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康熙爲強化對漠北蒙古的統治,下旨將宜妃撫養的五格格下嫁土謝圖汗部。
接過聖旨,宜妃與郭絡羅貴人揪心不已。
土謝圖汗部剛因大清擊敗噶爾丹才得以返回漠北,根基未穩,尚未好好整頓休養,此時公主下嫁,肉眼可見,往後過得日子必定艱辛困苦。
何況漠北內部本就矛盾頻發,當初若非如此,也不會被噶爾丹逼得向大清求救。
可聖旨已下,斷無轉圜餘地,二人縱有萬般擔憂,也只能強顏歡笑地接了這旨意。
轉眼到了十月,五格格被康熙冊封爲和碩恪靖公主,不日下嫁土謝圖汗部郡王敦多布多爾濟。
好在嫁過去便是郡王妃,身份尊貴,少有旁人掣肘,這一點,倒是極大地寬慰了一直懸着心的宜妃與郭絡羅貴人。
永和宮內,恪靖公主離京這日,董佳佳滿心感慨。五格格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在幾位公主裡最是飽讀詩書。
她的性子董佳佳也有所瞭解,自小便堅韌有主見,即便常年受宜妃與郭絡羅貴人寵溺,也沒長歪。反倒因這份寵愛多了莫名的底氣,周身透着從容自信。
她容貌隨了郭絡羅貴人,豐腴成熟,韻味十足,此次下嫁年紀不算大,但心智沉穩。這般姿容與心性,難怪日後能名留青史。
尤其董佳佳從與康熙閒聊中得知,當初聖旨剛下時,五格格爲了安撫憂心的宜妃與郭絡羅貴人,竟主動求見康熙不僅向他細細詢問漠北當下的局勢,更將自己下嫁後擬好的應對思路,條理分明地講出,還特地向康熙一一求教。
也正因這般通透,她得了康熙的讚賞,康熙還往其陪嫁隊伍裡都特意添了些精兵強將。
董佳佳不禁佩服這位未來“海蚌公主”的聰慧,故而特地去送了她一程。話別時,她索性點醒五格格,不必避諱對權力的追求,還玩笑般補了句:“權力纔是女子駐顏有方的秘藥。”
五格格聽了這話,眼裡頓時亮閃閃的,望向董佳佳時,既有幾分詫異,又藏着種相見恨晚的熱切,拉着她又絮絮聊了幾句。直到宜妃二人瞧着她們說個不停,約莫是有些嫉妒不滿,出聲打斷了,董佳佳這才笑着起身告辭。
董佳佳倒不怕五格格會把這話告訴康熙。她信五格格不會多此一舉,更何況自己伴駕近三十載,年近半百,康熙向來清楚她不是追名逐利之人,便是知道了,也未必會放在心上。
倒是壓抑多年的心思,藉着這機會對五格格說開,讓她心頭暢快了不少。回宮路上,望着硃紅宮牆一路蔓延,直連向湛藍天空,董佳佳不由得衷心祝願起五格格,願她能衝突時代對女子束縛,往後餘生都能過得恣意自由,喜樂常伴。
時間轉眼便到了康熙三十七年,隨着前幾位成婚的皇子陸續入朝理事,前朝後宮的氣氛又悄然緊繃起來。大阿哥因隨軍出征、親歷戰事,在朝堂上得了不少大臣簇擁;加之康熙已放出要給諸位皇子封爵的風聲,皇子間的明爭暗鬥已初露激烈苗頭。
後宮裡,那些兒子已入朝堂理事的嬪妃們,也漸漸顯露出站隊的苗頭。她們各自暗中向心儀的勢力靠攏,使原本就複雜的後宮氣氛,愈發變得微妙起來。
如今後宮的勢力格局,已隱隱分作四派。太子陣營的僖嬪,大阿哥一派的惠妃、覺禪氏,算是明面上的兩派,自不必說;董佳佳、佟佳氏與博爾濟吉特氏三人則還保持着中立,不偏不倚。
其餘人雖未徹底投靠某一方,卻也各有偏向,榮妃、宜妃、德妃便是如此,因膝下皇子與太子或大阿哥素有往來,她們的態度也隨之各有傾斜。
十月初九,秋老虎正烈,天氣竟仍燥熱得難耐。永和宮內,卻因孩童的歡聲笑語,給這悶得人心裡發慌的暑氣添了劑清心散。
“額娘,您快看胤祿!他總愛揪我的頭髮!”尼莽吉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發,小臉上帶着幾分委屈的哭腔,跑過來扯着董佳佳的衣袖抱怨。
董佳佳幾人正聊到太子妃與大福晉這些年的較勁,一個拼死誕下嫡子,一個只育有格格還傷了身子,旁人時常拿這對比,兩人便也暗自較着勁。見孩子們鬧起來,她們便停了話頭。
董佳佳先瞧向不遠處,胤祿邁着短短小腿,正追着霍吉麗跑;霍吉麗卻邊跑邊回頭逗他,故意放慢腳步又不讓他追上,像在溜個小狗。她轉回頭,打量着尼莽吉那頭亂髮,伸手輕輕理了理,笑着安慰:“胤祿這是到了愛抓鬧的年紀,等會兒額娘便說他,讓他不許再揪你頭髮。”
董佳佳心裡無奈地嘆口氣。
