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設立內閣,羣相併治
“既是娘娘發問,臣自是不能不答。”
“請娘娘試問之!”
呵……
袁瑛轉過頭來,鳳目中帶着探究。
“以卿之才,運籌帷幄不輸張子房,治國理政不亞蕭何,統兵才能又可比肩淮陰。”
“何以卻會甘居於人下,爲陛下效忠?”
李翊聞言輕笑。
難怪袁瑛說她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畢竟這問題太敏感了。
之前劉備雖然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但那畢竟是兩人私下的對話。
何況問話之人是劉備。
但凡是第三個人問,這個問題都顯得無比敏感。
“阿姊……”
袁瑩察覺到了話題的敏感性,輕輕推搡了一下姊姊。
似乎在提醒她,不要爲難李翊。
李翊卻一伸手,示意袁瑩,彷彿再說無妨。
“不瞞娘娘,這個問題早在月前陛下也曾問過臣下。”
“那丞相是如何回答的?本宮倒真有幾分好奇。”
袁瑛鳳目微睜,凝視着李翊。
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同樣的問題面對不同的人,李翊的答案也不一樣。
他並未着急回答,只是輕輕捋了捋頷下鬍鬚,然後輕笑着問道:
“娘娘可曾聽過高祖與韓信之論兵?”
“高祖曾問韓信,自己能將多少兵。”
“韓信答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兵,而臣多多益善’。”
“高祖便問,‘既然卿之統兵遠勝於朕,何以爲朕效力?’”
“韓信答曰,‘陛下雖不善將兵,但善將將’。”
“韓信雖能統兵,但御人之術不如高祖,故爲其效力也。”
袁瑛一挑眉,插嘴道:
“丞相這是在自比韓信麼?”
“可韓信終究不諳‘將將’之道,落得未央宮之禍。”
“而卿非但善於統兵,也善將將。”
說着,她指向車窗外隱約可見的工坊輪廓。
“那紙坊中的匠人各司其職,令行禁止,這豈非‘善將將’之能乎?”
車廂內燭火搖曳,映得李翊面容半明半暗。
他忽然反問:
“娘娘以爲,當皇帝就一定好,而爲臣就一定不好麼?”
“自然。”
袁瑛不假思索,“九五之尊誰人不慕?縱使丞相位極人臣,終究……”
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過火,乃噤聲閉嘴。。
“終究難免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李翊接過話頭,卻不見惱色。
“孝景帝遭樑王怨懟,孝武帝晚年巫蠱之禍,更不必說少帝、質帝……”
“帝王家的事,翊爲臣子,不該多言。”
“臣但求做好分內之事耳。”
袁瑛纖指倏地收緊裙裾:
“丞相舉得終究是個例,可不得善終的權臣更甚!”
“霍光族誅,王莽分屍。”
“若照丞相的說法,豈非不做皇帝,不入官場是最好的?”
“……呵呵,若不爲此,恐爲其輩所欺也,同樣不得善終。”
袁瑛一怔,被李翊這麼一說,她突然感到人世怎麼如此艱難。
都已經做到皇帝之位,丞相之位了,都還會有這麼多的煩惱嗎?
她想着,如此看來,豈非做平頭百姓是最好的。
至少他們每天只憂慮一件事,那就是吃飽飯。
而皇帝與丞相要煩惱的事就太多了。
怪不得自古皇帝大多短命呢。
“丞相,你與本宮說了這麼多。”
“卻還未正面回答本宮的問題。”
“本宮很想得到一個答案。”
燭光在李翊眼中跳動,他再次反問道:
“那臣便斗膽再問娘娘一個問題。”
“陛下是因乃大漢天子,我們方纔聽其命令。”
“還是因我們聽其命令,陛下方爲大漢天子?”
這……
袁瑛一怔,“自然是因爲陛下是大漢天子。”
“曏者,陛下爲齊王時,不過御齊國之民。”
“今爲漢家天子,便是萬民之主,可御天下子民。”
“……既然如此,那魏吳之民,爲何不奉詔?”
