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賣篾器的老者聽着柔和的聲音,擡頭一瞧是一個姿容清麗的婦人,年約二十歲上下,穿着淡青粗布的衣裳,頭上裹着同色同質地的巾帕,一副莊戶人家的打扮,加之是當地陳州的口音,就認爲是陳州附近鄉鎮上的莊戶婦人進城來了,不由和顏悅色道:“滿堂紅的蘇大娘?你說的可是那個一件衣裳幾乎等於咱們一年嚼用的那個成衣坊?”
“是呀!”那個農婦眉眼長得極爲秀氣,略笑了一笑,露出星星點點雪白的牙齒。
“哦,那個地方的衣裳可不是咱們莊戶人家所買得起的!”老者搖搖頭,以爲這個農婦如同許多莊戶人家的小媳婦一般,拿了錢學着城裡人的模樣去買那些綾羅綢緞的衣裳,不由搖頭感嘆。
那個農婦稍稍詫異了一下,隨即笑道:“我是那個蘇大娘的一個遠房親戚,是來尋親的,我也聽說那個店鋪的衣裳貴死了,我買不起!”她略微侷促地捏了捏粗布的衣裳角,好像爲自己囊中羞澀覺得慚愧一般。
那個老者這才明白過來,敢情不是尋找滿堂紅成衣坊買衣裳的,而是來尋親的,難怪呢!他呵呵笑起來:“你這個小娘子,來問老漢可問着了,老漢的那個兒子就在滿堂紅當夥計,所以,老漢有幸認識那個爽利的蘇大娘,這樣吧,我帶你去!”
“有勞老伯!”那個小婦人趕緊道謝。
領着這個小婦人轉過了兩條街,在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上,很起眼的地方,聳立着一個很扎眼的成衣鋪——滿堂紅。和周圍那些書齋、點心鋪子很不同的是,滿堂紅的門口都掛着幾件很上檔次的成衣,譬如,那個秦羅敷拿了大秦氏的銀子去買給焦仲卿的那件華貴的錦袍,再譬如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們的襦裙、襖裙等,都是上好的質料,精心的裁剪,更難得的是那款式絕對是最新的式樣,陳州這裡賣的款式和京都的,以及江南的店鋪都是同一款,許多向外面行走的人,怕出門別人會看低了自己,畢竟古今中外以貌取人的,屢見不鮮,所以,只要家裡不是特別困窘的,都在出門前來滿堂紅置辦一兩件像樣的衣裳,這樣,走到哪裡都不會過時,而且滿堂紅的衣裳大江南北都有名,無形中也會給穿了這件衣裳的人增添了許多底氣和自信。
所以這個少婦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與衆不同的滿堂紅成衣坊,身旁那個老者還在那裡絮絮叨叨地說:“小娘子,你瞧,那就是滿堂紅了,據說以前叫做富貴滿堂來着,後來不知爲何改做滿堂紅,那掌櫃卻一直沒變,一直是蘇掌櫃,我家的那個二小子就在裡面當夥計,我去喊他,幫你問問蘇大娘在不在家。”
那個少婦微笑着剛想說不用了,沒想到這個老者真的是熱心人,竟然走進了那明晃晃的門,少婦只好跟着進去。
老者不敢唐突,領着這個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婦進了店,那個少婦四處打量了一番,發現這個店鋪裡面甚是軒敞,兩面牆上,一邊是各色的上等的綾羅綢緞,一邊是分
門別類的各種樣式的男女的衣裳,花花綠綠的,都用衣架掛着,整整齊齊的,很是炫目!
因爲是午後,所以,店鋪裡的客人並不多,有一個夥計背對着他們在店鋪一隅熱情地對着主顧介紹着時新的衣裳,另一個在拿着尺子在那裡量東量西的,二人都是穿了一樣的青布長衫,櫃上有一個三旬左右的男人坐在那裡慢慢地打着算盤合帳。
老者有些侷促地四處瞧,在看向了那邊那個滔滔不絕的夥計,眼睛一亮,就要喊,而此時,那個量東西的夥計上前賠着笑臉:“二位,想買件什麼衣裳?”他邊問邊瞧着老者和這個少婦的裝扮,暗暗皺了一下眉。但是他卻知道店規,對待所有的進來的主顧一視同仁,所以臉上還是笑得親切和善外加殷勤。
老者慌忙笑道:“我不是來買衣裳的,我是來找我家二小子的!”
那個夥計微微錯愕:“二小子?”
“呶,就那邊那個!”老者頗爲自豪地指指那個興致勃勃介紹衣裳給主顧的那個小夥計。
“哦,是陳二牛啊!”那個夥計笑呵呵地點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看了看老者身邊這個小娘子,眼睛閃過一絲驚豔,然後走到了那邊,嚷道:“陳二牛,你老子來找你了!這單生意我先給你接着!”
那個叫陳二牛的有些愣怔,看向了老者這邊,本來興奮的笑臉有些僵硬,卻還是賠着笑臉道:“黃員外,讓阿四來給您先介紹着這雨過天晴色的錦衣,小的去去就來!”
