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男追女不少見,女倒貼追男,其人必有“霸道”
章武六年,夏末。
洛陽皇宮,崇德殿。
晨曦初露,金鑾殿上已列滿文武百官。
劉備端坐皇位,冕旒垂珠後的目光掃過羣臣,不怒自威。
“諸卿可有本奏?”
聲音渾厚,迴盪殿中。
短暫的寂靜後,羊衜手持玉笏出列,躬身道: “……臣有本奏。”
“聞朝廷意欲伐吳,臣以爲不可。”
杜畿隨即跟上:
“……臣附議。”
“如今天下初定,民生未復。”
“大動干戈,恐傷國本。”
一時間,七八位文臣紛紛出列反對。
劉備面色不改,手指輕叩案椅扶手,目光卻飄向武將行列。
只見關羽丹鳳眼微睜,紅臉膛上閃過一絲不耐。
張飛虎鬚戟張,似要發作。
趙雲雖神色平靜,但已躍躍欲試。
“陛下!”
關羽終於跨步出列,聲如洪鐘,“孫吳據江東久矣,若不早圖,必爲後患!”
“臣請出兵,直取建業!”
張飛緊隨其後,聲震殿瓦: “兄……陛下!”
“俺老張願率精兵三萬,定將那碧眼兒生擒來獻!”
趙雲亦拱手道:
“陛下,天下一統在即,豈可半途而廢?”
“臣雖不才,願爲漢室效死力。”
三員虎將同時請命,朝堂爲之一靜。
劉備目光微轉,瞥見李翊立於文官首位。
神色淡然,不發一言。
這位首相向來善於審時度勢,此刻顯然不願捲入爭端。
因爲李翊雖然也支持伐吳,但他卻清楚,以關張趙三員虎將在朝中的極高威望。
有他們出面,伐吳之事已是板上釘釘,他此刻根本沒必要站出來得罪人。
羊衜等人見關張趙齊出,氣勢已餒三分。
杜畿仍硬着頭皮諫道:
“三位將軍忠勇可嘉,然兵者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杜公此言差矣!”
關羽冷聲打斷,“孫氏割據江東,不服王化,豈非‘不得已’之時?”
張飛更是不耐煩地說道: “此乃書生之見!”
“當年若非俺哥哥手提三尺劍,安有今日之大漢?”
“今天下尚未靖平,爾等便擔心自己的身後之事,實在令人失望!”
張飛性子直,把實話說了出來。
朝中頓時有不少人,被戳中了痛點,面色大變。
“張……張將軍,你、你可不要血口噴人。”
“俺噴你什麼了?你們不就是怕伐吳之後,又會生出一些新貴,頂替你們的位置嗎!”
“俺老張尚且看得明白,難道你們的託辭還能瞞過天下人嗎!”
眼看爭論愈演愈烈,劉備終於擡手: “諸卿且住,聽朕一言。”
殿內頓時肅靜。
劉備緩緩起身,冕旒珠玉輕響。
“伐吳之事,是朕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
“如今,朕意已決,諸公不必再議。”
短短几個字,卻擲地有聲。
羊衜等人面色灰敗,卻不敢再言。
劉備目光轉向太史慈: “子義,卿掌兵部,伐吳籌備事宜,由卿總攬。”
“待內閣擬定方略之後,再報朕來定奪。”
太史慈持笏出列,躬身答: “臣領旨。”
朝會散去,百官魚貫而出。
劉琰拉住羊衜衣袖,低聲道:
“羊兄,情況不太對啊。”
“前幾日,陛下明明對伐吳之事興致不高。”
“如今態度突變,必是關張趙三人私下裡入宮,密談所致!”
羊衜眉頭皺起,捻鬚沉吟道:
“三將功高,陛下素來倚重。”
“若他們聯名請戰,也不怪陛下態度轉變。”
衆人經過討論,一致認爲這肯定是幾個權臣私下裡逼宮,才讓劉備轉變伐吳態度的。
“不行!”
劉琰咬咬牙,“伐吳若成,必多新貴。”
“屆時我等在朝中地位……”
話未說完,但衆人都已明其意。
荀諶主動提議道:
“不如聯名求見陛下,再做勸諫如何?”
衆人稱善,遂聯袂前往後宮。
此時劉備正在清涼殿批閱奏章。
宦侍輕聲稟報: “陛下,劉琰、羊衜等十餘位大人求見。”
劉備眉梢微挑,擱下筆毫: “宣。”
殿門開處,只見劉琰等人魚貫而入。
未及行禮,已齊刷刷跪倒在地,哭聲頓起。
“陛下!伐吳之事還請三思啊!”