“難道他們不是漢朝子民嗎?”
“之前陛下爲齊王時,我等又可曾少效半分忠心?”
車簾忽被夜風吹起,幾片落葉捲入車內。
袁瑛望着其中一片枯葉在案几上打轉,朱脣微啓卻無言以對。
李翊輕輕拾起落葉置於掌心:
“當年涿郡賣履舍郎,今坐未央宮漢家天子。”
“這其間差別……”
他吹落葉至半空,“不過是爲了共同的志向,而爲之效死罷了。”
袁瑛猛地擡頭,卻見李翊已恢復恭謹姿態,彷彿方纔銳利言辭皆是幻聽。
她很想順勢繼續問下去,那你李翊這麼捨命,志向到底是什麼呢?
可猶豫一下,到底沒能問出口。
她知道已無繼續問下去的必要了。
因爲像他這樣的人,早晚會去做,也一定會去做的。
自己只需要拭目以待就可以了。
“看來娘娘已明臣意。”
他拱手微笑,“前方便是宮門,臣就不復多言了。”
當馬車停在丹墀前時,袁瑛忽然按住李翊欲掀車簾的手。
“今日之言……”
“不過是臣與娘娘品評史冊。”
李翊低頭,將一方疊好的雪紙塞入她手中。
“此乃紙坊產出的最新白紙,比絹帛更宜書寫。”
“娘娘若有所悟,不妨錄之。”
袁瑛接過,望着手上白紙,旋即鄭重其事地說道:
“丞相今日之善言,本宮銘記於心。”
……
夜風微涼,丞相府內燈火未熄。
袁瑩望着袁瑛的馬車消失在宮門方向,轉身蹙眉道:
“夫君,方纔那些話,實在危險。”
“即便她是妾身的姐姐,也不該多言。”
“須知您現在是丞相,有千萬雙眼睛盯着。”
“或許只是無心的一句話,但被有心之人利用,便可能大做文章。”
“夫君一向謹慎,今日又何必多言呢?”
李翊聞言一笑,拉她入自己腿上坐下。
“瑩兒看來成長了,居然還能有這般覺悟。”
“只是……”
話鋒一轉,李翊看向李治,目光深遠。
“有些道理,早明白比晚明白好。”
這時,一直站在廊下的李治走了過來,仰頭問道:
“父親是在考校孩兒嗎?”
李翊伸手撫了撫他的發頂,眼中帶着幾分期許:
“適才汝亦在現場,可聽懂了什麼?”
李翊這也是想試試李治的成長成果。
距離當初的少不更事,擅救欽犯,頂撞自己,已經過去三年了。
這三年間,李治一直跟隨李翊在衙署裡聽政。
倒也不要他做什麼,就讓他在旁邊看着,聽着。
看看李翊是怎麼跟手下人相處,是怎麼吩咐他們做事,給他們安排任務,以及賞罰的。
三年了……
李治的心智已非孩童時可比,李翊必須看看他是變得否更加成熟穩重了。
李治挺直腰背,聲音清亮:
“父親與皇后娘娘的對話,孩兒覺得不外乎是《韓非子》中的一句話。”
“堯爲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爲天子能亂天下。”
“兩者是一個道理。”
“父親想要論證的是,身份與權力之間的關係,對嗎?”
李翊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卻未置可否。
李治見狀,追問道:
“那權力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父親已經位極人臣,爲何還要緊握不放?”
夜風拂過庭院,竹影婆娑。
李翊沉默片刻,道:
“這個問題,爲父不能回答你。”
“你需要自己去尋找答案。”
“那孩兒該去哪裡尋找答案?”
“洛陽南郊新起了一間紙坊。”
李翊指向城南方向,“明日你就去那裡做工。”
袁瑩聞言,臉色驟變:
“夫君!治兒才十二歲,怎能與那些黔首匹夫一同勞作?”
