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一條暗巷外停下,相比城市中的其它地方,這條不見人煙的巷子顯得未免冷清了些。
“這是哪?”雙極怎麼看也不認爲這是哪家旅館的必經之路。
“黑市,準確來說是黑市的入口,”尼祿跳下馬車,把兩匹馬分別拴在一旁的廢棄籬笆上,“絕大部分城市都有這種類似地下街的地方,雖然只是從外界進入黑市的過渡區域,但通常也算得上城中城了。”
“你怎麼知道的?”雙極不解,他連凡塵城的方位都要問自己,怎麼可能短短几個小時間就知道這座城市的黑市所在地?
“黑市的跨國體系也需要遵從各國之間的關係,這是潛規則的一種,”尼祿審視一圈,看來跟蹤他的隊伍已經提前預料到他的目的,先他一步進去了,“在我的身家最發達的那段時間,全第五層面幾乎五分之四的灰色貿易都要經我之手才能實現流通,雖然裡面的絕大部分是不動產。”
“啊?”雙極一時沒反應過來,“原來你是幹這個的?”
“結果上看是這樣,”巷子裡冒出幾個流氓模樣的人頭想要阻止尼祿,被撒出的錢幣糊了一臉,“因爲我是第三皇位繼承人,基本沒有繼任真主的可能,又有皇室血統,最適合代表官方介入這些沒法一下根除的事務。”
“我以爲你在你家排老二。”
“嗯,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尼祿知道雙極想問什麼,“她是第二繼承人。”
巷子不寬,擠一擠勉強能容許四個人並肩行進,至於尼祿這樣的,如果對面過來人,他就必須側身才能讓對方過去。
只不過這是一條直來直往的巷子,一眼望到底,沒有什麼通道或者大的內部空間,雙極不解,難不成最深處有傳送魔術?那成本也太高了。
“你沒來過黑市嗎?”尼祿輕車熟路地在小巷半截拐進一扇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來的側門,這纔是真正的入口。
“怎麼說呢,”門內的窄屋裡倒也沒什麼人,只有一位看起來上了年紀的老伯獨自趴在唯一的櫃檯上打盹,“神繁紀的冒險者都有一股奇怪的自尊心,自以爲秉持正義的立場,所以不能沾染半點這些東西。”
“那他們肯定砸了不少人的飯碗,”尼祿從衣內掏出一枚黃銅的懷錶,輕輕在打盹的老者旁邊晃了晃,“老伯,你這的盤子怎麼賣啊?”
“嗯?”大夢初醒般的老伯睡眼惺忪,“兩金幣一個,五銀幣兩套。”
“那給我來九十九副,”尼祿收起懷錶,取出五枚銀幣擺在櫃檯上,“不要酒不要肉,九十九副盤子上總共放三根天神羽毛。”
“外鄉的老闆吶,”老伯瞟了一眼那五枚銀幣,“您是要拉車還是要自運?”
“自運。”
“走好不送。”
尼祿繞進櫃檯,推開一扇他需要彎腰才能進去的儲物櫃門,一陣恍然若失的感覺灌入雙極的腦海。
結界?
出現在二人視野中的是一片被完美隱藏在巷外圍牆裡的街區,比起外界的喧譁紛擾不僅安靜得多,連太陽和微風彷彿都多了一陣寒意——不過除此之外,街區內部無論建築風格還是房屋佈局都和城市裡常見的沒什麼不同,無非是倉庫多了點。
“這就是黑市?”雙極四處看看,連個買貨的人影都沒找着。
“不,這隻能算一箇中轉站,”尼祿輕車熟路地扶着手杖戴上面具,和幾個冒險者打扮的行人擦肩而過,“這裡的商人按照條款每月給黑市的負責人交取一定比例的營業額,從而換取對方的庇護和售賣特定商品的權利。”
“那黑市呢?”
“看見最大的那間倉庫了嗎?”尼祿感慨於對方的毅力,不過腳步沒停,“要是我再交兩枚金幣,那間倉庫門就應該是打開的,從那裡就可以進入黑市的直接管轄區。”
“這麼黑?!”雙極嚇了一跳,兩枚金幣,趕上一個普通農家兩個月的花銷了。
“押金,只是買個資格,最後收的是那五枚銀幣,”尼祿解釋道,“不同國家的行業黑話不一樣,我說的是通用版,也就是外鄉人初來乍到用的版本,比別人要多交一點入場費。”
“你來這幹什麼,”雙極不解,“外面的旅店不能住嗎?”