羊衜以額觸地,磕頭如搗。
“兵戈一起,蒼生受累,我大漢乃是新朝,不宜大動干戈啊!”
“陛下!”
劉琰涕淚縱橫,“河南之民方經屠戮,民生未復,兼之北方報旱,百姓苦不堪言。”
“若又起兵事,只恐連累天下蒼生又致水火。”
一時間,殿內哭聲四起,衆臣擺出一副爲國爲民、大義凜然的模樣。
劉備靜觀片刻,微微一笑,竟起身走出殿門。
在院中石墩上隨意坐下,對衆人道: “諸卿且來,此處涼爽。”
衆臣面面相覷,只得拭淚跟出,跪坐在劉備周圍。
“諸卿與朕相識多少年了?”
劉備忽然問道,語氣輕鬆如老友閒談。
衆人一怔,或有人答道: “臣……臣自建安初年追隨陛下,已二十有三載矣。”
“二十三年吶……”
劉備仰首望天,似在追憶。
“朕從一個賣履舍郎,到今日萬民之主。”
“便是當年起兵時,又何曾想過能有今日?”
衆人默然。
劉備目光掃過一張張面孔。
“這些年,我們一起走過的難關還少嗎?什麼困苦沒有挺過去?”
他屈指數來: “朕在高唐縣,幾死於盜賊之手。”
“在郯縣,險些被曹軍生擒。”
“打袁術、滅袁紹,與曹孟德中原逐鹿,大小數十戰。”
“那時是何等艱難,諸卿可曾畏縮?”
劉琰等人低頭不語。
“如今孫吳偏安一隅,天下一統在即,諸卿怎反倒畏難不前了?”
劉備語氣轉沉,“朕已年近六旬,不知還能有幾載春秋。”
“諸卿難道……就不能再爲朕最後拼這一回麼?”
說到此處,劉備聲音微顫,眼中竟泛起淚光。
這淚半是真性情,半是帝王心術。
羊衜最先觸動,伏地泣道:
“陛下……臣糊塗啊!”
劉琰亦淚流滿面: “臣等鼠目寸光,險些誤了陛下大業!”
其餘大臣也都對視一眼,旋即紛紛哭倒在劉備跟前認錯。
一時間,衆臣紛紛叩首,自責不已。
他們當中有的是真心被劉備說動,有的則是已經敏銳意識到。
劉備這個態度顯然是已經下定決心,不可能再更改了。
他們瞭解這位老皇帝的脾氣了。
人家都擺出魅魔姿態,打感情牌了。
衆人怎麼着也都給他哭一個。
不然在職場幹了這麼多年,不是白乾了麼?
劉備拭去眼角淚水,親手扶起羊衜等大臣。
“諸卿忠心,朕豈不知?”
“只是昨晚高祖皇帝向朕託夢,希望朕能夠早日伐吳。”
“朕豈敢違背祖宗意願?”
衆人聞得此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面面相覷。
“臣等願爲陛下效死力!”
劉備見此,欣慰點頭、
“有諸卿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隨即話鋒一轉,“伐吳在即,朝中事務繁雜,還需諸卿多多費心。”
衆人再拜而退。
待他們走遠,劉備面上感傷之色漸褪,恢復帝王威嚴。
……
夕陽西下,李翊的馬車緩緩停在相府門前。
管家早已恭候多時,見主人歸來,忙上前攙扶。
“夫人何在?”
李翊整了整朝服,隨口問道。
管家躬身答道:
“回相爺,夫人在東閣已有多時,吩咐不許打擾。”
李翊眉頭微挑。
袁瑩那妮子幾乎每日在他下朝歸府之時,必親至門前相迎。
今日這般反常,倒教人生奇。
“備茶。”
李翊吩咐一聲,便向東閣行去。
穿過幾重院落,來至東閣門前。
李翊擺手示意侍婢噤聲,輕輕推門而入。
閣內薰香嫋嫋,袁瑩背對門口跪坐案前,正全神貫注地翻閱一堆燙金拜帖。
竟未察覺有人進來。
李翊悄步上前,忽從後環住夫人纖腰。
“啊呀!”
袁瑩驚得險些打翻茶盞,回首見是夫君,頓時粉面含嗔。
“你這人!嚇煞妾身了!”
