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十三護教騎士象徵着神旨教廷作爲三百層面統領者的門面,這一脫胎於過去的護國聖騎士體系的制度無疑集結了教廷的手腕所能在三百層面上下觸及到的最高戰力,換而言之,即是將三百層面當作一整個文明看待時能夠挑選出的最強者。
十三騎士擁有三百層面最精良的裝備、最完善的補給、最不可思議的軍權,以及幾乎能夠稱作消耗品的聖物武裝,他們的戰力水平隨數量的增加而等比提高,兩名位居前席的護教騎士足以將一座小國從地圖上永遠抹去,難度大概就和一個人踩踏一座蟻窩差不多。
因爲罕有能夠與他們平齊的對手,因此他們通常是以神旨教廷護教軍方代言人而非騎士的身份在各國間活動,如果有一天他們真的親自披掛上陣,那麼只能說明一件事。
——教廷想試試敲釘子了。
暴君的劍鏽蝕而古舊,半鈍的劍刃上甚至還有數道刺眼的崩口,相比起華美大劍的金碧輝煌與凌霜冰戟的寒意凜然,蒙面的他真的很像一名失道者,無人攜手,無人相伴。
耐人尋味的是,如果沒有二十多年前當時還是太子的第五層面前代真主菲利亞特·奧恩伊德聯手內部的親信發動的一場血腥屠殺,導致位於首都歐洛里斯的境內唯一一座神旨教堂被驅逐殆盡,那麼在十三騎士體制的建立之初,擔任首席的應當是教廷前第五層面分會的聖騎士,娜塔莎·埃德蒙,即菲利亞特的扈從。
而這位內部親信即娜塔莎本人,則又是菲利亞特的親生姊妹,曾作爲前代“暴君”鎮守一方的“傷獸”莉沐·奧恩伊德在軍隊服役期間的副官,原因是雖然她能夠輕易擊敗同級的任何一名新兵,但莉沐捏碎她的腦殼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無論如今的十三騎士還是過去的聖騎士,在“暴君”的眼裡都是個徒有虛名的笑話。
前十三護教騎士第四席“闊劍”奧蘭英多·加蘭西亞甚至沒看清那口破劍是如何繞過他的防禦,插入他肋間的甲縫,從而一把將自己的整副表層胸甲給卸下來的。
對方甚至不屑於多關注一眼他手中自神代流傳至今的、注有神力的聖物。
——哪怕不及天荒輪轂的重量和體積,那把古銅色的雙手劍看形制也有至少超過二十公斤,這傢伙究竟是怎麼把那玩意當成盜賊腰間以速度見長的匕首耍的?!
金鐵的交鳴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劍刃的剮擦隱遁於紛亂的殘影之後,奧蘭英多猛力揮舞緊攥的大劍,分明每次劈砍都足以令巨像僅用於格擋的廢棄鐵條震顫不止,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擊破對方的防禦,如果打個比方,那現在的他無異就是個試圖不斷磕頭撞斷南牆的瘋人。
而通過手上傳來的觸感,他的潛意識居然也認爲自己所面對的正是一堵不毀的城牆!
“……花裡胡哨。”
大腦剎那恍惚,世界隨即扭曲,但待奧蘭英多反應回來時,手中的大劍竟是帶動他的身體替巨像橫空攔下了本應致死的一擊冰戟縱掃!
發生了什麼?!
無論時間還是地點都與記憶中的情景對不上半點,唯一不變的是靜謐如初的星空,分明還是城牆根下的那片草地,但城池本身卻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異樣的荒地,一如凡塵城從未存在過,所有目睹的景色都是他們的精神臆想出的幻覺!
那眼前這個蒙面的混賬又是什麼,他不是應該在自己身後扳着自己的手腕擋下那一戟嗎?!!
