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谷紅這才帶着幾絲苦笑道:“我知道弟妹不待見我,是不是覺得我是咎由自取,哪次都挑撥着老夫人找你的茬?”
劉蘭芝端着熱茶喝着,懶得理她。
谷紅有幾分尷尬,她最看不上眼的就是劉蘭芝的那副高高在上的神色,她咬了咬嘴脣道:“我知道弟妹出身於書香門第、官宦人家,自然是看不上我這小家子出身的大嫂。”
劉蘭芝看着一臉狼狽的谷紅似笑非笑道:“大嫂深更半夜是來找我聊出身的嗎?夜已經深了,請大嫂回吧,恕不奉陪!”
谷紅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她忽的一聲站起身,擡腳向外邁了一步,想了想,又折回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好,老二家的,你夠狠!我今天的確是有求於你的!你放心,以後我絕不會再攛掇着老夫人找你的麻煩了,這總行了吧!”
劉蘭芝笑了,“我覺得這樣好像對大嫂有些難度!”
谷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緊了嘴脣,忍了。
劉蘭芝笑道:“這纔是嘛,大嫂有求於我,自然不能再如此咄咄逼人了,說吧,你又遇到什麼事情了?大半夜的不睡覺,巴巴地跑到我的房間裡來。”
谷紅有些難以啓齒的模樣,劉蘭芝也不急,她本來就睡了一覺,剛纔又吃了可口的飯菜,養足了精神,如今喝着茶,斜倚在牀邊,聽聽大嫂的苦水傾訴,權當是消食了。
谷紅平抑了一下情緒,終於道:“還不是玉香那個不要臉的通房丫頭,今天晚上又爬了大爺的牀了!”
“噗!”劉蘭芝含在嘴裡的一口茶水全部噴了出來,幸好,谷紅坐得稍遠,倒是沒有噴到她臉上,不過裙角還是沾上了一些。
“我知道你不信,我要是不和大爺共處一室我也不信!”谷紅臉上漲紅了,咬牙切齒罵道:“那個不要臉的狐媚子,你說一屋子裡就我和大爺還有琳姐兒,本來讓她打地鋪睡得,可是她給大爺寬衣,也不知怎麼着,就賴到牀上來了,沒羞沒臊的,我罵她騷蹄子,大爺竟然動手打了我,說我是什麼沾着茅坑不拉屎的貨,一頓拳腳把我們娘倆給轟出來了!”谷紅紅着眼圈,有訴不盡的委屈。
劉蘭芝無語了,來到這個時代,她知道通房丫頭其實就是男主子的玩物,還有一些就是夫妻倆閨房之樂時,打打下手也參與其中的就是通房丫頭,一般大戶人家是不會將通房丫頭和主母共處一室的,也頂多是小妾、通房一牀三好、四好乃至很多好,那是糊塗的淫棍的做法,畢竟閨房之事是避諱人的事情,比較私密,而主母除了是男主子的性伴侶,更主要的是主持中饋的女主人,即使在牀上也是需要尊嚴的,所以主母認爲通房丫頭和小妾卑賤無恥,而她們則認爲主母就是一個木頭女人,絲毫不解風情,活該做棄婦、怨婦。
那個焦伯卿歷來好女色,要不然也不會逃難路上還帶着通房丫頭,只是,在驛館裡就這樣也太齷齪了些。
劉蘭芝不便評議大伯子的房中事,就笑道:“既然這樣,大嫂住在這邊也可以,只是只有一張牀,我們擠在一起未免不便。”
谷紅看着劉蘭芝這邊的牀的確窄小,不由嘆息道:“我也不睡什麼牀了,和丫頭一般打地鋪吧,只是琳姐兒小,你看——”
“琳姐兒放到牀上吧,我們娘倆擠一擠還成,她畢竟還是小孩子,地上還是太涼了。”劉蘭芝看看那個裹在襁褓裡弱小的嬰兒道。
此時門外傳來青果的聲音:
“二少奶奶,奴婢從廚下弄了一些熱乎乎的碎米粥,看能否喂孫小姐。”
“端進來吧!”劉蘭芝吩咐道。
門開了,青果果然端了一小碗粥過來,喜得谷紅眉開眼笑:“弟妹啊,你這個丫頭真貼心!要不這兩日先跟着我兩天吧,我覺得這個丫頭模樣長得好,也勤快!”