李翊輕笑,順勢在她身旁坐下,柔聲問道:
“夫人看什麼東西這般入神?連爲夫歸來都不知曉。”
袁瑩嬌嗔地瞪他一眼,隨即又軟軟倚入丈夫懷中,舉起手中拜帖晃了晃。
“夫君且看,這些都是京中達官貴人送來的拜帖。”
李翊接過幾張隨意翻看,不以爲意。
“又是求相府辦事的?”
“這些瑣事交給府中管事的便可,何須夫人親自操持?”
“夫君誤會了。”
袁瑩抿嘴一笑,眼中閃着狡黠的光。
“這些人不是來求你辦事的,是來求親的。”
“求親?”
李翊一怔,“儀兒才十歲,求的哪門子親?”
袁瑩伸出纖指輕點丈夫額頭:
“夫君真是忙糊塗了!治兒今年已十八,早該議親了。”
“京城裡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家這塊香餑餑呢!”
李翊恍然,不由失笑: “……原來如此。”
“難怪近日朝中同僚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原來都在打治兒的主意。”
袁瑩得意地晃了晃手中拜帖:
“妾身可得替治兒好好把關。”
“京城那些女子,哪個不是做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
說着,她抽出一張燙金帖子。
“夫君你瞧,這是華歆華大夫的女兒,家世倒還相稱”
“就是年紀太小,才十三歲,還是個娃娃呢!”
李翊暗想才十三歲,華歆這老傢伙就迫不及待地送女兒了。
估計是怕別人捷足先登吧? Wшw▪Tтká n▪CO
又取過一張: “這是魯國相諸葛瑾的妹妹,年已二十七了。”
她撇撇嘴,“這般年紀還未出閣,定是容貌有虧。”
“咱們治兒相貌堂堂,豈能配個醜婦?”
李翊要是沒記錯,諸葛家是有兩名女眷的。
歷史上都嫁給了荊州大族。
本位面,遲遲未曾出嫁,也不知是什麼原因。
難不成也在守株待兔? “這是步騭的女兒步練師,嗯妾身倒是見過一回。”
“容貌倒是絕美,可也要不得。”
聽到這兒,李翊忍俊不禁,打趣道: “醜的不要,美的也不要,夫人這標準倒教人爲難。”
袁瑩嬌俏地吐了吐舌: “夫君不知,越是貌美的女子,心眼越是壞。”
“咱們治兒單純,豈能讓他吃虧?”
“治兒精明得很,他哪會吃什麼虧?”
李翊搖頭笑道,隨手拿起一張拜帖。
“這張好像不是京城裡的拜帖?”
“這是博陵太守王經之女。”
袁瑩接過話頭,“聽聞此女素有賢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倒是與治兒般配。”
李翊點頭:
“王經乃河北名士,家風嚴謹,確實容易出德女。”
“不可!”
袁瑩卻突然搖頭,“王家門第雖清貴,但勢力單薄。”
“與我家聯姻,咱們太吃虧了。”
李翊莞爾。
王經其實出身於河北大族,勢力其實並不小。
可在袁瑩眼中,即便是河北大族的王家,比起她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顯赫家世,仍是遜色不少。
更遑論如今李家權傾朝野的地位。
跟他聯姻,李家太吃虧了。
“夫人啊……”
李翊輕撫袁瑩髮絲,“婚姻大事,急不得。”
“京城這些權貴,哪個不是盯着治兒長大的?”
“就盼着能與李家結親。”
“這其中牽扯的利益太多,需慎之又慎。”
早在李治還是娃娃之時,其實便有不少人找到李翊,希望兩家能夠定娃娃親。
但都被李翊以大業未成,孩子年紀太小爲由給拒絕了。
因爲未來之事不好說,而兩家聯姻又是大事。
一旦結下秦晉之好,兩家利益也就此綁定。
萬一哪一家犯下政治錯誤,另一家肯定受到牽連。
所以對於娃娃親這種未來不可掌控之事,李翊是堅決不接受的。
不過轉念一想, 一般都是男方去找女方家提親,
結果衆人都上趕着把自己女兒往李家送。
只能說, 只要足夠優秀,自會有大壩女人倒貼你。
袁瑩靠在他肩頭,輕嘆道: “妾身何嘗不知?只是治兒年歲漸長,若不早些定下。”
“我這個當母親的心裡也總覺得不踏實。”
“怕什麼?”
李翊捏捏她臉頰,“我李翊的兒子,還愁找不到好媳婦?”
