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和太子的衝突,李林甫和太子黨的爭鬥,將從惡錢開始。
原因在於,去年和今年,國庫開支過於巨大,倚仗輸血的南北運河,因爲在清淤,所以也談不上多麼順暢。
清淤又是必須的,每隔幾年就要進行一次,否則真要是河道堵塞,輸血關中的生命線直接會暫時中斷,基哥將不得不跑洛陽就食。
如果基哥去洛陽,就代表着李林甫的宰相干到頭了。
那麼李林甫絕對不會允許這類情況發生,而他當下已經是無計可施,只能對惡錢下手。
惡錢這種事情,你要麼不碰,要碰就得往死裡幹,就好像蓋房子一樣,你要麼不蓋,要麼一口氣就要蓋成。
元瑋成爲第一個被開刀的,直接原因便是此人私下接觸過太子的內侍李靜忠而竇銘急於解決財政壓力而提議召開的惡錢集團首腦會議,不但沒有遂願,
而且直接導致了惡錢集團出現崩裂局面。
韋堅促成韋家部分派系倒向少陽院,元家死了個元瑋,直接與李林甫結仇,
投靠太子也只是時間問題,獨孤家投靠四王黨,武家劃清界限,全力支持李琩,
其它幾家有的鐵了心保持中立,有的則在權衡利整。
亂象已生,三方角逐的關鍵就在於,少陽院和四王黨,要將惡錢集團攪和的越亂越好,阻止惡錢集團被動或主動的爲李林甫輸血,達到其緩解財政壓力的目的,只要財政持續出問題,聖人就會考慮換掉李林甫。
而李林甫,自然是要將惡錢集團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樣的局面,只有聖人出面才能平息,這麼一攪和,全亂套了,明日便是貴妃壽辰,形勢至此,恐聖人發怒啊,」
李巨今天來到了褒信王府見到了李謬,一番訴苦之後,他也已經全無主意,
希望李繆能出面維持。
嘴上說請聖人平息,那是胡扯呢,是在給李造成心理壓力,迫使李謬出面。
聖人怎麼可能去管惡錢的事情?這玩意聖人不能碰,否則便坐實了聖人默認惡錢流通的事實。
皇帝的對惡錢的態度,永遠都是抵制,他怎麼可能去擺平自己抵制的東西呢?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李謬對眼下的形勢,還是很瞭解的,他原本的立場,是希望惡錢爲李林甫輸血,緩解財政壓力,但是有人希望藉機將李林甫給搞下去,而他呢,也不反對。
因爲一個人做宰相的時間久了,勢必專斷獨裁,那麼必然侵犯他人利益,李林甫就是這樣,他其實沒有去主動得罪人,但是他的權力過大,導致了各方利益受損,那麼也就變相的得罪人了。
只聽李慢悠悠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十一家呢,一半沒有亂摻和,就亂不成什麼樣,我會找機會見見裴公他們,安定局面。」
惡錢集團當中,有幾家是確確實實的中立派,比如裴家丶王家丶趙郡李家,
鄭家,再加上宗室丶竇銘主導的竇家,不敢站隊的弘農楊,其實基本盤還是非常穩固的。
但也只是看似穩固,若不早早謀劃,很有可能也會出現選邊站隊的情況。
比如楊洄,他現在不敢明面上支持李琩,是因爲老楊家現在有一支正混的風生水起,而這一支,明確表態不支持李琩。
再比如竇銘,竇家現在就是四王黨,家族大部分是支持四王的,但是竇銘做爲族內惡錢話事人以及最有前途的二代子弟,正在努力的壓制在族內不要選邊。
危機出現,就必須要及時化解,否則危機會越來越大。
李打算等到貴妃壽辰結束之後,與裴耀卿見一面,談一談惡錢的事情,但是眼下的裴耀卿,正在跟李林甫談。
裴耀卿不是河東裴氏的宗長,但卻是族內官做的最大的,這樣的人,對族內的未來走向,具備相當的影響力。
而且他對惡錢的事情,瞭解的太深了,雖然李琩曾經詢問過他一些關於惡錢的問題,但裴耀卿其實一直都在裝傻。