李翊看向妻子,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治兒九歲時,我便帶他去衙署旁聽政務,他耳濡目染,學了不少。”
“但紙上得來終覺淺,唯有親身體驗,方能刻骨銘心。”
他轉向李治,肅然道:
“記住,到了工坊,不許透露說你是我的兒子。”
袁瑩急得眼眶發紅:
“可治兒從小錦衣玉食,哪裡吃得了這種苦?”
李治卻拉住母親的手,眼中閃爍着好奇與堅定:
“母親,讓孩兒試試吧。”
袁瑩看着兒子稚嫩卻堅毅的臉龐,又望向丈夫不容反駁的神情,最終長嘆一聲:
“罷了……但你得答應我。”
“若實在受不了,就立即回來。”
李翊微微一笑,拍了拍兒子的肩:
“善!這纔是我李翊的兒子。”
話落,又看向袁瑩:
“你替治兒收拾些細軟,明天一大早就出發。”
話落,便準備出門了。
麋貞見狀,趕忙追了出去:
“夫君剛回來,這又是要去哪兒?”
“進宮,面聖!”
這丟下短短的四個字,李翊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夫人。”
桃紅走過來,挽着麋貞的胳膊,輕聲安慰她。
麋貞不發一言,望着案前熬得八寶粥,將粥杵隨手一擱。
“看來今日這粥是白熬了!”
“夫人莫氣,等相爺回來再吃罷。”
“……呵,他若是進宮面聖,那必然是要聊到深夜的。”
說着,麋貞偏過頭去,對桃紅吩咐道:
“去把姊妹們都叫來,我們自己把粥吃了。”
“……喏。”
桃紅喏喏稱是,又望了眼屋漸行漸遠的背影,嘆了口氣。
“相爺,唉……”
未央宮外,風霜卷着落葉掃過玉階。
李翊剛至殿前,值守的小黃門便堆着笑臉迎上來:
“相爺來了!陛下正在裡頭批奏章呢,您直接進去便是。”
李翊挑眉,故意道:
“若是陛下此刻不想見人,本相這般闖進去,你就不怕被治個糾察不嚴的‘擅放之罪’麼?”
小黃門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相爺說笑了!陛下誰都可能不見,唯獨不會不見您哪!”
“何況陛下早就叮囑過奴婢,相爺求見,無需通稟。”
“您既是親自,儘管進去便是。”
“奴婢能有幸和您搭上話,那也是奴婢的福氣。”
呵呵。
李翊搖頭輕笑,他算是明白皇帝身邊的太監爲什麼得寵了。
旋即,拂袖邁入殿中。
殿內燭火通明,劉備正伏案疾書,眉間擰成一個“川”字。
忽聽腳步聲近,頭也不擡便斥道:
“朕不是說過——”
“說過不見任何人?”
李翊笑吟吟地立在階下。
劉備猛地擡頭,筆毫在奏摺上拖出一道墨痕。
見是李翊,他緊繃的面容頓時舒展,隨手將筆一擲:
“是丞相啊!快,賜座!”
侍從連忙搬來茵褥,李翊卻不急着坐,反而從袖中取出一個油紙包。
“臣帶了城南老鋪的胡麻餅,陛下用些點心再批不遲。”
劉備接過尚帶餘溫的餅,忽然覺得腹中空空,咬了一大口才道。
“愛卿此來有何要事?”
李翊盤腿坐下:
“臣聽聞……陛下與皇后娘娘有些不愉快?”
劉備咀嚼的動作一頓,鬍鬚上沾着餅屑。
“是她去找你的罷?”
“哼!朕日理萬機,她偏要朕陪着說些家長裡短……”
說着重重拍案,震得茶盞叮噹響。
“荊州水患的摺子還沒看完,益州的軍報又堆了三尺高!”
“須知朕的時間是有限的,哪裡有空去聊這些?”
李翊慢條斯理地給劉備斟了杯茶。
“那此刻陛下與臣閒談,豈不也是在耽誤朝政?”
“這如何一樣!”
