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魏王宮。
時年五十八歲的曹操,此刻已經鬚髮盡白。
他立於殿前的巨幅輿圖之前,手指劃過秦嶺山脈,眉頭深鎖。
“蜀道崎嶇,寸步難行。”
“今我軍據有益州,若不通郵驛,政令難達四方。”
“軍情又何以速傳?”
要想富,先修路。
尤其是西川之地,曹操要想壯大自身實力,必須將蜀地的交通連接在一起。
趙儼拱手道:
“大王明鑑。”
“自入蜀以來,各地文書傳遞遲緩,往往旬月方至。”
“若不整頓驛道,恐生內亂。”
司馬朗亦上前一步,諫言道:
“臣考察蜀中舊驛,多因戰亂荒廢。”
“依臣之見,當重建亭障,增設快馬。”
“便使成都與漢中一線暢通。”
漢中既是川蜀門戶,又是蜀地重要的北伐基地。
打通漢中與成都之間的聯繫,可謂是目前蜀魏政權軍事戰略的核心。
“善,此事便交由卿等督辦。”
曹操頷首,又指向漢中地圖。
“此外,劉備虎踞中原,虎視眈眈。”
“孤欲以漢中爲北伐根基,須速通關中。”
計劃既定,曹操即吩咐手下人執行。
使者持節而至,朗聲宣詔:
“魏王有令:拜曹仁爲漢中太守。”
“整軍經武,開鑿山道,以通糧運!”
曹仁單膝跪地,沉聲道:
“臣領命。”
漢中太守相當於曹魏的北部地區的軍事最高長官,曹操依然習慣用自己的宗室。
待使者退下之後,副將低聲問詢道:
“將軍,漢中羣山環繞,如何開闢新路?”
曹仁沉聲道:
“昔秦國能開金牛道,我魏中豈無此能人乎?”
“傳令!徵調民夫三萬。”
“分修子午、儻駱、褒斜、金牛四道!
一聲令下,蜀地的官軍立馬開始行動起來。
郊野外,寒風刺面。
里正敲着銅鑼,穿村過寨,扯着嗓子嘶喊:
“魏王有令!三丁抽一,修驛開道——”
“魏王有令!三丁抽一,修驛開道——”
跟在里正身後的,是一羣官兵。
他們挨家挨戶開始抓人。
王家老漢死死攥住兒子的手腕。
“官爺,我家就這一根獨苗啊!”
里正一腳踹翻陶甕,粟米灑了滿地。
“曹將軍說了,抗命者以通敵論斬!”
里正相當於是村長。
但他的權力遠比村長大得多,不僅能夠負責管理戶籍,徵收賦稅。
還起到維護治安、調解糾紛等的作用。
本質上是皇權在基層的延伸,具有行政強制力。
所以,曹氏肯定是專門扶持了聽話的人上來。
以便配合他們的基層工作。
那裡正爲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自然盡心竭力爲曹家人辦事。
很快,十七歲的王栓被麻繩捆着手腕,與同鄉百餘人串成長隊,趕往漢中修路。
“快點!磨蹭什麼!”
監軍的皮鞭抽在裸露的脊背上,王栓肩頭的纖繩深深勒進皮肉。
三百民夫正拖拽一根巨木,沿着儻駱道的峭壁緩緩移動。
“啊——!”
前方突然傳來慘叫。
王栓擡頭,看見同村的李叔腳下一滑,連人帶石墜入深淵。
監軍探頭望了望雲霧繚繞的谷底,撇嘴道:
“少個吃閒飯的。”
當日,王栓被安排派去負責鑿孔。
他懸在千仞絕壁之上,鋼釺一次次砸向巖縫。
虎口震裂的血染紅釺柄,卻不敢停。
昨日有個少年歇了口氣,就被監軍一刀砍斷繩索……
正午烈日下,一位同村的民夫突然栽倒。
王栓摸到他滾燙的額頭,偷偷餵了口水。
待傍晚收工之時,卻見那位老鄉已經被拖到了崖邊上。
王栓不解其意,正欲聞訊。
那監軍卻開口說道:
“此人害了瘴氣,會傳染全隊的!”
