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柵欄、油燈、櫃檯、侷促的窗口、被從中間一分爲二的佈局、以及堆積如山卻又觸不能及的流金溢彩,可以說,銀行所擁有的刻板印象在這家店面裡簡直齊全了。
“歡迎光臨,”鐵窗後處理工作的櫃員面帶標準化的笑容招呼推門而入的女巫,全然不知她比此刻遠在荊棘盾蛇公會總部的前臺幸運了多少,“我能爲您做什麼呢?”
“先查一下這個賬戶的餘額,”艾米莉婭不確定尼祿在這家銀行名下有多少存款,她得知道了這一點才能規劃怎麼採購物資,“註冊名是尼祿·拉穆夏爾。”
“請稍等,”櫃員起身離開座位,不多時又帶着厚厚一本記錄冊回來,“拉穆夏爾先生是嗎?”
“沒錯。”艾米莉婭看看周圍,因爲是上午,來銀行辦理業務的人並不多,只有她一個。
“我看看……哦,”櫃員的手指根據首字母上下滑動,直到停在一個姓氏上,“尼祿·拉穆夏爾先生目前的賬戶餘額是共計三千七百金幣,全部屬於流動資金。”
艾米莉婭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儘管她已經做過了心理準備,而且她還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那種人。
三千七百金幣……這是什麼概念?
她當時朝尼祿要的定製武器的天價全款才四百金幣,神旨教廷分教會的一名長老的年祿也不過九百金幣!
她感到腦殼疼。
是的,坐擁如此資產的尼祿定不會將精力放在她可能捲走的那一部分錢款上,更別提這只不過是他在一家銀行裡的存款。
問題是,他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他不是說他在自己的封地裡住的是農莊嗎?
艾米莉婭不認爲一名貴族能隨隨便便就掏出這樣的一筆鉅款,即使他處於三百層面最富足國度中最高一級的那等地位,聯想到尼祿不止一次的“不怎麼幹淨”的說法,她腦海裡難免會多出些有的沒的。
“麻煩幫我換成銀幣,謝謝。”
想歸想,錢不能不取——雖說前幾天獵到的野豬薰成的肉乾還剩不少,但肯定不夠從布斯布奇離開後的一段時間吃的。
“一百塊金幣,對嗎,”櫃員仔細比對了支票和名冊上遺留下來的簽名,隨即按照女巫剛寫下的數額接連在旁邊的櫃子裡撿出七個小錢袋,“需要爲您整理到一起嗎?”
“不了,這樣給我就行。”艾米莉婭倒是沒有私吞的想法,反正購置物資這些花的又不是她的錢。
“那麼您的共計七百枚銀幣,請收好,”櫃員從小窗口遞出擺在托盤裡的七個錢袋,“賬戶餘額還剩三千六百金幣。”
艾米莉婭翻開腰間的皮革方包,內側由她自己設計的咒語能夠通過維持空間奇術的方式將腰包的容量擴大好幾倍,也可以利用魔力場分擔不少重量;這麼一大堆銀錢算不得輕,她也不能直接都掛在腰上,除非是給扒手小偷做慈善。
“等一下,小姑娘;別急着走。”
明顯不同於金屬材質手杖的法杖杵地聲傳入耳道,光是被這份滄桑刮擦耳膜的微痛和異樣的魔力流動便讓艾米莉婭下意識停了手——不是有多麼威嚴令人想要服從,而是單純的反感。
那是古神裔都不會也永遠喜歡補上的聲音,看似正常的一字一句裹滿了人類感受不到的血腥味道,不自覺的潛在殺氣和第一儘管衝不垮女巫強大的防線,卻仍然會使她感到噁心與不爽。
就像走在路上,發現自己差點踩到一泡還熱着的狗屎。
“你剛纔提到‘拉穆夏爾’這個姓氏了吧?”
……
潔白與赤紅之人,這是神旨教廷對於自己信徒的稱呼。
所謂潔白,便是代指承奉神旨以廣傳福音普度人類大地的虔誠信仰和行事原則,這份純粹的顏色被教徒披於左側的半身,象徵內心的坦誠和對教義基準的時刻銘記。
所謂赤紅,則意味着絕不容忍異端存在的決心,以及終生投身教廷前行事業的堅定信念,三百層面由諸神所開拓,作爲諸神的使者,世界自當爲神旨教廷所掌控——換而言之,即是凡阻教廷前路者必將遭受最嚴厲的懲戒。
這部分顏色位於教徒右手的臂甲,代表其將爲剷除碾碎一切教廷惡敵的意志,赤紅是血的顏色,而除了少數自以爲是眼比天高的狂妄之徒,大多數時候,教廷用於染紅甲冑的血液都源於被他們當做世界的淤青所獵殺的古神裔。
鬚髮皆白的長者就那樣停在了艾米莉婭身後大約五米的門口,白表紅襯的披肩斗篷下伸出一隻持握修長燙銀法杖的赤色手甲,不屑於刻意遮掩的內側重服古典而華麗,留白多於紅紋,說明他在本地教會中的神旨至少位於長老一級。
像布斯布奇這種規模的城市,一座城就是一個教區,雖說“長老”只是一個諢名,但通常在其之上的也只有負責整個教區各項總體事務管理的教區主教了。
讓她來對付教廷的人,自己去不知道幹什麼……真是。
艾米莉婭想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他人,這是年幼時的境遇將她培育出的本能,人不是自然界中唯一會欺騙的物種,但一定是將這門本不應出現在任何一種生命血脈傳承中的技術鑽研得最透徹精湛以至於乍看上去天衣無縫的。
……可就算這樣,她也不覺得尼祿安排她和一名神旨教徒碰面對他能有什麼好處,這點小把戲還不足以探明她的內心,何況他也沒那個必要。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當她看見一座建在教堂旁邊的銀行時就該想到,神旨教廷的口碑比起過去早已經面目全非了,只是如今的它們不再需要“口碑”這種東西支撐門面了而已。
“是的,先生,”她回過身去,翠綠的瞳孔倒映出白與紅映襯下的古舊影子,“您是他的朋友?”
“啊不,”對方矢口否認,隨即開門見山,“能不能告訴我你和他的關係?”
“……夫妻,先生,”艾米莉婭沒有過多思考,神情自然得像在闡述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實,“有什麼問題嗎?”
“那取決於你的態度,孩子,”年邁的神父不過站在那裡,言語中沒有威脅,只有另一種意義上的命令,“雖然你可能還不瞭解情況,但是抱歉,恐怕你得和我去教會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