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時,城樓上敲起雄渾的鼓聲,迴盪在整個長安城。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鼓聲聽起來快速而雄厚,似乎也沾染了幾分喜慶。
殷府門前,出發的迎親隊伍正在準備,等待吉時出發。殷慄作爲新郎官,在隊伍前等候吉時的到來。他穿了普通男子成親穿的絳公服,神色從容。一旁的殷小帥手裡抱着一個大雁,等着殷慄上馬之後遞給他。按照這邊的婚嫁習俗,新郎都要拿着一個大雁拿到女方處,待禮成後放生。
這天陰雨濛濛,此時天還未黑,而天邊已經沾了幾片明顯的灰雲,更添了幾分暗。殷慄看着這天色,天黑後怕是要下雨,他不想誤了吉時,便催促隊伍準點快速出發。
他跨上馬,接過大雁,將那隻大雁放在了馬鞍上。穿過了坊門,經過皇城的城門道便往北向長樂坊去。
長安城的百姓們都知道,今日是丞相府嫁女,都紛紛登上城樓跑到金光門和春明門附近去看。長安城內,金光門在西,春明門在東,城門之間貫通出了一條通道,中間便是皇城。這些人在城樓上便可以將迎親隊伍看的一清二楚。
鼓聲再次響起,離關閉坊門的時間不遠了,百姓們看到迎親隊伍了,都起了興致,一下子熱鬧起來,城牆上的官兵催了好幾次,才把那些人趕了回去。
此時迎親隊伍到了長樂坊,殷慄出示了通行文件,金吾衛這纔開了門。浩浩蕩蕩的隊伍敲鑼打鼓的進了長樂坊,各個豪門大戶都知道了是迎親的隊伍,霎時長樂坊熱鬧了起來。
主人家該赴宴的都去赴了宴,剩下一些未出閣的姑娘和丫鬟奴僕,一大羣人都躲在家裡,悄悄踏上了花園的涼亭,看着迎親隊伍從自家門前經過,吃着瓜子看着熱鬧。
蕪華此時在柴房已經精疲力竭,她恍恍惚惚地聽見了迎親的喜樂,一陣又一陣地飄進她的耳朵。舒大夫人下午從寺廟趕回來便立即跑去了丞相府幫忙,把她的事情晾在了一邊,如今她是想走,也沒有機會了。
“慄……慄哥哥。”蕪華閉上眼睛,黯然地躺在地上,嘴脣乾裂的可怕。這幾天下來,她整個人都變得不成樣子,指甲也沾滿了黑色的泥塵,臉上全都是灰。
“放我出去……”蕪華奄奄一息,挪動自己的身體,靠到了柴房門口,用全身的力氣站起來,倚着房門,用肩膀撞 擊着門,無力地叫道:“求你們放我出去……”
門外無人應答。
此時殷慄已經到了丞相府,迎親的隊伍也停了下來,此刻已經入夜,天色已經黑了,丞相府的大門緊閉着,守衛也十分森嚴。
殷慄下了馬,敲了敲門,按照習俗說了些迎接的話。這時一羣姑子突然跑了出來關上門擋住去路,吵着讓殷慄作詩,不然不讓他進去。
殷慄隨意作了首詩,那些姑嫂們纔開心地讓新郎進門去,丞相府在門我完全打開那一刻霎時熱鬧了起來,一路上,殷慄被逼着作了無數首詩,才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大堂,等着大堂後頭的新娘出來。
這時,湘寧由着婆子們攙扶着出去。她今日穿了一件綠色的大袖襦裙,顯得嬌媚動人。在舉行奠雁禮後,他們見了面。看着一臉嬌羞的湘寧,殷慄心中五味雜陳。
他們站在一起,在衆人的帶領下去拜了家廟,向丞相和丞相夫人告別。丞相夫人叮囑了湘寧嫁爲人婦後要做好的事情,淚眼婆娑的給湘寧蓋上了頭布,然後送上了婚車。這時隊伍又開始行動起來,往殷家去了。
回程時,殷慄經過了舒府,舒府大門緊閉,他卻無端想起了蕪華,心裡突然不安起來。
他回頭看了看婚車上的湘寧,皺了皺眉頭。那日的書信,讓他覺得毛骨悚然。若不是那封莫名其妙的書信,他又怎知蕪華竟然到了殷府來找他。
回過神來,他只想走的快些,不想要再與舒府有情感上的牽連。他要的東西,只有孫湘寧給夠給他,兒女私情對於他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更是一種奢望。
而在他準備走的那一刻,一道人影衝了出來,差點與隊伍相撞。
殷慄嚇了一跳,立馬拉住了繮繩,定睛一看,竟然是蕪華!
“慄哥哥!”蕪華跑了過去,哭着叫,“我終於見到你了!”她使勁所有力氣衝了出來,只爲見他一面。
“蕪妹妹?”殷慄嚇壞了,趕緊下了馬,責問她:“你來幹什麼?現在是迎親的時候!”
“你不能和表姐成親啊!”蕪華跑過來,一把撲到殷慄懷裡,“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我做夢都想和你成親,你怎麼能娶別人呢?”