話落,那監軍竟毫不猶豫地,一腳將人踹下深澗中去。
王栓見狀,死死咬住嘴脣,卻不敢發作。
在熬過一個個漫長的日夜之後,王栓與他所剩不多的老鄉,迎來了子午谷的雨季。
民夫們泡在泥漿裡夯土,夜裡擠在漏雨的草棚。
每天清晨,都有僵硬的身體被擡出去。
“第三百四十七個。”
老石匠在巖壁上刻着記號,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王栓幫他捶背時,摸到嶙峋肋骨上潰爛的瘡。
“別費心了,”老石匠推開他,“晚上就該刻我的編號了.”
是夜,大雨傾盆。
王栓靜靜地盯着草棚角落裡老石匠的屍首。
屍體已被雨水泡得發白,眼窩裡積着水,像是在流淚。
“還要死多少人?”
王栓突然踹翻陶碗,碎碴濺到衆人臉上。
“明天是你,後天是他!”
他抓起鑿石鐵釺,“橫豎都是死,不如拼了!”
瘸腿的張老漢拽他褲腳:
“栓子!曹軍有刀有馬……”
“刀?”
王栓劈手奪過他的鑿子,“我等豈無刀乎!”
他猛地砸向木柱,火星四濺。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與其活活累死,不如就在起事!”
在王栓的鼓動下,夥伴終於下定決心加入他。
一開始,只有同棚的八個人跟着他。
他們摸黑捆了睡死的監工,用運石料的麻繩勒斷他的喉嚨。
至天明時分,王栓高舉血淋淋的鐵釺走在棧道上。
身後跟着的人越來越多——舂米的、鑿山的、拖木料的。
他們眼睛裡的恐懼漸漸燒成怒火。
華夏的老百姓最大的特點就是,如果不是真活不下去了,是不會造反的。
當他們選擇揭竿而起時,說明是真的已經走投無路了。
“反了!反了!”
監軍騎馬衝來,鞭子還沒揚起,就被飛來的石錘砸落馬下。
他爬起來時,臉上傲慢變成了驚恐:
“你……你們膽敢反抗魏王……那可是要殺頭的!”
王栓箭步上前,一釺子捅穿他大腿,嘶吼刀:
“殺頭?我全家早就餓死了!”
“又豈惜一顆人頭?”
衆人把監軍拖到未完工的棧道缺口。
王栓踩着他脖子,厲聲問:
“記得李叔否?就是從這裡,被你踹下去的。”
“好漢饒命!我家裡也有……”
“也有八十老母?”
王栓突然暴怒,掄起鐵錘將長釘鑿進他手掌。
“汝不知害了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時至今日,尚慾望活乎!”
慘叫聲中,釘穿四肢的監軍被架在棧道木架上。
王栓抹了把臉上的血。
“想活的,從這畜生身上踏過去!”
張老漢瞧見那監軍悽慘的模樣,顫巍巍不敢動。
王栓乃上前揪住他的衣領,喝道:
“你不過去,我就把你扔下山!”
他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和監軍一樣狠。
當夜,山霧瀰漫,他們趁勢搶了糧倉。
王栓站在棧道高處,望着底下黑壓壓的人羣,大概有兩百多個衣衫襤褸的民夫。
他們手裡攥着鐵釺、錘子、削尖的木棍,眼神裡燃着渾濁的怒火。
“栓哥,咱們不如去投漢軍罷?”
張瘸子拄着木拐,聲音發顫。
“聽說劉玄德仁義著於四海,我們去到漢地,至少不至於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何況我們殺了監軍,曹氏定不會放過我們。”
“投漢?”
王栓一聲冷笑,“蜀道千里,只怕我們還沒出去,就已經被曹軍給截殺了!”
