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哥劉玉樹回來了,他的年紀並不大,大約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緊緊地束於儒生巾下。寬闊的額頭,一雙眼睛奕奕有神,挺直的鼻樑,方闊大嘴。穿着一件不顯奢華的淡青色長衫,看着劉蘭芝回來,他的嘴角噙着笑意,眼睛裡泛着喜悅的光:“小妹,你可回來了!”
劉蘭芝忙起身施禮,笑道:“是啊,大哥,你衙門裡忙完了呢!”
“嗐!哪裡有忙完的那一天?上峰讓治理河堰,開溝渠,免得如今年夏天一般,整個趙州城裡都內澇了,我天天忙得團團轉,妹婿是不是也忙着此事呢?”他向四周打量,尋找焦仲卿的身影。
劉蘭芝笑道:“他也說在那邊忙着呢,後天才能請假回來給孃親賀壽呢!”
劉玉樹一愣,旋即笑了,“是啊,陳州的侯知縣也是個嚴苛的,妹婿在他手底下做刀筆吏的確辛苦多了。倒是那個侯家三衙內是個有趣的人。”劉玉樹爽朗地笑着,看着妹子眼光閃了閃。
劉蘭芝覺得納悶,不禁問道:“侯三衙內是不是那個自以爲風流瀟灑地那般模樣,沒事帶兩三個小廝在街上亂轉的那個敗家子?”
“哈哈!”劉玉樹笑得打跌,“要是侯慕楓知道你如此評價他,那他臉上的神情才叫精彩呢!怎麼,小妹,你認得他?”
劉蘭芝笑着搖搖頭,“不認識,只不過有一面之緣,在今年盂蘭盆節上見過他,騷包地搖着一把摺扇,一副欠踹的模樣。”
劉玉樹忍着笑道:“那就對了,上個月他來找我,還說起妹婿來着呢,據說你如今的日子過得不錯,孃親也就放心了。”
劉蘭芝微微一笑,兄妹倆個話起了家常。
原來這個劉玉樹比劉蘭芝大着七八歲,自幼極是疼愛這個小妹的,可是小妹在一年前的盂蘭盆節上遇到了陳州孔雀鎮的焦仲卿,兩個人互相傾慕,訂下了終身,自己和孃親其實是很不贊成這門親事的,可是小妹當初像中了魔障一般,非他不嫁,劉玉樹的父親早逝,長兄如父,自然想着給妹子找一門相當的親事,可是小妹一意孤行,他氣急了,雖說男女的親事必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盂蘭盆節上的訂終身是受神佛護佑的,兩家倘若無意也就罷了,若一家堅持,自然這門親事就要結成,否則害怕有什麼報應詛咒之類的事情發生。無奈,小妹嫁去了孔雀鎮,老母親哭得肝腸寸斷,也挽不回女兒的心意,所以他風聞小妹在焦家受委屈,也不願意去搭理,否則,以兩家隔着一個半時辰的車程,他怎麼會眼睜睜看着妹子受盡委屈和虐待而無動於衷?他也是在生氣罷了。
劉蘭芝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翠屏怕姑娘難過,這些都略去沒有說,劉蘭芝只是覺得大哥的神情有些奇怪,對着自己是滿心地疼愛,因爲眼神是做不得假的,可是提起焦仲卿似乎就是有些輕蔑了。
劉蘭芝心裡疑惑,面上卻不顯,依舊笑吟吟地和哥哥話着家常。旁邊是那個粉妝玉琢的侄子云哥兒,雲哥兒自從下午從學塾裡放了學,就黏在了正廳這裡,霸着小姑姑的手不放,連老夫人盧氏拿出他最愛吃的枇杷果都沒能哄過去,老夫人還有些吃味呢,看着自己的孫子和女兒親暱得不得了。連連嘆息:“真的是親姑姑了,大半年沒見,也沒有生分一點兒!”
雲哥兒攀着劉蘭芝的脖子,咯咯直笑:“我最
喜歡小姑姑了,小姑姑,我會寫許多字了呢,你來瞧瞧我寫得如何!”
