遺蹟需要助手幫忙挖掘,或村莊遭遇了野獸襲擊,威脅程度卻不足以讓領主派遣軍隊進行獵殺時,冒險者的工作就來了。
誰也不能說這些不算冒險,面對魔獸羣時的刺激絕非誰都可以承受的。
出於同樣的原因,冒險者的戰鬥力普遍不高,裝備水平也是參差不齊,如果說他們比接受過正規訓練的在役士兵有什麼優勢,那就是身價便宜了——所謂的“勇者”是不存在的,沒見過哪個國家會放着那種人形武器自由發展。
所以尼祿也沒對瑞內博提出的“冒險者衛隊”抱有什麼期望。
“希望您能諒解我無法將公會的最好戰力都編排進隊伍的失禮行徑,”瑞內博面帶歉意將一紙名單遞給方桌另一側的尼祿,“一方面是他們中的不少人都在執行任務,一時半會趕不回來;另一方面,荊棘盾蛇的制度要求成員隊伍比起個體的水平需要更加註重隊伍的配合能力,將一支隊伍拆散開來可能會影響到他們彼此的發揮。”
“您多慮了,”那不是一張普通的名單,原因很簡單——上面是點狀的盲文而非文字,尼祿甚至搞不請這傢伙在親眼目睹過自己可以閱讀後還來這一出到底是怎麼想的,“布斯布奇是安寧的城市,即便是我也遇不上那麼多爭端。”
“感謝您對這座城市的厚愛;其實我也明白,對您而言所謂的安保力量本就無關緊要,”瑞內博笑道,“因此他們的主要工作是作爲嚮導和臨時人手爲您服務。如您所見,本地雖說看上去一片祥和,但內在的暗潮洶涌並不比其它地區更少。”
“此話怎講?”尼祿摘下左手手甲,由上到下一點點撫摸起那張盲文名冊,這點小事還難不倒他。
“您知道的,最早叩開第一百二十一層面國門的正是分別代表神旨教廷的第十九層面和共生教團控制下的傀儡第二百四十層面政權,”瑞內博解釋,“儘管雙方都沒能在這片無神眷顧的土地上撈到什麼好處,但至少神旨教廷卻經此一役成功在這裡站穩了腳跟。”
“表面看來,布斯布奇是圍繞荊棘盾蛇公會得以復興的城市;然而排除戰亂的影響,布斯布奇衰落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本地教會的建立——他們在這立足的時間遠比我長,也就是說,即便是身爲公會會長的我,也得看他們的臉色才能和城市議會制定相應的政策。”
“和神旨教會扯上關係就沒辦法了,”尼祿不露聲色,“不過我想一個小小的地區分教會就算能耐再大,應該也威脅不到你吧?”
“本地教會確實沒有足夠的武裝力量,真正讓他們能敢於對我施壓的是另一個和教會息息相關的民間組織,”瑞內博揉揉額頭,“我就直說了吧,清洗者合約,或者說實際上教會不過是合約放出來的幌子。”
“那看來他們做的還不錯,”尼祿並沒表現得有多驚訝,“起碼我沒在街角發現有古神裔的影子。”
“不,他們不是負責古神裔獵殺這方面的,”瑞內博說,“嚴格來講他們屬於財務部門的執行機構,性質上接近討債公司。”
“你欠他們錢了?”尼祿摸摸下巴,“不會啊,難道我給你提供的啓動資金還不夠嗎?”
“足夠把公會建設成如今兩倍規模的了,”瑞內博撐起一個苦笑,“問題在於當年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手段,在我收到現款之前就凍結了您在摩利鬆銀行爲我創辦的賬戶,告訴我受政策限制,這筆資金需要經城市議會審查後才能使用。”
“讓我猜猜,”尼祿對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了,反正和他無關,“接着他們一直拖,拖到新的政策出臺,限制外來客商的資金調用?”
“……不愧是您,”瑞內博點了點頭,“總之,我的意思絕非不信任您的實力,只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想必從我的境遇來看,您也能對這羣傢伙的行事風格有所瞭解,他們動起手來連招呼都不會打。”
“感謝您的好意,”讀過名單的尼祿套回手甲,面具轉回那張絲毫不見瑕疵的臉上,“那麼就讓我先見見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