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兒聽到西鄰那斷續的琴聲,卻暗自蹙眉,對着一個小廝低聲吩咐:“閤家人團圓的日子,怎麼西邊弄出這般哀音,告訴那邊,不許彈如此喪氣的琴了!”
小廝諾諾而去,很快果然琴聲戛然而止,喬五翹着嘴角笑了笑,沒有言語。
倒是朔兒有些歉意地笑道:“香君家裡有一個遠房親戚,酷愛彈琴,可惜總是彈不成調子,每每讓人不忍聽!”他邊說邊覷着爹爹的臉色。
喬五瞭然一笑:“這曲《鳳求凰》的確不錯,不過人家司馬相如暗戀卓文君而琴挑,也不知鄰家此人何故將癡戀的曲子彈得如此支離破碎!”
朔兒肅然變色。
喬五卻命青桐:“取了夫人的箜篌來,我要與他和上一曲!”
柳蘭芷正在另一側拉着翠屏的手問這問那的,青桐侍立在她們身後斟茶遞水的,猛地聽到五爺招呼,青桐忙放下手中的茶盞,急着去取箜篌,不想,因爲來時的行李剛剛搬運進來,一時卻是找不見了。
青桐回來回稟未找到箜篌,柳蘭芷問道:“怎麼好端端的五爺又想起彈箜篌來了?那個勞什子箜篌,彈出的聲音黯啞難聽,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嗎?”
喬五笑了,可不是嘛,阿芝一直不喜歡彈箜篌,這麼多年也沒見她動過一個手指頭,估計是睹物思人吧,他心裡微微有些醋意,殊不知,這個柳蘭芷根本就不會彈那個勞什子的箜篌,這個東西可是比吉他難多了,她見喬五彈過一回,就不樂意聽了,據說這個箜篌還是什麼孃家的陪嫁之物,她也一直沒有當做好東西,一直在庫房裡收着,這次北上,喬五卻命人一起包上了,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喬五吃着莫名的乾醋,柳蘭芷卻是懵懵懂懂的,只有朔兒眼裡閃過了一絲黯然,愁雲又慢慢爬上了他的眉頭。大着肚子的孟香君在桌子下面緊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朔兒眉頭微微鬆下來,對着她微微一笑。
柳蘭芷不知就裡,依舊拉着翠屏的手,問長問短的,翠屏稍稍猶豫了一下,悄聲問她:“姑娘,你,一直不彈那個箜篌了嗎?”
柳蘭芷俏皮一笑:“我早就忘記那個勞什子怎麼個彈法了,怎麼你想起問這個了?”
翠屏嘻嘻笑道:“奴婢的小女蓮兒倒是喜歡得緊,奴婢看她如今跟着杜秋娘學得有模有樣的。”
“哦,怎麼今天沒見你在信裡時時提及的蓮兒那個寶貝疙瘩?”
柳蘭芷好奇問道。
翠屏笑道:“她本來是想着在家裡等着迎候五爺與夫人的,可是那個杜秋娘說聖上要彩排什麼歌舞,聖命難違,所以,蓮兒只得去了。”翠屏瞅了那邊皺着雙眉的朔兒一眼,嘴角含笑。
朔兒忙笑道:“真是這個理兒,蓮兒妹妹跟着宮中樂坊司的杜秋娘學吹拉彈唱,如今學得大有進益了!”
柳蘭芷有些納悶:“好好的女孩兒家,學一點彈琴之類就好了,怎麼還專門學起這個來了?”
翠屏面上顯出了幾分尷尬之色。
還是那個孟香君乖巧,笑着解釋:“蓮兒妹妹自幼喜歡聽亞父彈琴,得了亞父的眼緣,本來亞父想收蓮兒爲義女的,可是蓮兒堅持做侍女,因此蓮兒也就跟隨亞父左右,侍奉他老人家的飲食起居。”
“蓮兒應該和逸兒年紀差不多年紀吧?”柳蘭芷問一臉羞囧的翠屏。
翠屏嘆息了一聲:“可不是嘛,才十五歲,上個月剛及笄呢!”