劉玉樹一瞪眼睛:“不許鬧着你的小姑姑!”
雲哥兒被震懾住了,乖乖地從劉蘭芝身上爬下來,溜到了小凳子上,正襟危坐。
劉蘭芝不禁笑了,這個小娃娃好可愛,見到自己第一眼就撲了過來,“姑姑、姑姑”地喊個不停,讓劉蘭芝的心都融化了,覺得暖暖的,這個小侄子的確可愛,才總角的模樣,一雙眼睛黑葡萄似的,亮晶晶的,清澈見底。
晚飯後,汪氏身邊的大丫頭綠蘿來請大爺和孫少爺回院子安歇。
劉蘭芝笑道:“哥哥回去吧,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一下,別讓嫂子掛心。”
劉玉樹微蹙了一下眉頭,看着綠蘿的忐忑模樣道:“我知道了,這就帶雲哥兒回去,你小心服侍你家大少奶奶即可。”
老夫人盧氏看着綠蘿嬌俏的模樣,出了一會兒神,笑着對劉玉樹道:“你回去吧,明日閒暇了再和阿芝敘舊也可,免得雲哥兒的孃親掛念。”
劉玉樹鼻子裡“哼”了一聲,似乎對汪氏有所不滿,卻是極爲順從孃親的話,依言帶着雲哥兒告退了。
看着綠蘿打着燈籠走在前面,劉玉樹牽着蹦蹦跳跳的雲哥兒在後面相隨,慢慢走出了正廳的院子。
盧氏這才拍着劉蘭芝的手笑道:“這個汪氏啊,管得也太多了,難怪你的哥哥不喜,生雲哥兒時,她擡了陪嫁丫頭春香做了通房丫頭也就罷了,生完雲哥兒,不該早早地把春香給打發了出去,弄得你哥哥心裡不悅,如今她又有了身孕,看着你哥哥自小的大丫頭綠蘿如今出落得整齊了,眼睛裡都冒出火來了,綠蘿是自小在你哥哥跟前服侍的丫頭,能寫會算的,也是個不錯的家生子,我倒想着讓你哥哥收房,可是,兒子兒媳閨房裡的事情,我怎麼能張羅呢,看着吧,要是汪氏那個媳婦容不得綠蘿,我就把她要過來,我還是蠻喜歡這個聰明、知進退的丫頭的。”
劉蘭芝這才笑道:“綠蘿是不是和翠屏是一起進府的丫頭?”
“可不是嘛?”盧氏看了一眼翠屏,“你小時候挑丫頭,翠屏老實,綠蘿跳脫,你哥哥由着你挑,你選了翠屏,綠蘿就跟着你大哥服侍去了,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翠屏見老夫人提起自己,不由陪笑道:“奴婢跟着姑娘算是投緣了,綠蘿姐姐也不錯,往日大爺出門的一應東西,都是她看着收拾的呢!”
“嗯,你們這些丫頭啊!”老夫人點點頭,笑了,“碧蓮我已經看好了人家,臘月裡就許出去,是咱們莊子上的許老頭的兒子許大樁,是個樸實的莊稼漢子,碧蓮也中意呢!”
侍立在老夫人身後的碧蓮紅了臉,忍着羞澀笑道:“多謝老夫人恩典!”