劉備嚥下餅子,聲音陡然提高。
“皇后絮叨的無非是御花園新開了海棠,哪個宮女手腳不勤。”
“可丞相你——”
他眼中忽然泛起光彩,“你來找朕聊的,必然是國事,正事,而不是那些家長裡短,兒女情長。”
“即便不是什麼正事,那也必然是一些豪氣縱橫之事。”
“朕聽了很是受用,豈非勝過與婦人聊白?”
一跟李翊聊天,劉備便似換了個人般,神采飛揚。
殿外傳來更鼓聲,劉備這才驚覺已是辰時。
不知不覺,他居然通宵批了一夜的奏摺。
他望着案頭堆積如山的竹簡,又看向李翊。
暗想,李翊是一大早起來便來找自己。
還是他昨夜也熬了一晚上未睡,在忙自己的事呢?
畢竟袁瑛如果真的去找了,那時間段必然是在凌晨三四點的樣子。
念及此,劉備竟有些哭笑不得。
“說來也怪,與卿聊這半晌,朕反倒覺得神清氣爽,未知疲倦。”
李翊舉杯輕笑:
“所以陛下惱的不是說話,而是說話之人。”
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皇后深居後宮,眼中所見不過方寸之地,自然只能聊些家長裡短。”
劉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沿,忽問:
“丞相今日進宮,就只爲說這個?”
“臣是來請陛下用早膳的。”
李翊指一本正經地說道。
“聽值守的小黃門說,您已忙了一晚上。”
“國事雖重,但宜保重龍體。”
“否則陛下有失,漢室江山必然傾覆。” 哈哈哈……
劉備聞言大笑,即令侍從們排宴。
晨光微熹,君臣二人一同轉入未央宮偏殿。
侍從們魚貫而入,將熱氣騰騰的早膳擺上案几。
粟米粥、醃菘菜、新蒸的黍糕,還有一碟城南老鋪剛出爐的胡餅,香氣四溢。
劉備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笑道:
“丞相啊,若非卿來,朕竟未察覺天已亮了。”
李翊接過侍從遞來的熱巾,拭了拭手。
“陛下勤政,竟至通宵達旦。”
“料天下百姓,一定會感念陛下之勤勉。”
“丞相不也是風塵僕僕而來麼?”
劉備夾起一塊黍糕,“連愛卿都宵衣旰食,朕又豈敢鬆散懈怠?”
兩人對坐而食,先聊了些家常。
李翊說起自家幼子李安昨日背《論語》時鬧出的笑話,劉備聽得哈哈大笑,眉間鬱色漸消。
但轉念又一想,李安那孩子他要沒記錯的話,好像才五歲吧?
五歲就讓他背《論語》,看來李翊抓教育抓得很緊。
看來,他也不能放鬆永兒和理兒的功課了!
待早膳用罷,侍從撤下食案,李翊方斂容說回正事道:
“陛下徹夜批閱奏章,爲國事操勞憔悴,臣心實難安也。”
劉備擺了擺手,道:
“無妨,朕早晚會習慣的。”
“似如此這般,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若陛下願意——”李翊輕叩案几,身子輕輕前傾,“臣願代爲分憂。”
劉備一愣,問:
“丞相已是位極人臣,尚要處理全國軍政,每日亦是操勞至半夜。”
“如何再替朕分憂?”
李翊微微一笑:
“臣斗膽提議——陛下可新設一衙署。”
“什麼衙署?”
“內閣。”
“內閣?”
劉備眉頭皺起,沉聲問:
“何謂內閣?”
“內者,禁中也;閣者,藏書之所也。”
李翊有條不紊地向劉備解釋。
“設立內閣,分置羣相,如此便能使繁雜的國家事務——”
“庖丁解牛,恢恢乎遊刃有餘。”
備眼中精光一閃:
“這不就是尚書檯的變種?”