他猛地舉起鐵錘,“不如佔了這山頭,咱們自己當家,自己做主!”
衆人面面相覷,最終沉默地低下頭。
他們不懂天下大勢,只知道王栓帶他們殺了監工,分了糧倉。
他說的,大概是對的。
因爲跟着他,至少大概不用捱餓。
正午時分,就在衆人剛剛分完了粟米時,忽聽得馬蹄聲如雷。
震得棧道木板簌簌顫抖。
“是是虎豹騎!”有人尖叫。
王栓扒開人羣,瞳孔驟縮。
五十名裝備精良的騎兵如黑雲壓境,滾滾而來。
爲首將領面如刀削,鐵盔下的眼神冷得像冰。
“就這些螻蟻,也敢造反?”
曹純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膝蓋發軟。
真正從沙場上走出來的人物,往往都有不怒自威感。
王栓喉頭發乾,卻強撐着舉起鐵錘:
“弟兄們!衝上去——”
聲落,無人動彈。
他回頭,發現張瘸子已經跪倒在地。
其他人丟下武器,瑟瑟發抖地蜷縮成一團。
王栓在他們眼裡看到了恐懼,一種刻在基因裡的恐懼。
儘管他們的人數,是對面的數倍。
可衆人連舉起武器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廢物!你們難道忘了,監工是怎麼折磨我們的?”
“放箭。”
曹純擡手,身後的虎豹騎訓練有素的齊齊拈弓搭箭。
第一支羽箭,瞬間貫穿了王栓的肩膀。
他還沒反應過來,第二支箭已將他膝蓋射穿。
他跪下了。
很快是第三支箭,第四支箭,然後是數不清的箭雨。
他仰面倒下,看見無數箭矢如蝗蟲過境。
身後的同伴像麥稈般成片倒下。
慘叫聲、求饒聲、墜崖聲混成一片。
曹純策馬而來,鐵靴踩住王栓的喉嚨:
“知道你們爲什麼輸嗎?”
王栓張了張嘴,血沫涌出。
“因爲你們,連被記載的資格都沒有。”
曹純的劍刃映出王栓扭曲的臉。
“你自以爲你能成爲英雄。”
“但卻分不清大勢,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吾料想汝窮極一生,也未曾幹過如此大事。”
“可饒是如此,史書上只會寫——”
“建安十八年,漢中民亂,平之。”
劍光閃過。
王栓最後的意識,是看到自己噴出的血濺在黃土上,很快被馬蹄踏碎,滲進塵埃裡。
直到臨死的最後一刻,他才明白。
原來他們連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資格,都不曾有過。
歷史從來不屬於他們,
只不過是王侯將相的你方唱罷,我登場罷了。
在魏軍的高壓之下,蜀地的道路很快被連通。
一座座高橋拔地而起,一條條棧道橫貫南北。
儘管在高橋、棧道之下,埋着累累白骨。
但曹操不在乎,
他一生對不起很多人,但在修路這件事上,曹操堅信。
史書上只會稱讚他對蜀地發展的貢獻,爲益州開闢了郵驛事業。
至於長埋地底的屍骨,誰會記得他們?
……
洛陽,內閣。
自李翊當上首相之後,便利用內閣的行政效率,開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了。
爲的,就是盡力爲這個新生的國家注入活力。
其實,很早的時候,李翊就想過要改了。
但考慮到之前政權不穩定,不確定因素太多。
李翊也擔心大改,會引起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所以一直託着。
如今自己既是大權在握,身邊又有一幫能吏當助手。
他便再無顧忌,可以放下心來進行整改了。
而改革的第一條,就是重整貨幣!
一直以來,人們都在稱讚李翊的謀略、軍事才能。
然而李翊對自身最滿意的其實是抓經濟。
這纔是他的老本行。
發展纔是硬道理,而經濟永遠都是與發展綁定的。
既然要發展經濟,那自然需要重塑國家貨幣。
青玉令案前,李翊召開會議,正式提出他想要發行新貨幣的決定。
衆人原本見李翊興師動衆,以爲是什麼大事。
沒想到居然真是大事,是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嚴重的大事!
