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倏忽而過,已是康熙四十年十月二十五日。昨日一場雨洗過,今日天總算放晴了些,可宮裡頭的空氣裡,仍滯着雨後那股壓抑沉悶的氣息,遲遲未散去。
永和宮內,董佳佳懷裡抱着弘曙,小傢伙咯咯笑着抓她的衣襟,兆佳氏和格蘭珠一左一右,正摟着撒嬌的尼莽吉和躲着避禍的霍吉麗,而戴佳氏則蹲在地上,拿帕子輕擦胤祿哭花的小臉,軟聲哄着。滿室喧鬧,卻透着格外的溫馨。
董佳佳逗了會兒懷裡的弘曙,忽聽兆佳氏帶着幾分憂色開口:“青雅去了長春宮這麼久了,怎麼還未回來?姐姐,會不會出了什麼岔子?要不我讓人去瞧瞧?”
兆佳氏口中的“青雅”,便是舒穆祿氏。她們性子投契,青雅在宮中時,兩人便是永和宮裡處的最要好的。自今年宮外的皇子府邸建成了,青雅隨胤佑搬出宮後,兆佳氏便日日惦記着,總盼着她能進宮來敘話。
只是今日青雅入宮,卻不是爲了來孝順她們。而是前四日,長春宮的主位和嬪,剛生下十四格格,那孩子剛出生不久,便同日夭折了。和嬪悲痛萬分,皇子福晉們便約着今日一同去勸慰一二。
“姐姐放寬心,這宮裡能有什麼事?”戴佳氏懷裡抱着哭累了、眼皮發沉的胤祿,聲音放得柔緩,“況且有太子妃、大福晉和溫憲公主在呢。青雅又不像三福晉那般愛多嘴,也不似八福晉那般高傲,性子穩妥得很,便是真有什麼,也輪不到她頭上。”
“不過是去探望一下,能出什麼事。”格蘭珠也不甚在意地附和了一句。
兆佳氏懷裡的尼莽吉聽見她們談論的話題,仰起小臉,眼神裡帶着幾分孩子氣的感傷:“靜額娘,我們要不要也像幾位嫂嫂那樣,去長春宮探望一下和嬪娘娘呀?”
兆佳氏與董佳佳對視一眼,眼底閃過幾分無奈,彼此都懂了尼莽吉爲何這般問,實在是這孩子太過心善。即便平日裡教過她須得存幾分防備,可她待人仍總揣着一腔善念,不管是不是相識的人。
這兩年宮裡接連辦喪事,康熙三十八年七月,章佳氏去了,追封敏妃。她是主位,成年皇子只需按例服喪幾日便罷,可尼莽吉這些未成年的小輩,卻要去哭喪。那是她頭一回經歷這個,回來時董佳佳她們便見她小臉煞白,顯然是被驚着了,夜裡還發起高熱,一連燒了兩天。
那兩日可把兆佳氏她們急壞了,輪着班守着照看,萬幸高熱退了便沒事了,沒留下什麼病根。
反觀敏妃親生的霍吉麗,倒沒顯出多少傷心。董佳佳她們雖鬆了口氣,心裡卻也犯嘀咕。後來問了自霍吉麗出生就貼身伺候的嬤嬤,才知其中緣由。原來這些年霍吉麗每次見敏妃,母女倆都親厚不起來。
敏妃的心根本不在兩個女兒身上,眼裡只有十三阿哥;就連那位養在自己膝下的九格格,她也很是淡漠,即便九格格怯生生想湊近些,她也常是不耐煩的。敏妃走後,康熙將九格格交由德妃撫養,九格格還是要留在啓祥宮,終究沒躲開那處傷心地。
嬤嬤的話絕非敷衍討好,是極可信的。她在宮裡伺候過好幾任主子,看人的眼力向來準,從言行舉止間總能瞧出些端倪。
敏妃對霍吉麗這般冷漠,董佳佳倒不覺得意外,畢竟敏妃當年生霍吉麗時遭了難產,此後常年臥病,對着這個造成她如此淒涼悲慘的女兒,自然難有好臉色。
董佳佳自察覺到母女倆相處幾次下來還是如此疏離後,便刻意少讓她們接觸,可即便如此,每年總還有一兩回避不開的相見,終究是孝道難違。
敏妃的病逝,引發的風波遠不止這些。三阿哥與十三阿哥竟因前者在敏妃喪期未滿百日便剃頭一事動了手,三阿哥因此被康熙嚴責,連爵位都降了;十三阿哥雖事出有因,也捱了頓責罵。
本因敏妃去世,榮妃原是最合適照看十三阿哥的人,她曾在十三阿哥幼時撫養過一段時日,又是主位。可經此一事,榮妃與十三阿哥間也生了嫌隙,這事便落了空。最後竟是德妃接手了照看十三阿哥的差事,這般轉折,着實令人唏噓。
除了敏妃,去年十一月十三格格夭折,也讓尼莽吉傷心了許久。她與這位妹妹許是隻見過一兩面,可聽聞噩耗時,還是偷偷在夜裡哭了。若不是次日見她雙眼腫得像桃兒,她們竟都沒察覺。
此刻見這孩子揣着這般純善的心發問,兆佳氏與董佳佳都難免有些無奈。
“姐姐,我們又沒見過十四妹妹,去探望和嬪娘娘做什麼?反倒惹得她再傷心。”霍吉麗從格蘭珠懷裡掙扎着起身,看着尼莽吉,滿臉不認同和無奈。