他曾經是水陸轉運使,惡錢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進京的。
「煥之的意見,一直以來都是老夫最爲看重的,」李林甫在相府內主動爲裴耀卿斟茶,笑呵呵道:
「老夫做的每一件事情,哪一件是爲了自己?有沒有?煥之都是看在眼裡的。」
裴耀卿笑了笑:「右相公忠體國,我親眼所見。」
李林甫現在忌憚的,並不是惡錢集團的任何一人,也不是什麼少陽院四王黨,而是裴耀卿和嚴挺之。
因爲這兩個人的政治經驗非常豐富,政鬥經驗也是非常豐富,如果他們倆認爲,眼下是扳倒自己的最佳時機,那麼李林甫必栽跟頭。
熟悉惡錢,級別又高,鬥爭經驗豐富,威望又盛,這兩人一旦反水,李林甫等於是腹背受敵。
「元瑋,老夫的本意只是抓起來,給那些人一個警告,如果他們願意妥協,
我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跟他們翻臉,」李林甫笑道:
「但是不管怎麼說,人死了,仇也結下了,老夫想要和和氣氣跟他們談,人家也不樂意了,但是局面還是要維持的,老夫離不開煥之佐助,你我要同心協力纔好。」
裴耀卿點了點頭:「責無旁貸。」
一個人做事情,也是講究一鼓作氣的,當年沒有搞垮李林甫,裴耀卿的那口氣已經泄了。
再加上如今輔佐對方,深知李林甫的難處,也知道大唐眼下離不開對方,雖然積弊過重,但很顯然,聖人並不追尋改革一事,那麼對付李林甫,改善國策,
只能寄希望於後繼之君。
換句話說,我老了,事情得年輕人來做。
其實嚴挺之當下,也差不多,他更老,而且兒子還小,那麼這種時候,凡事都要求一個穩字,選擇中立幾乎是板上釘釘的,誰也不願意在自己的人生末年,
去搞事情,沒有那個精力,也沒有那個膽魄了。
「老夫這裡收到一些消息,幾番深思之後,大體有一些猜測,」李林甫正色道:
「劉晏與北海第五琦,應該會進入惡錢,擔任某些重要職責,老夫已經派人往洛陽,邀薛和露進京,以此制衡,希望煥之支持我。」
他其實就是告訴裴耀卿,希望裴家支持薛和露,因爲這個人,是李林甫心目中主持惡錢的最佳人選。
裴耀卿道:
「第五琦是賀蘭進明的心腹,而賀蘭,是老夫的門生,這個人,需要不需要爲右相爭取呢?」
李林甫愣道:「早知如此?豈能被韋堅所乘,如今已經晚了,此人受韋堅之邀入京,恐怕煥之的人情已經過時了。」
其實李林甫早就知道這回事,但是他是不會用第五琦的,因爲不是自己人。
劉晏成名極早,被張說稱之爲國瑞,九歲的時候,便直接被李隆基冊封爲太子正字,有神童之名,轟動一時。
今年的大考,考辭爲「賢良方正」,因此被調任回京,升任秘書省秘書郎。
而第五琦,雖是明經出身,富有才名,但今年也不過三十歲,而且多在地方任職,所以李林甫目前,還並不怎麼將這兩個人放在眼裡。
在他看來,武家惡錢集團的話事人薛和露,纔是真正的財賦專家。
「武家不是退出了嗎?薛和露現在的地位有些尷尬啊,右相用他,恐怕難度不小,」裴耀卿道。
李林甫笑道:
「他確實是幫着武家管理惡錢,但是他姓薛,他是薛崇簡和武落嵩的兒子,
是聖人的表侄,他死了,只能入薛家的墳,入不了武家的墳,而他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在惡錢之中,也素有威望。」
威望這種東西,靠的是實力,薛和露牛逼就牛逼在,他在洛陽,而惡錢是經過洛陽才能進入長安的。
而洛陽當下最牛逼的,是武家五虎。
李隆基對薛和露是有一份虧欠的,因爲人家的爹,是他的元從,而他卻對薛和露不管不顧,只是因爲對方的祖母是太平公主。
裴耀卿嘆息一聲,心知不久的將來,長安將會出現繼張九齡之後,最大的一場政治風波。
而他如何在這場風波中全身而退,是眼下迫切需要考慮的。
當下看李泌最不爽的,是誰呢?