貨幣可不是能能夠隨便發行的。
“首相,爲何突然想起要發行新幣?”
陳羣當即起身質問。
“非是突然,而是籌謀已久。”
“我主雖然仍舊延用漢號,但畢竟不同於前後兩漢。”
“私以爲不該在繼續延用前朝貨幣,理應發行本朝貨幣纔是。”
李翊的意思就是,新朝新氣象。
咱們不應該在繼續用前朝的貨幣單位了。
但這個理由顯然不能服衆。
畢竟東西兩漢都是用的五銖錢。
也不見東漢人改換貨幣,怎麼到了咱們這第三漢,便要改貨幣了呢?
而且要說新朝,新朝最怕的就是折騰。
這個貨幣政策的改革,那是直接影響全國所有人。
比內閣改革都誇張,畢竟這隻影響朝堂。
而你要是敢去動全國人民的錢,萬一出錯,那是真的可能顛覆整個國家的。
一時間,內閣中的三分之二的人都變成了保守派。
覺得李翊這個決定太過激進了。
新興國家不應該折騰,上來就整這麼大的活。
“吾成立內閣的初衷,就是爲了諸位助我一臂之力,爲我們國家多做一些事實。”
“此陛下所知也。”李翊直接把劉備搬了出來。
說我們搞內閣出來,就是爲了去大刀闊斧的改革,解決一些弊病。
“而諸位卻全都畏難怕險,逡巡不前。”
“倘如是,要爾等何爲!”
李翊拍案怒叱。
衆人紛紛低頭,全都怕惹事,不敢發言。
“若是諸位不敢爲此事,依本相看,不妨擇日撤去內閣。”
“省得爾等空食國家俸祿!”
李翊重拳三連擊。
先以君臣之義道德綁架,又以大義的名分批評衆人怕事。
最後更是揚言要取消內閣。
那衆人肯定是不能接受的,取消內閣,他們的官位不也跟着沒了嗎?
這屁股都還沒坐熱呢,哪能說撤就撤?
“首相之言甚是,甄某以爲,發行新幣,大利於國家。”
“此事刻不容緩!”
甄堯當即發聲表態,表達了對李翊貨幣政策的支持。
陳羣卻保持了一名政客的冷靜,他再次聞訊李翊道:
“首相,爲何這麼着急要發行新幣?”
“此前董卓亂朝時,就曾爛造小錢,導致民不聊生。”
“如今國家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再次改幣,只恐惹出事端來。”
李翊看向陳羣,正色說道:
“長文既然也知董卓曾經爛造小錢,那如何不改?”
陳羣頓時噎住。
正因爲董卓濫發小錢,使得漢朝的貨幣系統趨於崩潰。
使得大家對官府的鑄幣極不信任。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大家都更喜歡以物易物。
即便曹魏統一了北方,以物易物的現象依然屢見不鮮。
可如果真讓以物易物成爲主流的話,那社會不反倒退步了嗎?
所以,恢復百姓對官府鑄幣的信任,提升政府信用刻不容緩!
事實上,
漢朝的貨幣問題一直是非常嚴重的。
因爲漢朝的官方貨幣是五銖錢。
而中國又是一個極度缺銅的國家。
兩漢時期,動不動就鑄造了幾十億的五銖錢。
這就導致銅礦用得差不多了。
兩漢倒是整體不缺錢了,可兩漢之後的子孫後代可就叫苦連天了。
因爲祖先們把銅用的差不多了,他們拿啥鑄錢?