兆佳氏聽了,先嗔怪地瞥了格蘭珠一眼,好似在說“你瞧瞧都教給了霍吉麗什麼東西”,隨即安撫着被懟得眼圈微紅、有些羞惱的尼莽吉,擡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董佳佳忙打圓場,見尼莽吉仍蹙着眉一臉悲色,腦中忽然有了主意,便溫聲笑道:“你有這份心,我瞧着也欣慰。只是霍吉麗說得也在理,和嬪此刻強打精神招待你們嫂嫂們已是不易,你們再去,怕也幫不上什麼,反倒徒增她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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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看向尼莽吉:“你近來書法不是頗有長進?不如爲十四格格抄幾卷金剛經,送去佛堂供奉,也算盡了我們永和宮這份心意,如何?”
尼莽吉聞言,眼睛頓時亮了,臉上終於綻開笑來:“嗯,就按額娘說的辦!”說着,眼角餘光瞥見霍吉麗悄悄鬆了口氣,她眼珠一轉,促狹地笑道:“妹妹也得一起來才行,不能就我一個人抄,這樣纔夠顯出我們永和宮的誠意呀。”
兆佳氏在一旁聽着,也笑着點了點頭,擡手輕輕撫摸着尼莽吉的頭:“我們也陪你們一起抄。永和宮的心意,就該重些纔好。”
董佳佳倒沒什麼所謂,她本就常每日抄一卷經靜心,權當如常。
霍吉麗聽了卻微微瞪大了眼,見事已敲定,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垮得像蔫了的菜。
又閒話幾句,董佳佳便讓尼莽吉她們去抄經了。胤祿這時也睡熟了,早被嬤嬤抱去偏殿安置。
待殿內清淨許多,兆佳氏才擰緊了眉頭,聲音壓得低低的,帶着化不開的憂慮:“這宮裡怕是越發亂了。尼莽吉他們,往後還是少出永和宮爲好。”
董佳佳三人對視一眼,心頭都沉了沉。她話裡的深意,她們怎會不懂。和嬪的十四格格才落地沒多久就沒了,那般突兀蹊蹺,不可能是尋常夭折。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
“誰說不是呢?”戴佳氏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裡帶着幾分感慨,“和嬪實在是太得聖寵了。初入宮便是貴人,次年便晉了嬪位,這般晉升速度,倒真像極了當年的宜妃。”
董佳佳聞言頓了頓,語氣帶了點深意:“她可不是咱們這些包衣出身的嬪妃能比的。單憑她姓瓜爾佳,晉位快些,也在情理之中。”
“皇上待咱們永和宮,也不差啊。”格蘭珠臉上漾着滿足的笑意,語氣輕快又帶着幾分真切的感念,“戴佳妹妹得了‘順’字封號,我無功無過的,也晉了常在。更別說姐姐您這一支,從包衣擡入了滿洲鑲黃旗。依我看,皇上待咱們永和宮,可比待和嬪上心多了。”
董佳佳聞言,微微擡眸,望向格蘭珠時,眼底掠過一絲訝異。她暗自思忖,不知何時起,格蘭珠竟也把宮裡這些彎彎繞繞看得這般通透了。
細想起來,格蘭珠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畢竟,若康熙真有心護着和嬪母女,那十四格格又怎會落得夭折的下場?如此看來,十四格格這樁事,怕不是康熙在和嬪晉位後,特意給她和太子設下的考驗罷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和嬪若真誕下皇嗣,瓜爾佳一族對太子與太子妃的支持勢必會被分薄。如今太子與直郡王鬥得正烈,康熙總要試探,太子這個未來的皇帝對可能構成威脅的手足,究竟存着怎樣的心思。
這層關節,董佳佳在得知十四格格夭折時便已琢磨透徹。康熙這般安排,想必既是考驗太子,也是看和嬪能否堪當主位。只是不知,他對這結果是否滿意。
康熙的心思越發深沉難測,便是董佳佳,這兩年也摸不透一丁點了,她對未來奪嫡的慘烈,只餘下滿心擔憂和警惕。
董佳佳這片刻的沉思,沒持續多久,便被兆佳氏的聲音輕輕打斷了。