正說話間,忽聞門外侍婢稟報: “相爺,夫人,公子求見。”
“讓他進來。”
李翊整了整衣襟。
門開處,一位俊秀青年邁步入內,正是李治。
“父親、母親。”
李治立於東閣門前,躬身行禮。
十八歲的青年身姿挺拔如青松,眉宇間已褪去稚氣,唯有一雙與袁瑩相似的杏眼還保留着幾分少年神采。
袁瑩見愛子到來,忙從李翊懷中起身,招手道: “治兒來得正好,爲娘正與你父親商議你的婚事。”
她眼中閃着期待的光芒。
“你也過來瞧瞧,看看可有心儀的女子?”
李治神色平靜如水,拱手道:
“婚姻大事,全憑父親安排。”
袁瑩笑容一滯,蛾眉微蹙:
“這是什麼話?難道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
“爲娘懷胎十月生下你,如今連句話都算不得數了?”
一聽到兒子說全憑父親安排,忽略她這個母親的意見,袁瑩心裡不禁有些苦澀。
李治不急不躁,溫聲解釋:
“……母親息怒。”
“孩兒自然尊重母親的意見。”
“只是父親深謀遠慮,所擇姻親必對李家最爲有利。”
“孩兒雖愚鈍,也知當以家族爲重。”
袁瑩怔住,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治兒,你……你就當真不想娶一個自己的心愛之人?”
李治嘴角微揚,露出一個與其年齡不符的淡然笑容。
“若孩兒生於尋常百姓家,自當與心儀之人廝守終生。”
“然既爲李氏子弟,豈能任性而爲?”
“婚姻事小,家族事大。”
“父親安排,必是最妥。“
“可若……若是你父親所選之女,你並不喜歡,你將如何?”
袁瑩聲音已帶哽咽。
李治輕聲笑道:
“……母親說笑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古婚姻大事,何曾與兒女私情相干?”
“難道貴族之間的成婚,與愛情有半點關係麼?”
他目光轉向袁瑩。
“母親出身汝南袁氏,四世三公。”
“當年與父親結縭,難道是爲情所繫?”
“怎麼不——”
袁瑩正張口欲辯,卻忽如醍醐灌頂。
是啊,當年李翊娶之她時,何曾說過半句情話?
兩家聯姻,看中的不過是袁氏門楣與李翊前程。
二十餘載的相濡以沫,她竟從未細想過其中關節。
李翊似乎也從來沒有說過他愛自己。
李翊見夫人神色黯然,伸手握住她微涼的柔荑。
“……瑩兒莫要多心。”
“當年求娶,固然看重袁氏門第。”
“然若非情投意合,又豈能相伴至今,相敬如賓?”
袁瑩擡眸,見夫君眼中罕見地流露出柔情,不由眼眶發熱。
李翊復有轉向兒子,語氣轉肅: “治兒,家世與情愛,自古難兩全。”
“我與你母親算是運氣比較好,門第相當的情況下,恰好情投意合。”
“但受家族所累,與自己不愛之人成親,纔是常有之事。”
“此事,你當真想清楚了?”
李治正色答道:
“孩兒方纔已經言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孩兒的婚姻大事,一切但憑父親做主!”
“孩兒相信,以父親幾十年的經驗人脈,定能安排一樁最好的婚事。”
李翊凝視兒子良久,忽然長舒一口氣,面露欣慰: “好,好,好。”
“爲父原擔心你年少氣盛。”
“如今看來,這兩年把你留在身邊,不着急讓你從政是對的。”
“心智之沉穩,已遠勝爲父當年。”
李治作揖,恭敬道:
“孩兒隨侍父親日久,耳濡目染,方知從前淺薄。”
“父親教誨,如醍醐灌頂。”
“非是爲父不早教你。”
李翊捻鬚道,“只是政事如淵,需循序漸進。”
“昔日你年歲尚小,許多事不便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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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既已成人,自當逐步接觸家族要務。”
抓孩子教育方面,李翊一直是主張循序漸進。
什麼年齡段受什麼樣的教育。
政治這東西本身就不是多麼光明偉岸的。
所以李翊很晚纔去教他一些更加暗黑、深沉的道理。
幸好這兩年,李治心態已經沉穩了不少。
李治深深一揖: “孩兒受教了。”
袁瑩見父子二人越說越嚴肅,不由嗔怪道:
“好了好了,你們爺倆一談起政事便沒完沒了。極兒想必已備好晚膳,咱們快去用飯吧。“
李翊笑道:“夫人說得是。”
“治兒,隨爲父一道用膳。”
三人出了東閣,穿過迴廊向膳廳行去。
膳廳內,小李儀已命人布好菜餚。
見父母哥哥到來,笑吟吟地迎上前: “父親、母親,今日廚下新得了江鱸。”
“女兒命人清蒸了,最是鮮美。”
李翊慈愛地拍拍女兒肩膀:
“儀兒有心了。”
“江鱸?哪裡來的江鱸?”