所以,歷史上的魏蜀吳三國,都是有進行貨幣改革的。
蜀漢發行了直百錢,東吳發行了大泉幣。
曹魏也嘗試拉高了貨幣價值。
後世有很多人點評三國的貨幣時,把三國君主的所作所爲統一歸結爲了惡政。
認爲這是政府剝削老百姓的行爲。
比如蜀漢的直百錢,就是把原來的五銖錢當成了一百錢來用。
這樣一來,就會導致通貨極度膨脹。
而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政府試圖通過用大額貨幣來盤剝羣衆。
但實事求是的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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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都有進行貨幣改革,本質上是受客觀條件影響,不得不強行給貨幣升值的無奈。
因爲市面上的貨幣不夠用了,你又拿不出多餘的銅來鑄更多的五銖錢。
可不就得把一錢當一百錢用嗎?
至於被一棍子打死是盤剝百姓,其實也沒那麼誇張。
它並不是一個“善政”、“惡政”的問題,而是一個市場經濟問題。
因爲市場會自我調節,第一次直百錢大量流入市場後引起的通貨膨脹,會很快達到平衡。
即雖然你的馬漲價到了百萬錢,但我的米也漲價漲到了一石萬錢。
從而達到了一種黑色平衡。
當然,如果非要說的話,魏蜀吳三國百姓有沒有受到負面影響呢?
那肯定是有的。
這也是李翊改革的觀點,發行新貨幣必然會伴隨着陣痛期。
早改早結束,拖到後面你只會更痛。
而漢朝的貨幣又是一個不能不改的問題,所以李翊一建立起內閣。
立馬要求發行新幣。
原則問題,不容半步退讓。
見李翊態度堅決,衆人迫於壓力,只得應從。
便問李翊具體打算怎麼改。
李翊乃排出三枚錢樣。
一枚是斑駁的舊五銖,一枚是董卓發行的小錢,一枚則是自己新鑄的樣本。
“諸公且看——”
他指尖點向案几上自己發行的新幣。
“如今剪邊錢與小錢,在市場上濫行。”
“百姓們仍多以物易物爲主。”
“若再縱容此劣幣橫行,則錢幣將會爛在官府手中。”
“故昨夜,我已經與陛下商議,發行此新幣。”
“取名爲景元通寶。”
“‘景’喻光明盛世,‘元’指貨幣本源。”
“我欲以此景元幣,替代原來的五銖錢與小錢。”
“……那不知首相打算替換多少?”
麋竺也算是經商世家,他看着李翊拿出來的新幣,出聲詢問。
“一錢當十錢!”
李翊伸出一根手指頭,解釋說道。
麋竺對錢幣極爲熟悉,他將景元錢拿在手中,只輕輕一掂。
便大致感覺出,這景元幣跟原來的五銖錢重量相差無幾嘛!
一般來說,如果要給錢升值的話,重量上也得增量。
畢竟百姓又不是傻子。
都是銅鑄的,一樣的重量。
你非要說你的景元幣,能夠換我十枚五銖錢。
那我不成冤大頭了嗎?
就拿蜀漢的直百錢來說,
他比李翊的景元錢要更誇張,是直接一錢當百錢用。
但重量上,卻只增加了三倍。
等於是,官府可以三倍的成本獲得一百倍的利潤。
董卓發行的“小錢”也是同理。
五銖錢大概重量爲2~3克,而小錢平均重0.5克。
等於是我花一塊錢的東西,買你六塊錢的貨物。
董卓就差把“我想薅你羊毛”寫在臉上了。
不過,
不論是劉備的直百錢也好,還是董卓的小錢也好,包括李翊的景元幣在內。
其原理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給貨幣升值,好讓官府從民間收回銅幣,重新掌控經濟。
董卓是一個西涼蠻子,哪裡懂經濟?
小錢一發行,直接使政府喪失了信用。
搞得百姓不僅不用小錢,甚至連原來的五銖錢都不用了。
直接以物易物,簡單省事。
李翊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要去重塑國家的經濟。
他沒有給景元幣增加重量,但卻給它升了十倍的值。
如此一來,官府就能夠收回大量的銅幣。
也許會有人問,爲什麼不直接發行紙幣?