“來幹什麼……”尼祿推開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門上落塵的牌匾用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的筆畫寫着“天秤魔藥店”幾個單詞,“當然是買外面買不到的東西。”
“哇!”
一聲刺耳的尖叫嚇得雙極一個激靈,哪來的烏鴉?
“烏鴉怕生,”翅膀的亂撲騰之後是一個稍顯清冷的低沉女聲,“請關好門,防止藥材被陽光照射變質。”
不大的店面採取了某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裝修方式,在將門窗透入的僅有的一點光芒壓縮至最少的同時,又用簡單卻讓人根本沒法正常挑選商品的排列把貨櫃一個接一個地堆在一起,彷彿有意不想叫來客仔細分辨那些藥材一般。
門後懸掛的鳥籠每次開門都會撞在牆上,從而驚動籠子裡的烏鴉,又令這種瘮人感傳進入門來人的體表,半地穴的位置非但沒給店鋪增添一絲溫暖潮溼,反而使得整家店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在這個季節乾冷得像一座鬼屋。
“需要什麼請自取,煉藥需要提前預定。”
冽然的平靜聲音使得尼祿將目光投向前臺後垂首閱讀的女子,璨若黃金的長髮隨意垂下寬鬆的女巫紫袍,燒瓶底的渾圓眼鏡後的那一對翠綠雙眸自始至終沒有從書上挪開半步,如果不是不時響起的翻頁聲,大多數人想必都會將她當作一尊擺在櫃檯後用於攬客的仿真蠟像。
但作爲和傳統形象大相徑庭的女巫而言,這名無法通過外表判斷具體年齡的清秀少女未免有些太過年輕了。
她怎麼也不像超過二十五歲的樣子,這個年齡的女孩在過去的女巫眼裡還不過是一味合適的藥材。
“午安,女巫小姐,”房門被突兀地第二次推開,烏鴉的再度啼鳴沒打斷尼祿的問候,“我需要一批能夠保證質量的特效治療藥水,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長期供貨。”
“第一批需要半個月時間交貨,但這個季節相關的藥料缺乏,不能保證長期供應,”女巫也無視了接連入門的幾個在這種狹小空間中顯得有些擁擠的冒險者,“高級特效治療藥定金七十銀幣,請半個月後來取貨。”
“那麼,由我們爲這位先生供應原料如何?”
屬於青年的聲音插入這場對話,厚實的鎧甲蓋不住那股無處安放的傲氣,就像他能出現在這裡都是給這寒酸的小店添光一樣。
修長的睫毛細不可察地動了動,女巫微微擡頭,翠綠清澈的眸子第一次投在那張覆蓋了巨像整張面部的花紋金屬面具上。
“鄙人不才,手中剛好存了一批治療藥水的藥料,”青年還想繼續插嘴,“要是二位不介意……”
“感謝您的好意,先生,”清數過錢袋裡銀幣數量的尼祿及時停住了他的嘴,“您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呃?嗯……”青年因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愣住,“是的,怎麼了?”
“那就請您遵守我們的規矩,”尼祿將錢袋輕放在櫃檯上,這幾個心跳對於一間如此靜謐的店鋪來說有點過於吵鬧了,“黑市中的每家商店都有自己固定的貨源,如果一名商人不遵守這個規則走了別家貨,那麼他和供應商都會受到一點小小的‘警告’。”
“啊??”青年大吃一驚,“這個,呃,我只是想爲您提供幫助,這批藥料由您經手以定製的名義交給這位女士,不可以嗎?”
“到此爲止吧,先生,”收下定金的女巫重新頷首讀書,尼祿則繞過不知所措的青年邁向門口,“繼續說下去,我們都會吃苦頭的。”
“……那我要是比他們強硬呢?”
執盾的騎士與擡手的拳師不知何時擋在巨像的身前,隔着面具,尼祿聽見背後拔劍和拉弓的聲音,以及更深處的呼吸聲。
他停下腳步,也沒回頭,就這麼站在原地,像在等待着什麼。
“請您把劍插回去,坎立特公會長。”
蜷曲的髮梢因腰肢的挺直滑作亮金的瀑布,女巫摘下厚燒瓶底的圓形眼鏡,於美學層次上給予人以沉溺之感的精緻面容隱約流露出一絲不悅。
只不過在這句話傳進青年的頭盔前,第一支玄鐵重箭的裂空聲便已經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