谷紅接過了那碗粥,慢慢吹涼了,喂襁褓中的嬰孩,嘴裡卻是一個勁地誇着青果。
劉蘭芝笑道:“我可捨不得把青果給你,你那邊的丫頭也是不少的,只是沒跟了來罷了,你要是缺人手使,再買一個就是了,反正如今南下的路上,紛紛逃難,不到一兩銀子就能買一個窮苦人家的丫頭呢!何必看上我的青果呢!她可是個淘氣的。”
谷紅想着順手得一個不花錢又伶俐的丫頭來着,一聽劉蘭芝這話,就知道沒戲了。不由有些訕訕的。而她懷裡的琳姐兒真的是餓得狠了,一小碗粥竟然吃了小半碗,最後纔打着小飽嗝,沉沉睡去。
青果接過了碗,對谷紅笑道:“大少奶奶看上了奴婢,自然是奴婢的福氣,不過奴婢是二少奶奶的丫頭,剛纔大少奶奶給的錢,奴婢給了驛館的僕役了,否則就換不來這一碗粥,孫小姐還得餓着。”說罷折身出去還碗去了。谷紅嘆了口氣,小心地把琳姐兒放到了劉蘭芝的榻上,又把自己身上的夾襖取下來給孩子蓋上,纔在地鋪上睡了。
劉蘭芝有心不管這個刁鑽刻薄的女人,可是春日的夜裡還是寒浸浸的,見她把自己的厚衣裳給了孩子,自己只穿着單薄的中衣抱膝而臥,可憐巴巴的,不由吩咐紫蘇:“把我那個厚石青刻絲灰鼠披風拿出來給大少奶奶蓋上,夜裡冷,要是着了涼,可不是鬧着玩的。”
紫蘇有些不情願地看了大少奶奶一眼,還是無可奈何地起身打開了包袱,取出了灰鼠皮的披風。
谷紅接過了披風千恩萬謝,道:“我就知道弟妹最最心地良善的。”
一宿無話。
次日,清晨起來,食罷朝食,一行人又上了馬車。
老夫人刁氏看看劉蘭芝和谷紅,對着正在指揮下人裝行裝的焦伯卿道:“那個玉香大丫頭還是先暫時過來服侍我和鸝霞,鸝霞的丫頭賣了,光一個玉珠忙不過來!”
焦伯卿聞言一愣,應了聲手,然後狠狠地瞪了谷紅一眼。那個本來洋洋得意的玉香丫頭,此時有些羞赧,看來昨晚的事情傳得快着呢!她暗恨谷紅破壞了自己會和大爺的雙宿雙飛,哼,好不容易大爺這次沒帶什麼嫣紅奼紫的,自己才受寵,又給這個黃臉婆得意了!她有些忿忿不平,臉上卻笑成了一朵花:“奴婢還是喜歡服侍老夫人和大小姐呢!”
刁氏冷冷一哼:“做下沒臉的事情也就罷了,還弄得全驛館人盡皆知,焦家的臉面都給你們丟盡了!”
玉香的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她昨夜和大爺顛鸞倒鳳的,卻忘記了,屋子裡只隔了一個屏風,那邊可是有許多下人打地鋪的,呵呵,難怪今天早晨許多僕役看着她的目光都那麼猥瑣!給人聽去活春宮了,玉香暗自羞愧,低頭站向了老夫人刁氏那邊,沒有再敢說什麼。
谷紅吩咐下人買奶孃,一時也沒那麼巧的,單買了一個小丫頭,取名玉桃,服侍她們母女,只是每日熬些米糊喂孩子而已。劉蘭芝在馬車上看着孩子可憐,一日比一日羸瘦,忍不住道:“咱們南下要一個多月呢,琳姐兒正是要吃奶的時候,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谷紅有些漫不經心道:“到處都是逃難的人,哪裡有什麼奶孃呢?能有一口米糊吃酒很不錯了,玉桃就是我給了她爹孃一褡褳糧食就換來了,哪裡還有什麼奶孃呢?”