一方面是李翊的紙坊剛剛發展,還不具備承擔國家貨幣發行的能力。
另一方面,紙幣與銅幣在市場上起到的經濟作用是完全不同的。
紙幣是信用貨幣,銅幣則是金屬貨幣。
而李翊發行景元幣,本就是爲了恢復政府的信用。
讓百姓願意去使用政府發行的貨幣。
你連金屬貨幣都無法取得百姓信任,就想直接跳到使用信用貨幣。
這無異於是開着洗衣機,橫渡大西洋。
“諸君所慮,某豈不知?然長痛不如短痛。”
李翊聲音不疾不徐,冷靜地分析道。
“譬如病疽,不剜腐肉,新肌何以生?”
“陣痛是難免的,需要我們大家一起度過難關。”
徐庶忽問:
“若百姓拒用新錢,如之奈何?”
李翊微微一笑,“元直問得好。”
他雙手抱拳撐在案上,正色說道:
“爲此,正是我們內閣需要詳細制定的方針。”
“爾等即刻去擬草案,下令各地官府,徵稅一律只收景元錢。”
“其二,鹽鐵專賣必須用新幣進行交易。”
“其三,設平‘準錢監’,負責舊錢兌新錢。”
“如果諸公沒有異議,便將草案擬下,吾即刻上奏陛下裁決。”
這時,一向寡言少語的賈詡忽然開口了。
“首相,萬一有人私鑄錢幣,以此牟取暴利。”
“爲之何?”
此前說過,這種一錢當十錢的作法,本質上就是政府對百姓的一種剝削。
但錢也並不是只有官老爺能賺。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在巨大的利益驅使下,絕對會有人冒險去私鑄錢幣。
畢竟景元幣與五銖錢的成本是一樣的,但前者的面值卻比後者高了足足十倍!
這也是金屬貨幣的弊端。
金屬貨幣的防僞的唯一標誌就是重量單位。
如果打破這個單位,民間必然會大量出現私鑄銅幣的現象。
“文和先生,請隨本相一同進宮面聖。”
賈詡畢竟是上了年紀的增長,在稱呼上李翊還是比較尊敬他的。
賈詡提到的問題,李翊也想到了。
所以他讓賈詡跟自己一起去見劉備。
殿內,燭火搖曳。
李翊與賈詡肅立階下,案上擺着新鑄的“景元通寶”與幾枚鏽蝕的舊錢。
劉備拈起一枚新錢,在掌中掂了掂:
“……子玉啊,此錢比之舊五銖重量無二,似乎還稍輕些?”
李翊拱手。說道:
“陛下明鑑,新錢雖輕,但銅錫比例嚴控,不易磨損。”
“且舊錢剪邊、私鑄成風。”
“輕如榆莢,百姓苦之久矣。”
劉備眉頭微蹙:
“改革錢法,百姓可會怨懟?”
李翊淡然一笑:
“陛下,百姓所求,不過溫飽。”
“只要米缸有糧,身上有衣,縱有怨言,也不過茶餘飯後幾句牢騷。”
“若朝廷不奪其生計,誰願冒殺頭之險揭竿而起?”
李翊的觀點也很明確。
百姓們只要餓不死,是不會隨便造反的。
所以在貨幣政策上,官府是可以採取強硬措施的。
即便招來怨懟,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此物不比舊五銖值錢多少,面值卻是其十倍。”
“只恐發行之後,民間私鑄猖獗。”
儘管李翊設計的景元錢,工藝比原來的剪邊要複雜許多。
但依然不妨礙民間私鑄。
“陛下聖明,適才文和老先生也提到了此事。”
話落,李翊看向賈詡,說道:
“適才先生既然提到了民間私鑄行爲,那必然有應對之策。”
“請試爲陛下言之。”
賈詡拱手一揖,謙讓道:
“詡智謀短淺,豈敢在首相面前向陛下獻策?”