“非也。”李翊搖頭。
“尚書檯乃外朝機構,內閣獨立於朝中。”
晨光穿過窗櫺,照在劉備驟然明亮的眼眸上,他沉聲問道:
“丞相可爲朕道其詳來。”
“內閣設置羣相,以首相爲領導。”
“分置左相、右相輔政。”
“然後於左相、右相之下,設置九相。”
“分爲戶相、兵相、刑相、工相、禮相、農相、商相、監相、學相,共九人。”
嘶……
劉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細思考李翊這項提案。
“聽愛卿所言,此豈非與三公九卿類似?”
“只是換了個稱謂?”
雖然劉備對李翊提到的什麼兵相、戶相、禮相這些新興概念感到陌生,但當了統治者這麼多年。
大致也能理解這幾相的概念。
這不就是三公九卿換了個名稱嗎?
雖然具體的職能範圍可能有偏差,但絕對是大同小異。
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搞個內閣出來呢?
李翊也知道劉備不能理解,事實上他要搞得內閣,就不是本時代人能夠理解的。
於是,便耐心地,深入淺出地爲劉備解釋:
“陛下誤會了,臣非是要取代原來的三公九卿、四方將軍。”
“正如臣適才所言,內閣他獨立於朝中,與衆公卿無干。”
講到這裡,劉備也察覺到了一絲古怪。
李翊的內閣明顯是要和九卿爭權的,如果獨立出去,具體權力該怎麼分?
“愛卿可爲朕詳細言之。”
“譬如這戶相一職,他主掌全國的戶籍、賦稅、錢糧調度,審計官府開支等職能。”
劉備連忙打岔道:
“若戶相爲此,令大司農何爲?”
大司農其實幹的就是戶部尚書的活。
按李翊這個意思,你內閣戶相掌管了財權,那我大司農幹什麼?
如果是戶相平替大司農,又何必留下這個虛職當擺設?
這豈不是白白浪費政治資源嗎?
兩個崗位明顯是有職能衝突的。
李翊當即開口解釋:
“地方賦稅仍然由大司農負責徵收。”
“而內閣戶相只負責制定稅率、審計開支。”
“待章程定下之後,由大司農負責執行便可了。”
劉備點了點頭,如此一來大司農與戶相的職能確實是不衝突了。
但仍然覺得有些地方不對。
具體是哪裡不對,劉備又暫時說不上來。
因爲李翊剛剛提出的,正是三權分立。
戶相掌握了立法權與司法權,而大司農則只擁有行政權。
三權雖然分工不同,但立法權是根本依據。
行政權力與司法權力均需在法律的框架內運行。
也就是說,李翊的提案讓內閣掌握了最爲重要的立法權。
古代並沒有明確的三權分立概念,所以劉備想不明白其中關節很正常。
但是,作爲國家的最高統治者。
他也注意到了李翊這項提案中有一個巨大的問題。
那就是內閣制度,暗藏削弱皇權的冷箭!
正常來說,稅率通常是由皇帝本人親自來制定。
亦或者由皇帝授權給中央機構,讓他們來頒佈執行。
可李翊適才的提案中,似乎完全沒有提到劉備。
等於是間接剝奪了皇帝本人的立法權。
當然,
劉備具體不理解立法、司法這些概念,但他清楚內閣會分走自己的權力。
按照李翊的邏輯,如果稅率是由戶相決定。
那其他部門的所有規章制度,豈非都是由內閣來決定?
如此一來,內閣豈非是凌駕於皇權之上了?
“誠如卿之所言,大司農負責徵稅,戶相負責制定稅率。”
“那期間,朕爲之何?”
劉備眉頭皺起,問出了當中最爲關鍵的問題。
因爲李翊的這項提案,怎麼看都像是在架空皇帝。
劉備必須得問個清楚。
“陛下,臣知道您在擔心什麼。”
“但請陛下放心,臣之所爲,絕非是爲了一己私慾。”
“而是爲了漢室江山社稷着想。”
“內閣不僅要保漢朝子民,也會爲劉氏皇帝世代效忠。”
“如何效忠?”
劉備沉聲問,“卿之人品,朕信得過,可後來首相如何保證對皇室的忠誠?”
“後來首相又如何與朕的子孫,建立你我之間魚水般的信任?”