阿四頓時也開始滔滔不絕了,這邊的布衣少婦見狀,眼睛彎彎的,抿着嘴,露出了一絲笑意。
“爹,你來找我?都告訴你了,我不去相親!”那個叫做陳二牛的大步走過來,見到老者,虎着臉,再沒了原來那陪伴主顧的笑臉,壓低了聲音,不耐煩道。
“混小子,見到老子就這一句話!”老者的臉面有些尷尬,本來領着這個小娘子進店鋪裡也有炫耀之意,都知道滿堂紅給夥計開的工錢是蠻高的,這個小子如今掙的月錢比村子裡的里正的份子錢都高,更不要說那四季的衣裳和年節的紅包了,本來想着家傳的編篾器傳給了老大,老二就沒出路了,沒想到老二自幼是個能說會道的,前兩年竟然給滿堂紅的蘇掌櫃給相中了,這個出路可是比編篾器強多了。如今,村子裡的好姑娘都爭着搶着要嫁給他,他卻鼻子孔朝天,誰也看不上了!這不前兩天給他說了門親事,他也不回去相看,哼!老者氣哼哼的,偏偏當着外人不好意思教訓自家的逆子。
陳二牛這才發現老爹身邊帶了一個身着粗布衣裳的小娘子,嗯,衣裳夠舊的,就是漿洗得還算乾淨,他如今是看人先看衣裳了,這也算是職業病吧!他看向這個小娘子的臉龐,眼睛霎時一亮,瘦削的臉龐,皮膚白淨,那雙眼睛很是出彩,像什麼“秋水”?他想起掌櫃家的孩子讀的什麼《莊子秋水》,他不明白什麼莊子裡有秋水,但是眼前這個莊戶家的小娘子的
眼睛確實像一潭秋水,靜謐、清冷但是一看你時似乎波光瀲灩,他不由看呆了,臉色微微紅了起來,難道這個小娘子就是老爹要他相親的姑娘?
陳老漢不知道自家二小這一會兒在轉主意,見二牛老盯着人家小娘子看,覺得不像話,不由重重咳嗽了一聲,“二小,你家掌櫃娘子蘇大娘在家嗎?這個小娘子是人家的親戚!”
二牛楞了一下,隨即掩飾不住滿眼的失望,原來不是來相親的,是來尋親的!可是既然是掌櫃娘子的親戚,可不能怠慢了,於是立馬洋溢出招牌似的笑容來,“蘇大娘最近說是走親戚去了,不過,掌櫃的在呢,小的去告訴一聲。”說罷屁顛屁顛地跑到了櫃上,低聲對掌櫃的嘀咕着什麼。
正在埋頭算賬的掌櫃看了過來,那個少婦也恰巧看了過去。掌櫃的眼睛微眯,放下算盤和賬本,走了過來,看着這個粗布衣裳的少婦道:“你是內人的遠房親戚?哪一房?怎麼稱呼?”
那個小娘子笑了笑,看看精明的掌櫃,慢慢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樣物事,在掌櫃的眼前一晃,“就是孃家的親戚!”
陳老漢見這個小娘子拿的是一個類似於簪子樣的東西,上面卻是鑲嵌了一朵蘭花的,非金非銀的,卻極爲精緻,沒想到這個小娘子看着穿着寒酸,手裡卻有這等好東西,應該值幾兩銀子吧!
掌櫃的眼睛卻是倏地睜大了眼睛,看着小娘子,似乎很是驚詫的模樣,小心道:“可否容我仔細一觀你的表記?”
那個小娘子點點頭,把那個蘭花簪子遞給了他,陳老漢父子覺得蹊蹺,但是這是掌櫃的家事,也不好多問。只見那個掌櫃的仔仔細細看過了簪子後,雙手奉還,姿勢極爲謙恭:“請入後宅敘話!”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似乎在壓抑着激動的情緒。
這個小娘子對着陳老漢點頭微笑,隨即對掌櫃的道:“多謝這個老伯帶路,掌櫃的替我多謝他!”
“那時候自然!”掌櫃的微微躬身,而後對陳二牛道:“到櫃上支取五兩銀子作爲你爹的謝儀!”
“啊,五兩!”陳老漢喜出望外,陳二牛卻覺得不可思議,這個謝儀太重了吧,老爹也就是領個路,這個小娘子看來真的是蘇大娘的重要的親戚,否則一向精打細算的蘇掌櫃絕不可能如此大方!對了,蘇掌櫃一向懼內,這個是掌櫃娘子的親戚,他估計更得小心伺候了,難怪畢恭畢敬的!
蘇掌櫃大步引着小娘子進入了後宅,兩個丫鬟見有客人來到,忙敬上了香茶,蘇掌櫃卻急急吩咐道:“火速去孫老爺家把夫人請回來,就說孃家來親戚了!”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從來不見掌櫃如此驚慌過,不由滿腹疑慮,還是那個小娘子笑道:“不用嚇着翠屏姐姐,就說紫蘇到了就成!”
那兩個丫鬟唯唯而去。
房裡無人,蘇掌櫃這才撩起袍子雙膝跪地:“奴才蘇元拜見姑娘!”卻是行的卻是極重的叩頭禮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