“還是請首相出謀劃策罷。”
李翊笑道:
“文和先生休得過謙,在陛下面前無需掩飾。”
“有何良策,大可直言無妨!”
劉備也出聲說道:
“朕知文和胸有韜略,今既爲監相,不可畏險怕難。”
劉備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賈詡自然也不好繼續謙讓。
當即給出了自己的意見方針。 Wшw★ttk an★C○
“臣以爲,可於各州設‘錢法司’。”
“每季巡查冶坊、市集。”
“凡私鑄者——”
他聲音一冷,“主犯腰斬,從犯流放交州,家產盡沒。”
“鄰里有私鑄不報者,十戶連坐,罰徭役三月。”
“舉報者賞錢五千!”
“舊錢須設置限期兌換,逾期仍有私藏舊幣、熔鑄器物者。”
“以通敵論,斬立決!”
唔!
聽完賈詡的建議,李翊與劉備皆是臉色一變。
不愧是賈文和,手段是真狠。
李翊也覺得有些過嚴了,於是補充說道:
“可令各郡守將收繳的劣錢,當衆熔鑄爲農具,分與百姓。”
“既顯朝廷仁政,又絕流通之患。”
“此外文和適才提到的錢法司,每季巡查冶坊、市集。”
“臣以爲過於久了,還是改爲每旬吧。”
劉備輕叩案几,眉頭微蹙:
“各州設錢法司,需增幾何吏員?府庫可堪負荷?”
李翊從容展開一卷簡牘:
“陛下且看,臣覈算過。”
“每州設督鑄使一員,其下錄事、巡吏等皆用‘吏’而非‘官’。”
“總計新增官吏不過六百餘人,歲支俸祿折錢不過一百餘萬。”
劉備若有所思:
“可細細道來。”
李翊便有條不紊地分析道:
“吏員俸祿微薄。”
“錄事月給六百錢,巡吏四百錢,皆以新錢發放。”
“他們拿着景元錢買米沽酒,自然要拼命維護錢法。”
“況且,吏多則耳目靈。”
“倘有民間私鑄者,若按舊制,縣衙差役不過三五人。”
“如何查得過來?”
“今設專職巡吏二十人,日夜盯防爐坊,誰能妄動?”
在李翊看來,
我們要招募的是吏,而不是官。
國家肯定能養足夠多的吏,且不會造成官吏系統臃腫。
而且吏越多,越加強了我們對社會的管控力。
要知道,歷史上的魏蜀吳三國貨幣政策,是隻有蜀漢的直百錢發行成功了的。
魏、吳兩國都以失敗告終。
這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蜀漢對社會的掌控力很強。
他們養了很多吏。
吏可以作爲官府的觸手深入社會的毛細血管,增強對私鑄的打擊。
另一方面官府可以用新錢給他們發工資,那麼捍衛貨幣秩序就不但有利於自家政權。
也有利於這些吏員家庭,使他們會成爲政權的堅實後盾。
畢竟工資拿的就是這個,他們肯定得拼命捍衛。
否則錢不值錢,害的是自己。
當然了,蜀漢國小。
其經濟發展帶主要集中在了成都平原。
所以蜀漢對社會掌控更加容易。
但李翊要管控的是整個帝國。
體量與工作量就不是一個量級的。
這令本位面的劉備都不得不慎之又慎。
如果不是昨晚上李翊好說歹說,劉備都仍在猶豫要不要這麼快就發行新幣。
“吏員貪腐,與豪強勾結,此類狀況不得不防。”
劉備出聲提醒李翊。
養太多吏,是有可能造成官商勾結的現象的。
“陛下寬心,對於此類現象,臣也已想好了對策。”
李翊對此早有成算,他洋洋灑灑向劉備建議。
“巡吏每季輪調外郡,避免其與當地豪強勾結。”
“此外,查獲私鑄者可分沒官銅的三成。”
“在這樣的條件下,雖不敢說杜絕吏員與豪強勾結。”
“但絕對少之又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