柳蘭芷沉吟了半晌突然笑了,“既然蓮兒喜歡吹拉彈唱,不如就把我那個很多年沒動過的箜篌送給她吧。”
朔兒大吃一驚,“孃親,那個箜篌可是——”
“可是什麼?不過是孃親的陪嫁吧了,孃親多年都不碰它了,閒置着也是浪費,不如轉贈給蓮兒,還能物盡其用呢!”柳蘭芷輕描淡寫道,去無意中瞥見喬五那如釋負重的表情,她心裡頓時明白了,看來那個所謂的陪嫁不過是個幌子,應該是焦仲卿所贈?她忖度着,打算揹人處好好問一下翠屏。起碼自己不糊塗纔好。
青桐此時笑道:“夫人的箱子估計明日才能理出來,到時候奴婢就把那個箜篌拿給蓮兒小姐。”
柳蘭芷微微一笑,喬五卻覺得青桐這個小丫頭比原來的青果、紫蘇兩個順眼了不少,起碼是乖覺吧。
次日,青桐果然取了一把老舊的箜篌過來,柳蘭芷瞄了一眼,覺得也沒甚稀奇,就讓她給翠屏那邊送去了。
時辰不大,一個圓臉的少女,蹦蹦跳跳地進來請安,那眉眼分明是翠屏年輕的模樣,柳蘭芷笑問:“你是蓮兒?”
圓臉少女昂起臉卻是一臉的天真爛漫,“正是,您可是我們的主母柳夫人??”
青桐給唬了一跳,這個小丫頭倒是真敢反問,沒大沒小的。
柳蘭芷並不生氣,她笑道:“正是,不過並不是你們家的主母,
你娘早就脫了奴籍了,算起來,你娘和我入姐妹般的情份,你也算是我的小輩了。”
“正是呢!”圓臉少女拍着手一臉興奮,“我來一是給夫人請安,二是夫人賞賜了一把那麼好的箜篌,我高興得不得了,如今可以給相爺的古琴相和了,免得他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柳蘭芷笑道:“是呢,我聽你娘說了,你一直侍奉在焦相左右是不是?”
蓮兒的臉上浮現出了羞赧之色,“我沒有別的本事,只是稍稍懂一些樂理,相爺一直在養病,平日裡除了看書之外,也就是撥弄那兩下子琴,相府里人少得可憐,所以顯得冷清了許多,幸好聖上經常去看望他。”蓮兒的臉上滿滿的是憐憫同情的神色。一時間,柳蘭芷突然意識到翠屏估計是會錯了意,一個如花朵般柔嫩的小女孩會迷戀一個糟老頭子?不大可能呢!
她笑道:“朔兒有此孝心甚好!”
蓮兒卻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囁嚅道:“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柳蘭芷好笑,這個小姑娘怎麼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
“您是聖上的親孃嗎?”蓮兒問得小心翼翼。
“大膽!”旁邊的青桐猛地一拍桌子,嚇得蓮兒“撲通”一聲跪下了。
“小女子多嘴!”蓮兒她嚇得面如土色,跪在那裡連連磕頭。
柳蘭芷制止了青桐的申斥,她微笑這扶起了眼前這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你怎麼會有這麼一問?”
“是這樣——”蓮兒眼巴巴地看了凶神惡煞的青桐一眼,小聲道:“我聽聖上喚相爺爲亞父,可是相爺醉了時,卻嘟嘟囔囔說聖上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豈不怪哉?”
“醉酒的人說的話如何能當真。”柳蘭芷微笑。
“是啊!”蓮兒長出了一口氣,“我看你和聖上面貌有幾分相像,自然你們是親母子了,看來是相爺說醉話呢!”
蓮兒放心地開懷大笑,“我要去隔壁看望相爺了,看他好好吃藥了不曾!”說罷,匆匆忙忙施禮完畢,扭身跑了。
“焦仲卿住在隔壁?”柳蘭芷大爲奇怪。
“可不嘛,要不咱們一起去瞧瞧他?”喬五不知何時進了屋子,估計是從籬笆後門轉入的,柳蘭芷一直都沒有察覺。
他脣角含笑,容光煥發,身着一身白綢子長袍,盡是如此的飄逸,那風姿絲毫不輸於二十年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