呂玲綺等女也走了過來,才發現今日庖人蒸了江鱸。
可洛陽挨着黃河,哪裡能打到長江的鱸魚? “這是元龍差人從淮南送過來的。”
“這鱸魚鮮美異常,是何處所產?”
呂玲綺輕抿一口魚肉,眼中閃過驚喜。
李翊舉箸微笑:
“此乃淮南特產,陳元龍特意遣人快馬送至。”
“諸位夫人且嚐嚐。”
麋貞夾了一筷,魚肉入口即化,不由讚歎: “果然江南風味,與北方魚鮮大不相同。”
甄宓小口品嚐,細品片刻道:
“肉質細嫩而無腥,倒似帶着些荷香。”
袁瑩忽想起什麼,放下牙箸:
“說起陳登,妾身聽聞他有一女,年歲與治兒相仿。”
“陳氏乃江南第一大姓,與我李家家世倒是相配,若能與我家聯姻……”
話未說完,李翊面色已沉: “此事哪有這般簡單?”
“正因陳氏勢大,才更需謹慎。”
“我李家已是北方大姓,若再與江南大姓結合,豈不令陛下爲難嗎!”
李翊是河北老大,又是混京圈的。
如何跟江南老大結成親家,那老劉會怎麼想? 衆女不解。
麋貞柔聲說道:
“……夫君多慮了。”
“陛下對您信任有加,豈會因一樁婚事生疑?”
李翊搖了搖頭,解釋道:
“此非關乎信任。”
“陳李兩家若聯姻,必會有人進讒言。”
“屆時無過亦成有過。”
他環視衆妻兒,鄭重其事地說道:
“何況陳氏在江南已令陛下十分頭疼,不知該如何解決。”
“若其再與我李家結親,豈非更讓陛下爲難?”
廳內一時寂靜。
李翊輕叩桌案,沉聲叮囑道:
“爾等須謹記,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我李家雖在朝中有些權勢,卻不可自處於風口浪尖。”
“中國有一句古訓,叫‘悶聲發大財’,此乃至理。”
“我就喜歡這句話,我認爲這句話就是最好的。”
“爾等可都記住了?”
衆夫人與子女皆肅然,齊聲道: “謹記教誨。”
正說話間,管事匆匆入內: “家主,府外有信使求見。”
麋貞輕笑調侃:
“家業大了便是如此,連頓安生飯都吃不成。”
李翊卻不以爲忤: “請來人入內。”
旁人是知道他李翊的脾氣的,這個點一般人不敢隨意進來打擾。
如果有人來,那肯定位高權重。
亦或者是京圈之外的人……
不多時,一位風塵僕僕的文士步入廳中。
李翊見來人,竟起身相迎: “季弼?怎勞動你親自前來?”
來人正是淮南別駕陳矯,陳登的心腹重臣。
其官職雖遠低於當朝首相,李翊卻執禮甚恭。
這也算是常見的人情世故了。
陳矯見狀,連忙深揖還大禮:
“下官冒昧打擾相爺家宴,罪過罪過。”
又向衆夫人行禮,“見過諸位夫人。”
袁瑩等女還禮。
李翊笑道:“季弼遠來辛苦,可願同席共飲?這鱸魚正是元龍所贈。”
陳矯莞爾:
“下官在淮南,日日與鱸魚爲伴,倒要辜負相爺美意了。”
李翊不以爲意:
“既如此,不妨嚐嚐京中風味。”
遂命人添席設盞。
酒過三巡,陳矯面上微醺。
李翊知其爲人穩重,若非要事不會貿然來訪,但又沒有着急說事兒。
足見此事雖然很大,但又不能冒昧地說道。
經過一番試探後,李翊便溫言問道:
“季弼此來,必有要務?”
陳矯略作遲疑,從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函: “陳徵南有親筆書信,命下官面呈相爺。”
李翊接過,見封泥完好,印着陳登私印。
他並不急於拆閱,反而舉杯: “元龍近來可好?”