是元載,就因爲李泌搶過他的風頭,要不是王秀最後那麼一鬧,隋王救場,五月初一那天,他將會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屆狀元。
那麼這樣的人,就是李琩要拉攏的對象,他要靠元載去對付李泌。
聖人已經賜婚,那麼元載現在就是板上釘釘的大將軍女婿,只是還差一個流程。
王忠嗣七月返京,就會補上這個流程,因爲元載和王秀的婚期,就在七月初七。
而元載當下,暫時住在皇城的賓館當中,也就是高尚曾經住過的地方,隸屬於鴻臚寺。
那麼令人尷尬的事情出現了。
要娶媳婦,但是沒宅子。
他可以不缺宅子,王忠嗣有這個實力在長安給女兒準備一座宅院,但那是給女兒的,不是給元載的,將來元載住進去之後,會有一種馬住進公主府的感覺,天然矮人一頭。
所以元載最近正在籌備的事情,就是買宅子。
他爹媽都活着呢。
他們家世代爲曹王妃元氏收租,被賜姓元,劃重點,是給曹王妃收租,不是曹王。
也就是說,他們與曹王這一脈,沒什麼關係,曹王妃死後,他們家便已經擺脫了家臣的身份,成爲了一家富農,也就是小地主,不然也供不起元載讀書。
他的父親元升變賣岐山縣的產業,湊足了七百五十貫,進京了,給兒子送來了買房的第一筆資金。
元載這個人呢,虛榮心比較強,明知長安寸土寸金,人家差的宅子還看不上,要買一座七千貫的宅院。
其實也不能怪他,男人嘛都是好面兒,他也不願意別人介紹他的時候,總是稱王大將軍女婿,我有名有姓,不願寄人籬下。
七百五十貫距離七千貫,還有一個很大的距離,大唐可沒有房貸一說,只能是全款。
爲此元載也是頭疼,而他呢,又拒絕了王秀給他提供的資助,一門心思想要靠自己將宅子買下來。
可是他在長安沒有什麼人脈,認識爲數不多的人,還是今年跟他一起去涼州的隋王宅幕僚。
人在這種關頭,肯定是要拉下臉來求人的,於是他找到了當時交情不錯的隋王幕僚和侍衛,想着借點錢。
武慶借給他三十貫,李晟借給他二十貫,最大方的,是老黃狗,借給他五十貫,但是有利息。
積少成多,東藉藉,西藉藉,元載的存款也順利突破一千貫,但依然遙遙無期。
他不敢跟李琩開口,因爲張不開那個嘴。
於是他今天在李晟幫忙引薦的情況下,厚顏來到了進奏院,想和蓋擎借點錢首先我們要知道,進奏院是放高利貸的。
元載就是想借高利貸,因爲無利息的錢,他實在是借不到了。
「狀元郎,稀客稀客,大將軍還沒有回來,還請稍等片刻,我派人去催一催,」盧氏見到元載之後,非常有禮,令下人奉茶,頗爲周到。
畢竟元載有進士頭名的光環,還有一個王忠嗣女婿的身份。
「不急不急,夫人萬勿催促大將軍,我候着便是,」元載有求於人,一臉不好意思。
而盧氏也不願怠慢對方,於是便乾脆將方纔與她一起聊天的韋妮兒也請來了這邊。
其實都是有預謀的。
韋妮兒一見到元載,就想起了對方的大白屁股,忍不住掩袖偷笑。
元載見禮之後,不知道對方在笑什麼,更覺得尷尬,站在那裡跟着傻笑。
「我都聽說了,元郎最近在籌錢嗎?」韋妮兒笑道。
元載借錢的事情,隋王宅都知道了,因爲他主要就是跟李琩的人借。
而李琩知道之後,有心幫忙,郭淑不同意,畢竟七千貫不是個小數,而且郭淑並不認可元載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爲。
所以李琩將這件事,偷偷的交給韋妮兒。
這就是爲什麼,韋妮兒今晚在這裡,因爲李晟告訴她,元載今晚會來。
而韋妮兒,不缺錢,她的嫁妝,是郭淑的數倍還多。
面對韋妮兒詢問,元載只能是厚着臉皮,紅着臉道:
「讓貴人見笑了。」
韋妮兒笑了笑:
「誰都會遇到難處,我又怎會因此而看低元郎呢?如不嫌棄,大可與我說道說道,隋王是元郎的媒人,你有了難處,理該先想到我們的,難道我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元載一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