而劉蘭芝這邊的翠屏對着碧蓮擠眉弄眼的,看着老夫人和劉蘭芝都笑了。
看着天色不早,劉蘭芝道:“孃親安歇吧,這夜漸漸長了,氣候也乾燥起來,我帶來的廚娘老田家的是個慣會煲湯的,讓她給孃親煲一些滋補的百合羹吧。”
盧氏笑道:“那好,你的孝心虔誠,我就樂得享受了。”
劉蘭芝福身向老夫人告別,早有小丫頭打了燈籠送她們主僕回丹楓院。
院子裡已經給收拾得很整齊,房間裡,全新的被褥,薰上的淡淡的玫瑰
香味,是劉蘭芝最喜歡的薰香。劉蘭芝從翠屏口裡得知嫂子汪氏也是擅長管家的,裡裡外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對這個小姑子至少從禮數上說是很不錯的。
劉蘭芝習慣了每天晚上沐浴,翠屏早就安排紅袖和紫蘇擡進了熱氣騰騰的浴桶,給姑娘卸下了簪環首飾,寬下了外衣,她行了禮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劉蘭芝脫下了白色的中衣,解下了繡着並蒂蓮的肚兜和褻褲,擡腳邁進了浴桶,真好,顛簸了半日,又和老夫人一干人等應酬了大半天,她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散架了,誰說閨中的女子清閒呢?原來看戲曲裡,那些大家閨秀大多是繡繡花、彈彈琴,在繡樓上閒着無聊,發發春夢啥的,她覺得古代女子可真好,典型的有閒有錢,米蟲一般的日子,可是當她穿越到這個書中的時代時,才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自己家裡算是官宦人家,可是貴爲千金小姐也不是繡繡花、彈彈琴就能度日的,要晨昏定省,要學着交際應酬往來,要學着持家,若是家庭一般的,女子還要紡織,還要做一些針線活計,因爲成衣鋪子裡的衣服鞋襪畢竟是少數,也不是太精緻的,合身合腳的,因此,還需要家裡的女子來做針線。像秦羅敷那樣的沒落的家庭,自是更需要她多做針線活賣出去換上幾文錢來貼補家用。
劉蘭芝在浴桶裡泡着,全身舒暢,她慶幸自己穿越到這個家庭不算太貧困,起碼孃家足夠富裕,婆家也尚可,自己還有足夠的陪嫁,另外還讓翠屏的孃舅給自己錢生錢,所以,一時半會兒,自己應該不會窮下去了。她出神地想着,外面的翠屏出聲提醒:“姑娘,夜深,天氣涼,小心水涼了着涼了。”
劉蘭芝應了一聲,才發現水溫的確不太暖了,於是趕緊出來,揩乾了身上的水珠,換上了乾淨的中衣。
翠屏聽得姑娘招呼自己,於是推門進來,幫着姑娘擦乾頭髮,紅袖和紫蘇把浴桶擡了出去,麻利地收拾完畢。
劉蘭芝斜倚在榻上,翠屏站在榻下,認真地擦着自己的頭髮,劉蘭芝突然問道:“翠屏你多大了?”
翠屏一愣,旋即想到姑娘忘記了許多事情,不由笑道:“奴婢今年十八歲了,比姑娘大一歲呢!”
“哦,十八了!”劉蘭芝若有所思,“綠蘿和碧蓮呢?”
“碧蓮比奴婢大一歲,綠蘿和奴婢同歲,只是她是正月生的,奴婢是十一月生的。”翠屏笑着回稟道。
“碧蓮要嫁人了,綠蘿看着也要給大哥收房,翠屏你是怎麼想的?”劉蘭芝問道。
翠屏正擦着頭髮的手微微一頓,接着繼續擦拭,笑道:“奴婢是姑娘的丫頭,都聽姑娘的安排。”
劉蘭芝回頭看了她一眼,看她低眉順眼的,一副很恭順的模樣,不由嘆息道:“我知道陪嫁丫頭大部分都是給姑爺收房的,你倘若喜歡做小妾,我可以給你開了臉放在姑爺的房裡,可是,你瞧着焦家的姨娘一個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艾月兒是個老姨娘,生了庶子尚且在老太太面前端茶遞水,更不用說焦家大爺那邊的那些通房丫頭了,整日被大少奶奶罵得狗血淋頭的,我可不忍心你受那些折騰。”劉蘭芝看着翠屏淡淡笑道。
“姑娘!”翠屏手一顫,桃木梳子“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撿起來,順勢對着劉蘭芝跪下了。“姑娘疼惜奴婢,奴婢再瞞着姑娘就豬狗不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