奧蘭英多聽說過第九十二代暴君的成名技,利用自東方修習而來的古老知識和在十數年的旅途中的見聞所開創的超位級結界魔術,幾乎能夠稱爲一座屬於他自己的小世界的“琅嬛”,但那也應該是藉助魔力釋放的魔法,而這種混淆現實與環境的力量明顯要更趨近於通過精神力使用的奇術。
不……不對,完全不對。
倘若教廷的情報渠道依然可信,那麼“琅嬛”範圍內的能量流動乃至世界法則在某種意義上均歸於尼祿·奧恩伊德一手操縱,據稱貿然接近他的戰士一旦這座結界便再無攻擊到他的可能,而結界導致的空間扭曲又足以偏轉外界射來的箭矢子彈,魔法則更是會被盤旋的魔力流衝個稀碎,這麼說來,這些說法確實符合自交手後奧蘭英多遇到的特徵。
難不成……
足甲踏碎大地,捨棄對於尊嚴榮譽的執着和渴望,騎士的手甲竭力抓住同伴想要繼續進攻的腕肘,腿部爆發的力量將奧蘭英多猛送出十米開外,直到二人一同再次撞進凡塵城慘不忍睹的防禦工事,砸出城市的又一次哀嚎。
高大的暴君將手中鏽劍倒插入地,蒼白的及腰髮辮因這一後撤的反衝力被風抽飛,雖然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不過想來應該稱不上高興。
他重新舉起了那把重槍,趕在戰甲的輪廓尚未從乍起的濃煙中透露出來之前。
雷鳴將擊碎孩童的酣夢,而在閃電劃破長空後,黑夜中剩下的便只有私心裂肺的呦哭。
……
什麼東西在奧蘭英多的額頭邊炸開,裡面的粘稠物灑了他一臉,熱乎乎的。
儘管照常理說,他應該早就習慣這種屬於人體的溫度了。
計劃從一開始便不成立:位居護教騎士第七席的“寒霜”羅素·洛普庫澤的確擁有在死後自發激活神祇傳承,將靈魂能量化以修補肉身達到起死回生效果的力量,也確實能夠爲他提供可靠的援助,但他們還是將敵人想得太簡單了。
在教廷的記錄中,尼祿·奧恩伊德是最溫順平和的那類人:幼時長期作爲質子客居他鄉的經歷讓他厭倦紛爭,這使得他退役後便立即上交了手中的軍權,並選擇在自己封地專門開闢了一處農莊,田園牧歌,人畜無害。
議會中,尼祿·奧恩伊德同樣以執掌的大量權重和保守派的堅定立場聞名,更準確的說法則是身爲大公這一級別的貴族的他從不關心國政,以至於比起不感興趣,他更像是有意忽略了這方面影響力的擴張。
在政壇上,這樣的做法無異於自斷雙臂,如此粗陋的僞裝令教廷不得不懷疑尼祿是否另有所圖,而同樣的,他們也自以爲是的覺得能把一手好牌打成這般的人,註定只有在作爲無需思考的工具時才具備最大的威脅。
他們全都錯了——尼祿對平靜生活的追求貨真價實,他的頭腦同樣如此。
“暴君”的具體職責是在必要時刻改寫戰爭的結局,這樣的人不會思考纔是彌天的荒誕喜劇。
可悲的是,奧蘭英多笑不出來,因爲他是演員,是引觀衆發笑的。
甲冑無力維繫的殘破身軀在一瞬間土崩瓦解,他倒下時的動作令人光是看着都會感到一股難忍的痛苦。
真正施加給他們的有效打擊只有那一矛,那根當即貫穿了羅素的心臟,擊垮他這身魔能動力甲冑的維生機能,又把這片城牆打得粉碎的投矛。
他究竟是在戰鬥,還是在和一名已經知道劇目結局的觀衆做互動?
他不得而知,只是在那片星夜褪去,而巨像的陰影尚未將化身覓食的獸將他吞下之前,視野漸黑的他看見一把橫在他眼前的異形刀刃。
長得像一把握柄裝反的單手彎劍,在那隻似乎屬於女性的手裡,好似螳螂狩獵時展開的前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