“那都是姐姐的功勞。”兆佳氏被格蘭珠這副全然樂天派的模樣逗得無奈,輕搖着頭解釋,“若不是皇上還惦念着姐姐,哪會記掛着咱們這些久不得見天顏的人。再說了,咱們入宮這些年,如今得個封號、晉個位分,雖說是皇上恩典,可論起資歷來,也是應得的體面。”
“我怎會不知?”格蘭珠說着,故意學那戲文裡西子捧心的模樣,指尖虛虛攏在胸口,臉上卻堆起幾分故作真切的感恩笑意,湊到董佳佳跟前表忠心:“所以我才說,皇上待咱們永和宮也不薄呀。再說姐姐本就不計較這些,姐姐寵眷優渥,便是永和宮的喜事;姐姐好,便是我好;我若好了,姐姐自然也歡喜。皇上如何又有什麼打緊?我這人和心,可全是向着姐姐的。”
見格蘭珠這般活寶模樣,董佳佳無奈又好笑,擡起手指虛虛點了點她:“就你理由多,盡會作怪哄我。”
兆佳氏在一旁瞧着,見董佳佳又這般輕易饒過了她,故意板起臉,帶着點嗔怪抱怨道:“姐姐偏心,老慣着她。”
董佳佳見兩人這般你一言我一語地“爭風吃醋”,只搖頭失笑。一旁的戴佳氏瞧着這打鬧光景,也跟着彎了彎脣角。
待殿內那點熱鬧漸漸消了,兆佳氏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眉頭微蹙,神色凝重了幾分,看向董佳佳道:“聽姐姐方纔這般一說,我纔回過神來,咱們永和宮去年,怕是真有些風頭過盛了。端姐姐,往後咱們可得越發小心謹慎纔是,這些年,低調些,總不會錯的。”
董佳佳聞言笑了笑,擡手隨意擺了擺,語氣淡然得很:“不必憂心。前頭有宜妃和正得寵的和嬪,再不濟還有承乾宮的那位貴妃娘娘在,旁人的心思先被她們分去了大半,哪裡還有餘力顧得上咱們永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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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幾人,語氣添了幾分篤定:“再者,有我在呢。永和宮照往常一般過便是,只要不摻和進那些紛爭裡,我總能護得你們周全。”
董佳佳說的可是實話。只是該來的試探,早在去年康熙給後宮衆人晉位後沒多久便已悄然而至。那些明裡暗裡的動作,全被她一一擋了回去,她不是打不還手的性子,更是狠狠還擊了回去,所以永和宮纔有瞭如今的清淨。
雖說那次晉封裡永和宮最是出挑,可各宮也都有不少收穫,低位嬪妃普遍晉了一級,生過皇子或格格的,至少都得了封號。戴佳氏在董佳佳的插手下得了個“順”字,郭絡羅貴人得了個“文”字,萬琉哈氏得了個“定”字,翊坤宮那拉氏得了個“通”字。
就連資歷尚淺卻生了十七阿哥的陳氏,與出身民籍卻連育三子的王氏,也都晉了貴人位分。王氏晉位前已誕下十五、十六兩位阿哥,這份生育功績早足以補上出身的短板;前兩個月她又剛給康熙添了十八阿哥,雖孩子剛滿月便被康熙下旨交由了貴妃撫養,可膝下有三位阿哥傍身,她的生育恩寵已能與宜妃比肩,來日最低也是個嬪位,明眼人都看得出同時期得寵的兩人,陳氏終究是被王氏追上,漸漸拉開了差距。
要說這次晉封裡獲益最着的,當屬晉爲貴妃的佟佳氏、入宮僅一年,無子卻得封主位的和嬪,以及被擡入鑲黃旗的董佳佳與宜妃。這四人自然成了各方試探的焦點。
董佳佳這邊倒還好。康熙給她與宜妃擡旗,明面上的由頭是二人對太后孝敬恭謹,又撫養皇嗣衆多,這理由足夠體面,也讓旁人少了些置喙的餘地。只是擡旗背後,牛痘之功的真正分量,始終只有她與康熙二人知曉。
她心裡也清楚,自己不比宜妃,宜妃寵眷優渥,連生的三子均已長成且成了婚,五阿哥更是自小養在太后膝下。孝敬太后之名,本就樹大招風;如今有宜妃分去大半目光,加之她的擡旗僅是個人及本支,並非全族榮升,風波自然小了許多。那些試探不過來了一波,便再沒了後續。
兆佳氏三人見董佳佳這副護犢子的模樣,心中裡的擔憂,少了些。四人又隨意閒聊了幾句,才被從長春宮回來永和宮的青雅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