劉蘭芝沉默了,越往南走,逃難的人就越多,路上的人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匈奴已經攻進了京城,殺了皇帝,有的說冀州已經陷落等等。聽得劉蘭芝心驚肉跳,她更加擔心在陳州抗匈奴的焦仲卿了。途中也遇到了趙州逃難來的老百姓,她竟然看到了劉府的幾個老奴,問老奴自己孃家的情形,老奴道:“大小姐請寬心,老夫人和大少奶奶還有小公子已經從水路南下了,這時候應該已經到了廣陵那邊了,知縣老爺還在趙州,據說是和陳州一起聯合抗匈奴的,估計和姑爺在一起會相互照應的。”
劉蘭芝聽得孃家無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慢慢向南下走着,天氣也漸漸暖和了,如今是穿春衫的時候了,臭美的鸝霞坐在馬車裡一天一換衣裳,天天舉着鏡子在那裡描眉畫眼,知道的是逃難,不知道的還以爲是遊春踏青呢!劉蘭芝給她的脂粉味嗆得喘不過起來,終於忍不住斥責道:“鸝霞你塗那麼多的粉做什麼?那臉白得跟粉牆似的,很好看嗎?”
鸝霞正用胭脂塗着自己的血盆大口,聞言,手一抖,畫了一個弧度,脣線畫歪了,她豎起那修得細細的眉毛道:“怎麼着?二嫂你嫉妒我的美貌了?瞧瞧你,天天穿得灰撲撲的,知道的是我們焦家的二少奶奶,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婆子僕婦呢!”她輕蔑地瞥了一眼穿着葛衣布裙的劉蘭芝,繼續畫自己的血盆大口。
劉蘭芝看看自己的粗布灰舊衣裙笑了,這個好,耐髒,瞧瞧大嫂谷紅身上的粉紅錦緞褙子,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了,衣袖口還抽了絲,還不如自己呢,也就是老夫人刁氏和鸝霞的衣裳帶的多了些,累得玉珠和玉香每日裡到了一個地方就想着給這娘倆洗衣裳,女子的衣裳在路上又不能晾在外邊,所以,這個馬車裡,除了琳姐兒的尿布味,就是老夫人和鸝霞衣裳的餿味,沒辦法,半夜陰乾的衣裳都是這個味兒,所以,鸝霞爲了遮掩這個餿味撲上了許許多多的香粉。
如今已經離開了陳州半個多月了,這兩日劉蘭芝覺得噁心,越來越不能忍受這個氣味兒,她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禁不住把頭探出了窗外乾嘔了起來。
跟着車子徒步的丫頭紫蘇嚇了一跳,忙急急的問:“二少奶奶,您怎麼了?”青果也很焦急地從後面趕過來。
劉蘭芝擺擺手,正想說什麼,那邊琳姐兒又換尿布了,刺鼻的氣味衝過來,劉蘭芝有乾嘔起來了。
馬車裡的谷紅還算有些良心,抱歉笑道:“弟妹是乾淨慣了,小孩子嘛,吃喝拉撒都這樣!弟妹,你不要緊吧!”
鸝霞捂着鼻子,嫌棄地看着琳姐兒和劉蘭芝。
老夫人似乎靠着板壁假寐,半晌,看劉蘭芝吐得臉色蒼白嚇人,不由蹙眉道:“怎麼了?你那丫頭給你吃小竈,吃壞肚子了?”
劉蘭芝有些反駁,卻吐得沒有一絲力氣。幸好到了傍晚,前面就是一個小客棧。老夫人吩咐就在這裡吃飯、休息。
等她們都下了馬車,紫蘇和青果過來攙扶着劉蘭芝下車,劉蘭芝覺得自己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給兩個丫頭攙扶着,進了客棧,才恍恍惚惚知道竟然叫做悅來客棧,什麼名啊,黑店嗎?她兩眼發黑。耳畔只聽得紫蘇驚呼:“二少奶奶,您怎麼了!”就人事不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