她們方纔雖在說話,眼角餘光卻始終沒離開一旁打鬧的三個孩子,就怕出什麼岔子好及時攔着。
見尼莽吉這就跑來找她抱怨,她愈發覺得往後得好好教導這孩子,尼莽吉實在太過心軟,又少了點主見,只要胤祿那小子一哭,她立馬就顛顛地湊上去哄,偏胤祿那眼淚多半是裝出來的。
這胤祿也不知隨了誰,鬼機靈得很,還會看人下菜碟,在永和宮裡就專挑尼莽吉拿捏。
再說說霍吉麗,那孩子活潑得像只小猴,簡直是胤祿的剋星,倆人一玩到一塊兒,準是胤祿先哭鼻子。
也難怪,霍吉麗本就是格蘭珠親口認證的,她帶大的孩子裡,數這丫頭最能鬧騰,性子野得沒邊,滿宮四處躥,這永和宮裡,幾乎就沒有她沒踏足過的地方。
念頭剛落,董佳佳已瞥見胤祿,因追不上霍吉麗,正張着小嘴癟着腮,眼眶紅得像浸了水的瑪瑙,淚珠在睫毛上打轉,眼看就要掉下來。她忙給兆佳氏、戴佳氏遞了個眼色。
兆佳氏見狀,立刻示意乳母上前,將快要哭出來的胤祿抱了過來,趕忙安撫起來;霍吉麗也機靈,知道再鬧下去準要挨訓,吐了吐舌頭,顛顛跑過來一頭撞進格蘭珠懷裡,蹭着她的衣襟耍賴。
四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這般雞飛狗跳又暖融融的光景,倒真讓人覺得熱鬧又愜意。
這時,小銀子忽面帶喜色快步進來,規規矩矩行過一禮,擡眼時笑意早堆滿了臉:“奴才給諸位主子報喜!方纔乾清宮降旨,給成婚的皇子們封了爵,咱們七阿哥,往後便是七貝勒了!”
董佳佳四人聞言,心頭頓時一驚,隨後滿是歡喜。兆佳氏先笑起來,向董佳佳與戴佳氏道賀:“可要恭喜姐姐和妹妹了,這些年的盼頭,總算落了實,真是苦盡甘來。”
格蘭珠聽了,輕輕一挑眉,帶着點打趣的嫌棄糾正她:“都是看着七阿哥,哦,如今該叫七貝勒了,長大的,哪能只說恭喜她們?咱們該同喜纔是。”
戴佳氏也笑着點頭附和:“可不是嘛。自生下胤祐,我這心思本就疏淡,多虧了三位姐姐幫襯着照看,他才能平平安安長這麼大。我針線活粗笨,這些年胤祐身上穿的,多是姐姐們親手繡的衣裳,這些我都記在心裡呢。姐姐不必說這些客套話,咱們姐妹四個,本就該同喜纔對。”
董佳佳望着眼前姐妹和睦的模樣,心頭暖意翻涌。她想起戴佳氏當年因胤祐足疾遭康熙冷落,搬來永和宮時那副卸下千斤重擔的模樣,那時她對胤祐幾乎疏淡了心思,是她們三人一同照拂這對母子,他們才慢慢好起來。
如今三人能有這般情分,總算沒白費她這些年的苦心經營。穿越到這宮裡,雖無愛情眷顧,卻能得此深厚閨蜜情,此生已是圓滿。
她笑着開口:“是啊,不必說這些見外話。既是喜事,自然要好好慶賀。白霜……”
她揚聲呼喚,“吩咐下去,今晚擺桌設宴,我們姐妹四個好好樂一場。另外,永和宮上下都賞三個月月銀,讓大夥兒也一同沾沾喜氣。”
董佳佳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忙補充道:“再去乾西所跟七福晉說一聲,不必特意過來道喜了。她如今懷着身孕,最要緊是好生將養着,安安穩穩給胤祐誕下個康健的孩子,那纔是雙喜臨門呢。”
舒穆祿氏如今已懷了四個多月身孕,是胤祐出征歸來後不久懷上的。董佳佳早早便免了她的日常請安,還特意派了白雀去跟前照看,順帶也敲打了胤祐後院那幾位格格,只盼她能順順當當生下胤祐的第一個孩子。
此刻念及胤祐封爵,她更得多囑咐一句,怕舒穆祿氏年輕,分不清輕重,爲了來永和宮賀喜反倒累着自己。
戴佳氏三人聞言,也回過神來,笑道:“還是姐姐考慮周全,我們只顧着歡喜,倒把她這要緊的人忘了。”
殿內氣氛愈發喜樂融融。後來她們也打聽清楚了這次封爵的情形,這次康熙給成婚皇子封了爵,除了大阿哥封直郡王、三阿哥封誠郡王,其餘皆是貝勒。
但董佳佳四人倒不介意。貝勒雖比郡王低一級,可董佳佳篤定有她在,胤祐日後絕不會只止步於此。
日子倏忽而過。隨着爵位分封塵埃落定,成婚的皇子們陸續搬出後宮,遷往宮外各自的府邸。
這一搬,便如放虎歸山。
皇子們沒了宮裡條條框框的規矩桎梏,得以徹底放開手腳,開始大肆地招攬門客、培植勢力。
前朝的黨爭因此愈演愈烈,後宮之中,嬪妃們因子嗣牽連,暗中的算計與傾軋也愈發頻繁,一時間,朝野內外暗流洶涌,風波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