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恩伊德氏族的神脈有三種用法。
其一是名爲“凍野星寰”的鞭腿——和絕大部分其餘神民氏族的神脈一樣,通過激活血脈中殘餘的些許神力短暫獲得來自創造了本族之神的部分權能並加以施用出來,這是基本的用法,沒有威力上的差異,每一名奧氏的皇族成員都會。
其二的進階用法則是讓巨人血脈長期保持活性化,從而自發增強身體的各方面素質和上限,這種用法需要十年如一日的堅持和鍛鍊,一般是奧氏成員幼年期便開始的必修課,尼祿的非人力量和體力多半也來源於此。
至於其三……
數秒之前還只是攢聚一小片的扭曲圖騰幾何時已然佈滿整具被冰封半截的金屬身軀,一層層,一根根,分明只有線條的圖騰竟是如一張無止境的細密鏈網將巨鱷的身姿整個勾勒了出來。
那是沒法用“巨大”形容的姿態,就像人們不會用多少多少米去衡量天空的寬度一樣,仰頭和垂首看見的場景都是無甚差異的蒼白山體,只有仔細觀察纔會發現蒼白與蒼白的紋路之間還依稀留存着不起眼的透明縫隙。
而且艾米莉婭也聽不到之前的金屬嗡鳴,她確定不是自己剛纔把科科利達的金屬軀殼一起凍上了,再高等級的魔術本質上還是退化的神力,影響不到神域的合金。
那麼……就只能是世界之外的力量使然。
但尼祿說“它”……難道拉穆夏爾的圖騰是有自我意識的嗎?
“‘巨人’這個詞,在第五層面古語裡的原意其實是‘巨物’,”似乎是察覺到了艾米莉婭的詫異,尼祿自言自語般面朝幾乎陷入死僵巨鱷的方向開口,“凍原的先民沒有‘人’的概念,所以這個詞可以代指一切巨大的、擁有自我意識和強大力量的生命個體。”
“所以‘巨人’的形體從來不會只侷限於人形,”他的左手同樣佈滿類似的圖騰,只是在同樣蒼白的背景色上看不太出來,“奧恩伊德氏族的血脈生來便擁有神話中各巨人之一的加護:烈火的怒意、百臂的怪物、吞天的鱗蛇,雖然表現千差萬別,但這些無一例外,都屬於‘巨人’的範疇。”
“你的呢?”艾米莉婭聯繫不上雙極,它大概率是又宕機了。
“就在你眼前,”尼祿抓住蒼白山巒突兀的一角攀登上去,“‘塑夢’,這是我的老師給它起的名字,受古神傳承影響,沒有固定形體、在神話裡也不存在的畸形巨人。”
“……這些圖騰?”貼近山巒的艾米莉婭微微蹙眉。
“也不算,這只是它的一種表現形式,”尼祿與其說是在爬山,不如用“跳”形容更接近些,“你我來的路上看見的我留下的那些骨刺一樣的尖錐也是它,就和把水裝進什麼容器,水就是什麼形狀差不多。”
“這麼說可能會讓你不高興,”艾米莉婭飛到尼祿還在不斷攀升的高度——已經貼近刮臉的中層樹杈了,“一個稍微有點能耐的魔導師用鍊金術也不難達成這種效果。”
“你說對了;事實上,即便翻遍奧氏的族譜,也找不到一名比我的還弱的巨人——它根本就發揮不出卡塔克提斯‘蹂躪’和‘破壞’的權能,”尼祿邊說邊手腳並用,身形在各個借力點之間來回躍動,“唯一的優點是不必特意耗費時間激活神脈就能用出來。”
“我已經知道你接下來要告訴我這玩意能把其它的存在同化成自己的一部分了。”艾米莉婭接上尼祿的跳躍性思維,這麼大一坨白花花盤在這裡由着他爬上爬下,猜不出來纔怪。
“你就和你看上去的一樣聰明,我的甜心,”尼祿道,“不過不完全對,我確實能做到近似同化的事情,但那是古神傳承活用的能力,和它沒關係。”
“‘塑夢’的這種使用方式遠比你說的簡單粗暴得多——你聽說過新手騎士第一次穿上魔能動力甲時的‘適應期’嗎?”
“沒。”
“簡單來說,就是被提前設置好程序的甲冑帶着走。”
突如其來的冰裂轟鳴彷彿當頭一棒敲在艾米莉婭的聽骨上,宛如凌汛爆發的喀嚓巨響伴隨着整座蒼白山巒的顫動而將凝滯已久的洶涌寒意徹底掀上高空。
遣罰般的爪牙竭力撕扯着蒼白的禁錮,卻連半分冰冷的哀嚎都無法透出,難以言表的死白巨獸狼狽地在不受控制的後肢的猛力作用下一頭撞在凍實的泥面上,卻連個像樣的坑都砸不出來——用於發力的關節也被圖騰一併勒死了。
但艾米莉婭對此並沒有直觀的感受,夜視藥水在黑暗的環境中原本也只能讓人看清黑白的景觀,而視野中幾乎不見死角的一片茫然更是讓她有種自己犯了雪盲症的錯覺,這並不比什麼都看不見更好受。
她只是看到重力猶如被顛覆了一般:尼祿被以一個古怪的角度在空中甩出一個有些遲鈍的弧度,等她再看清時,他已經站在了傾倒的山腰之上。
這不是一個容易理解的形容,不過想想也能明白,想必是被尼祿之前掀翻凍進沼澤半截的科科利達在塑夢的強行操控下掙脫了冰面,又因爲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而重心失衡栽倒了下去,這恰好讓正沿着其背脊往上爬的尼祿一併省了不少力氣。
“……你其實能直接把這玩意收拾掉的吧?”艾米莉婭跳下法杖,落在尼祿旁邊——真的很硌。
“別這麼說,這是動靜最小也最快的方法了,”尼祿沒有否認,“走了這麼多天,難得有個載具,就這麼放了總覺得可惜。”
“好極了,這已經不是不敬神的問題了,”艾米莉婭看看腳下鱷皮紋樣的粗糙溝壑,將如此巨大的造物修飾得如此精緻,估計也只有神明能夠做到,“你還把我拖下了水。”
“都是古神裔,”尼祿左手的古神物質手甲逐漸裂解消散,露出原本的皮膚手指,“就別說那麼多了吧?”
“啊,古神裔,”艾米莉婭無所謂地略一聳肩,“古神裔該說什麼呢,我的左眼?”
“還是……”
她看向尼祿身後尚未消匿的九枚半閉裂瞳,哪怕是作爲高位古神裔,拉穆夏爾的權能在他身上體現的未免也有些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