這便是劉備與李翊的特殊感情紐帶。
即便兩人之間的矛盾,已經上升到了皇權與相權之間的衝突了。
但劉備依然願意耐下性子,給李翊一個解釋的機會。
“只要歷代皇帝能夠掌控內閣,便掌握了國家大權。”
“如此,內閣便能世世代代爲劉氏與漢室效力了。”
要同時保證內閣服務於皇家與天下子民,李翊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已經竭盡全力了。
他設計的這套「內閣羣相制」,本質上是雙軌並行體系。
內閣負責實際的行政決策,而傳統朝官仍保留名義職權。
形成“內閣理實,朝官守虛”的格局。
到這裡,也不難看出李翊搞得並非是歷史上明朝的內閣制度。
明朝的內閣也好,清朝的軍機處也好,本質上都是皇帝的私人秘書處。
兩者的產生,其實都源於君主權力不斷擴大,然後和相權爭權的博弈過程。
從漢代開始,皇帝就在不斷加強自身權力。
比如用三公來取代丞相,分化他的權力。
劉備恢復丞相位,本質上是爲了補償李翊,勉勵他多年的勞苦功高。
但將來李翊死後,劉備不認爲後來者還有機會當丞相。
至少丞相的權力會被大削的。
因爲在他看來,後世的君主很難像他一樣,如此信任自己的手下。
劉備知道這一點,李翊也知道這一點。
所以李翊必須趁着自己還在,趁着自己的威望正高,趁着劉備這個君主對自己有足夠多的信任——
把內閣搞出來。
李翊不反對加強中央集權,但他反對加強皇權。
因爲封建王朝最大的弊端,就是國家的運轉太依賴於君主個人的賢明程度了。
遇上個明君還好,可要遇上個昏君、暴君、甚至是愛折騰的君主。
什麼事都只是他腦袋一熱,直接就拍板決定了。
那受苦的終究是老百姓、終究是皇朝子孫。
因爲國家大事,全都繫於了君主的一句話。
如司馬衷之輩,能喊出:“何不食肉糜?”之類的話來。
要是文武百官、底層百姓攤上這樣的君主,該怎麼辦?
所以李翊必須趁着自己身體還好,設置內閣。
他清楚,除了自己,再沒有人有機會搞出內閣了。
李翊的內閣制度確實是偏西化的,但又不完全西式化。
英式的內閣是議會至上,完全架空了皇帝。
而明朝內閣則是皇帝至上,是加強皇權的工具。
李翊的內閣自然不是奔着加強皇權去的,那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但他也不會完全搞出一個英式內閣出來。
首先時代基礎就不匹配。
何況,
在他這個年代,要想完全架空皇權,威望能力高如李翊也是做不到的。
他只能綜合一下。
削弱皇權的同時,加強相權。
使皇權與相權達成一個均勢,誰也幹不掉誰。
如此一來,君主的能力不足可以由內閣彌補。
而內閣又具備被君主反制的缺陷,保障了皇室的特權。
爲了維持住兩邊的平衡,李翊爲此已經籌備了不知多少個日夜了。
當然了,你說李翊的做法對劉備公不公平?
那肯定是不公平的。
畢竟現在是“家天下”的年代,施行的是“宮有制”制度。
說難聽點,整個天下的權力,都是皇帝的私人財富。
而李翊現在的做法,就是讓皇帝本人分出一部分財富出來,以便賑濟天下子民。
但李翊並不覺得自己做法是錯的。
他不單單是忠於皇帝本人,更是忠於整個漢朝。
他的目光必須得放得更加長遠。
君主集權的加強,只會進一步壓制社會的活性。
李翊再也不會找到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因爲君權的擴大並壓制相權,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
架空皇帝是對劉備的背叛,而李翊也不具備完全架空皇權的能力。
接下來,他用由深入淺、深入淺出的方式給劉備介紹了。
皇帝應該如何反制內閣。
那就是皇帝本人掌握最重要的、最終裁決的仲裁權。
若朝官質疑內閣決策,可上奏皇帝。
但皇帝只能選擇支持或否決,不能夠進行修改。
這是爲了避免皇權直接干預行政。
若皇帝具備修改的能力,那內閣就跟歷史上的內閣沒區別了。
其次,皇帝保留對首相、監相的任免權。
首相的權力是最大的,所以皇帝保留了限制首相的特權。
而爲什麼還有一個監相呢?