殷慄不耐煩地推開了蕪華,生氣的說:“今天是我成親的日子,我求你,別添亂了。”他絕不允許自己的計劃失敗,於是他喚來人把蕪華攔到一邊。
“不可以!難道你沒有半分喜歡我嗎!”蕪華掙扎着,不願意離去。
“他不可能會娶你!”湘寧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過來就給了蕪華兩巴掌,拉住蕪華惡狠狠地質問道:“你爲什麼要在今天出現!爲什麼!殷慄他是我的!我不會讓你搶走他!”說完,湘寧失控般要把蕪華扭打到地上去。
“你冷靜些!”殷慄一把拉開了湘寧,“回到你的馬車上待着,否則,這樁婚事就別成了!”
湘寧緊緊握着拳,一臉恨意,但爲了不出問題,還是不甘心的轉頭坐上了馬車。
殷慄把蕪華扶起來,拉到迎親隊伍前,發誓道:“我殷慄在此發誓,我從未喜歡過舒蕪華,若殷慄今日在妻子面前說了假話,願遭天雷。”
天上突然嘩啦啦的下雨,殷小帥跑上來爲殷慄遮雨,說:“郎君,吉時快過了。”
而蕪華一臉的不可置信,崩潰的搖着頭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如果你不喜歡我,爲什麼你還要送給我木簪,帶我去東市買東西!”蕪華哭着說,她拉着殷慄的衣角,苦苦地追問:“這不是真的,你在騙我是嗎?我不相信,慄哥哥,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殷慄一揮衣袍,甩開了她的手,道:“那是因爲,我從來只當你是一個妹妹罷了。我從未對你有過親情以外的感情。”
他嘆了口氣,把殷小帥手中的傘遞給了蕪華:“快回去吧。今晚的事情我就當沒發生過。”
“不……”蕪華崩潰了,她甩開了那把遞來的傘:“你不喜歡我,爲什麼對我那麼好!我不讓你成親,我不要!”
“夠了,”殷慄忍不住了,臉上的怒氣全爆發了出來,“我敬你是舒府的姑娘,一再忍讓,如今你壞我良辰吉時,你還要任性幼稚到什麼時候!”
“既是這樣,你不顧忌我的面子,我也不會給你一絲同情,讓你身敗名裂。”殷慄眼裡閃過一絲狠厲,他對着蕪華恨恨的說。
“呵,”蕪華也怒極,“這便是你的心裡話?很好。”
他這句話,總算讓她醒悟了。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她從頭到尾,便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殷慄利用了她少女的一點情意,讓她爲他人作了嫁衣裳。
“我祝福你們,祝你們永遠不會有好結果。”蕪華笑着說,大雨淋漓,每一絲雨水都像針一樣扎進她的身體,冰涼了她的心。她顫抖的走出了送嫁的迎親隊伍,轉頭說:“殷慄,你要怎麼說,便由你吧,我這一輩子,從沒害怕過狂風暴雨。”
“既然妹妹如此說,我最後叫你一聲妹妹,以後相見,如同陌路。”殷慄在後面,恨恨的立下了這個誓言。他恨極了這個突然殺出來擋住他的舒蕪華,更是恨極這個詛咒他婚姻的女人。那個蕪妹妹,終究是死在了他心上。
“我的願望是,再也不見。”蕪華面無表情地流着淚,心裡早已麻木。
她背對着殷慄,轉過頭來決絕的說:“若是相見,必定相殺。”
殷慄睜大了眼睛望着她,從沒想過她會比他還要狠厲。
蕪華忽然笑的跟傻子似的,狠狠地掃了全部的人一眼,搖搖晃晃的跑了回去。關上門那一刻,她趴在門欄上邊笑邊哭,腦子失去了理智。
他在她面前發誓,寧願五雷轟頂,也要當着衆人的面告訴她,他從未愛過她。他甚至說要讓她身敗名裂。
蕪華擦了擦眼淚,望着前方,冷冷一笑,堅決的說:“既然你要如此,我也不會讓你好過。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讓自己輕易去死。”
她是那麼衝動和偏激,失去了她最原本的理智。
想起那天那個帶着她去東市的少年,帶着她去挑選以爲是給她的聘禮,以她的尺寸去給孫湘寧挑選東西,她被他給哄得團團轉,癡癡地爲他做着一切。所有的歡喜,都在這一天終止,她恨他以這種方式踐踏她的感情,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更無法原諒殷慄這樣的行爲。
之後,殷慄和孫湘寧順利成婚,錦瑟和鳴,日日歡好;而蕪華攔婚車的事情卻一下子被傳的沸沸揚揚,一時間,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了是舒家的二姑娘攔了馬車,也順帶知道了舒蕪華這個人。
所有人都知道,她舒蕪華愛而不得,與所愛之人反目成仇。她舒蕪華,成了別人眼中最可惡的人。
舒蕪華也知道,事情遠不止說的這麼簡單,更大事情還在後頭。可此時的她再也不會似以前那般坐以待斃,她絕不會再任人宰割。
指尖的繡針一針一針地穿過繡面,一棵挺拔的松柏映在繡面上,活靈活現。
冬兒進來說:“二姑娘,大夫人要見您。”
“告訴大夫人,我換了裝就去。”蕪華眼睛眯了眯,嘴角向上勾着,帶着幾分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