陳矯會意,順着話頭道: “徵南將軍日夜操練水軍,身體倒還硬朗,只是常念及與相爺當年共事之情。”
李翊頷首,又與陳矯對飲數杯,談些淮南風物。
待家宴撤下,衆夫人知趣告退,李翊方引陳矯至書房密談。
燭光下, 李翊拆開信函,細讀良久,面色幾度變幻。
陳矯靜坐一旁,目不斜視。
陳矯拱手:
“徵南將軍言,此事全憑相爺做主。”
“若不能成,陳家也不強求。”
“此外,陳徵南另有話說——”
“江南諸事已備,只待東風。”
李翊承沉默良久,然後才緩聲說道: “有勞足下回去告訴元龍,就說……”
他略作沉吟,“就說鱸魚甚美,李某心領了。”
陳矯眼中精光一閃,心領神會:
“下官必當轉達。”
待陳矯走後。
李翊負手踱出書房,衆夫人早已候在廊下。
袁瑩趨前執其袖: “夫君神色凝重,可是淮南有變?”
李翊不語,只將手中信箋遞過。
衆女圍觀,但見紙上字跡遒勁,正是陳登手筆。
其書略曰:
“子玉吾弟如晤——”
“淮南新鱸,遣快騎奉上,未審可合賢弟口味否?”
“愚兄每於壽春江畔,見漁者收網得魚,輒憶昔年與賢弟共膾生魚於下邳之時。”
“江風拂面,把酒言歡,此情此景,歷歷在目。”
“廿載光陰倏忽而過,而愚兄齒頰間,猶記當日魚鮮之味。”
“聞賢侄治年已十八,風儀玉立,才冠京華。”
“小女瑤年方二八,雖無閉月之容,幸得愚兄親自調教。”
“女則嫺靜,針織女紅莫不精妙。”
“詩書禮樂,琴棋書畫,亦頗通曉。”
“性溫婉如江南煙柳,德賢淑似淮水清波。”
“吾與賢弟刎頸之交二十餘載,肝膽相照。”
“若得二姓聯姻,使通家之好延及後輩,豈非美事?”
“然愚兄深知賢弟處事謹慎,恐招朝議。”
“故此書僅爲徵詢,絕無強求之意。”
“縱賢弟婉拒,愚兄亦無怨懟,弟更無須介懷。”
“只是近日頗聞朝中有劾愚兄擁兵自重者。”
“賢弟當知,元龍此心,可昭日月。”
“淮南厲兵秣馬,皆爲助我主早成混一之業。”
“然百年陳氏,枝葉繁茂,愚兄忝爲宗主,不得不爲宗族計深遠。”
“賢弟在朝中,德高望重,門生故吏遍天下。”
“倘蒙不棄,此姻既可續我二人金蘭之誼,亦爲陳氏留轉圜餘地。”
“江風入牖,夜雨敲窗。”
“執筆至此,不禁悵然。”
“萬望賢弟念及昔日同袍之情,慎思之。”
“兄登,頓首。”
麋貞閱罷,黛眉一蹙: “……不想陳徵南亦有此意。”
“陳家雄踞江南,我家威震京師。”
“此姻若成,豈非兩全其美?”
袁瑩亦道:
“陳女既通詩書,又與治兒年貌相當……”
“諸夫人只見其利,未見其害。”
李翊忽拂袖打斷,“此姻於陳李兩家雖好,卻獨傷一家。”
呂玲綺惑問,“誰家?”
“劉家。”
李翊二字出口,庭前霎時寂然。
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噹作響,愈發顯得庭院幽深。
“今天子姓劉,天下豈非姓劉?”
“我陳李兩家聯合,獨對劉家人不好。”
甄宓纖指緊絞羅帕:
“那……夫君意下……”
“某當入宮面聖。”
李翊整了整腰間玉帶。
衆女聞言色變,袁瑩急扯其袖:
“夫君此時入宮?莫非是想……”
話到嘴邊,已不在繼續往下說。
此時無聲勝有聲。
李翊接下來要做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行了,我很快就會回來,耽誤不了多久。”
“你們安心在府上待着吧。”
話落,又對桃紅吩咐道:
“更衣。”
“喏。”
桃紅趕忙去取來李翊的鶴氅,爲他小心翼翼披上。
下人也已經將馬車備好,請李翊登車。
而就在李翊準備出門之時,一名小廝急匆匆地跑過來。
“……相相相爺,關將軍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