因爲監相主要負責的是統領御史臺,監察百官腐敗、以及最重要的彈劾內閣成員的能力。
保留皇帝對這二人的任命權,便使得皇帝極大加強了對內閣的掌控。
但同時,李翊又在條律章程中補充了一點,那就是皇帝無權直接撤換其他八相。
其他八相的裁換,只能由首相提出。
當然,李翊只是大致的跟劉備描繪了一下相權與皇權之間的平衡。
然後又舉了一個具體的例子。
比如內閣工相提議修建漕運,需要先報首相批准。
假如這時候傳統的朝官,時任九卿的將作大匠站出來反對,聲稱這是勞民傷財的行爲。
那麼這時候由內閣裁定。
如果裁定結果通過執行,那麼工相便可強制推行。
這時候將作大匠仍然拒絕執行的話,那麼便由監相出面彈劾。
聲稱其“抗命”,然後凍結其所有職權。
這時候,便由皇帝本人負責仲裁。
如果皇帝支持內閣,那麼將作大匠將被免職,換人執行。
如果皇帝支持這名朝官,那麼該項工程則被擱置。
通過這個例子,李翊大致向劉備描繪了內閣制度實施後,它與皇帝之間分別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陛下!”
李翊站起身來,鄭重地向劉備躬身一拜。
“夫治國者,非一人之智可週萬物,非獨夫之力能安兆民。”
“陛下聖明燭照,然日理萬機,猶恐百密一疏。”
“今設內閣,非爲分陛下之權,實爲廣納羣智。”
“以便使廟堂之策,必經衆議研磨,如砥矢礪刃,而後可行。”
“內閣諸相,其議必稟聖裁。”
“陛下握乾綱獨斷之權,可一言廢之。”
“猶持太阿之劍,未嘗授柄於他人啊!”
“且子孫嗣位,承此良制,譬如乘舟得楫,御馬有轡,反可免權臣欺幼主之禍。”
“內閣與皇權,乃車之雙輪。”
“陛下垂拱而治,內閣竭力以謀。”
“則政令必精,民受其惠啊!”
李翊言辭激烈,極力向劉備表明他的內閣制度,並沒有架空皇權。
雖然它在一定程度上,確確實實是暗藏了削弱皇權的冷箭。
但並不至於取而代之。
相反,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避免權臣的出現。
須知,漢朝歷史上出了多少個幼帝被權臣欺凌的案例?
內閣設立之後,最大的權臣就是首相。
首相的權力雖然極大,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限制。
並且,還有一條規定李翊並沒有跟劉備說。
因爲這條規定,同樣影響頗大。
李翊不想一股腦地全倒給劉備,怕他一時間接受不了。
劉備以手撫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而李翊的話還在繼續:
“陛下請察之,若得以推行內閣制度。”
“倘使桀紂之君臨朝,內閣可緩衝其暴。”
“遇堯舜之主在位,內閣能光大其德。”
“此乃上安宗廟,下濟蒼生之良法也。”
“伏惟陛下察納雅言,試行此制。”
“則漢室之基,當如南山之固。”
“聖君之名,必耀千秋之史。”
劉備眼眸微動,李翊最後提出的觀點確實是一項實實在在的好處。
至少對漢朝江山,漢朝百姓而言,是莫大的好處。
“丞相啊丞相,你可真是一位天生的政治怪物。”
“……呵呵,那微臣姑且當做這是陛下對臣的勉勵。”
“內閣之事先置一邊,朕這裡倒也有一樣東西想請丞相一觀。”
“什麼東西?”
李翊睜大眼睛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