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瑋在長安可是有宅子的,負責家族大宗生意的話事人,怎麼可能在京師沒有宅子。
不過卻不大,一來不想引人注目,再者,也不想讓族內認爲他從中間賺了不少。
他的宅子地段不錯,裡面的護院有三十多個。
吉溫是連夜抓的人,前腳離開裴宅,後腳就出現在元瑋家的大門口,他是方年縣尉,對長安的戶口非常熟悉,找人分分鐘的事情。
遇到了些抵抗,傷了七八個,纔將元瑋給提溜出來,第一個罪名想好了,抵抗官府。
這個人到底該怎麼處理,右相給他的吩附,其實是非常模糊的。
罪名我來定?那麼到底是定個大罪,還是定個小罪,這是吉溫一路上都在思考的。
這是右相對我的一次考驗啊,如果我做的不妥,右相恐怕認爲我不是個能做事的,吉溫非常謹慎的將人帶回了方年縣獄。
一番恐嚇之後,人家元瑋壓根都不鳥他「想搞我?天明瞭,自然會有人進來,然後告訴你,乖乖將我放了,」元瑋被綁在刑架上,望着坐在對面的吉溫道:
「多大的官啊?這麼玩命?」
他雖然在長安是獨居,但是他一旦有事,會有人第一時間收到消息,然後來撈他。
先不說洛陽元本身就是龐然大物,身在京師的惡錢集團首腦,也不會允許他出事。
吉溫面無表情,但是緊張的心情隨着元瑋這句話出口,瞬間放鬆下來。
他緊張,是因爲把握不好尺度,擔心右相責怪,如今不緊張,是因爲知道該怎麼做了。
要麼說電視劇當中,嫌疑人被抓進去之後,他的律師第一時間就會告訴他:
進去之後一句話也不要說,凡事有我。
沒錯,千萬不能說話,因爲辦案的都是人精,一絲絲紕漏都能被他把握到,
想要保全自己,就是把嘴巴閉緊。
但是元瑋不懂啊,他想着威脅一下眼前這個看不出官階的陌生人,沒曾想,
把自己這條小命給交出去了。
問題出在哪裡呢?
就出在他剛纔說,天明瞭就會有人來撈他。
那麼吉溫自然會醒悟到,不能讓你活到天明,你真要被人給撈走,我怎麼跟右相交差呢?
雖然他是得了李林甫的命令,而且右相說了,三法司也不能來拿人。
但是吉溫很清楚,真要是大佬來了,他頂不住的。
不要說刑部尚書了,刑部侍郎親自來,他都攔不住,右相給他的是口令,又不是紙令,沒有真憑實據,人家一腳就能端開他,將人帶走。
吉溫側過頭,小聲吩咐了身旁的心腹一聲,便轉身出了獄房,隨着身後一聲悶棍響起,元瑋將不能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
大唐的法律是維護秩序,不是公平。
也就是說,爲了秩序,我可以不擇手段。
那麼縣衙就會準備一些栽贓的用品,這類事情是不外傳的,但是在縣衙幹過的,基本都知道。
吉溫在準備拿一些要命的證物給元瑋定罪之前,首先要等等看,抄家的人還沒有回來,他要看一看從元瑋家裡都能抄出些什麼東西。
一個時辰後,吉溫目瞪口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財物沒有多少,但是那帳簿卻厚的嚇人,隨意翻看一下,牽扯的數字都是吉溫不敢想像的。
老子一輩子也賺不了這麼多。
從一刻起,吉溫纔算是明白,對方爲什麼敢大放蕨詞,敢情沒有吹牛逼,而他,也攤上事了。
「立即送去右相府,但凡有人問及,就說是右相的指令,切勿讓任何人驗查,」
吉溫心知事大,趕忙派人將帳簿都送去平康坊,他知道元瑋不一般,但並不知道對方竟然是老元家惡錢生意的主事。
他那個表哥李巨,可沒有告訴他這些,右相也沒有跟我說,這是讓我蒙着腦袋上啊?
李巨是不會透露給旁人,各家的惡錢管事都是誰,因爲事關旁人的隱私,他不能泄密,但是宗室一些惡錢的事情,他還是在酒後被吉溫給套出來不少。
這兩人的關係非常好,親表弟,吉溫呢又是個會來事的,貼的他表哥也比較緊,所以李巨有些事情,甚至還會交給吉溫去做,因爲吉溫做事很牢靠。
這也是李林甫所看重的,但是李林甫呢,又知道這小子左右逢源,貼着李巨,逢迎高力士,還巴結楊玉瑤,所以今天給了吉溫一個將來只能跟着他混的任務。
殺了元瑋,只有李林甫能保他。
吉溫也醒悟了,知道自己今後該坐誰的船。
清晨時分,罪名定下了,私藏長安水陸圖,這個確實是死罪,也確實是從元瑋家裡抄出來的。
要麼說,要想辦你,總是有理由的,有時候都不用編造,你自己就準備好了。
長安水陸圖,做爲主管惡錢的元瑋來說,那是必備的,甚至上面還標註了十六衛的換防時間,因爲他要避開李林甫的左右領軍衛。
這尼瑪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李巨也不避嫌,他是親自來提人的,當他看到元瑋被蒙着的戶體後,手指頂在吉溫的腦袋上罵道:
「你闖下大禍了,拿人之前,怎麼就不知會我一聲?」
吉溫戰戰兢兢,一臉驚懼道:
「你也沒跟我說,他是元家管惡錢的啊?我收到消息,此人在打探京師城防,本來只是問詢確認,結果他率衆頑抗,當場就被打死了,縣衙都傷了七八個,我都不知道怎麼跟馮縣令交代。」
「他算老幾?跟他交代,你要交代的人,隨時能要了你這顆腦袋,」李巨肯定是想維護自己的表弟的,但是怎麼跟元家交代,他一時間也很迷茫。
「眼下許多人都知道,人是被你帶走的,不管是死在家裡,還是死在大獄,
你都逃不脫,帳簿呢?」李巨問道。
吉溫道:「右相派人帶走了。」
李巨渾身一震,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跑吧,有多遠跑多遠,」李巨垂頭喪氣的一屁股坐下。
吉溫裝作一臉驚恐道:「沒那麼嚴重吧?」
李巨嘆息道:「你小子嘴裡真是一句實話沒有,既然李林甫讓你辦這件事, 去他家裡躲着去吧,別出來...我保不住你。」
他是吉溫表哥,兄弟倆從小長大,他還能不知道吉溫這張嘴?他比李林甫更瞭解吉溫,知道吉溫眼下是擔心隔牆有耳,拿假話應付他,真實情況,就算吉溫不告訴他,他也猜到了。
李林甫動手了,太快了...
吉溫將手掌放在李巨手背,傳遞給對方一個眼神後,立即便帶着人往平康坊去。
他知道他哥不是嚇唬他,他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是想要李林甫的庇佑,
還是要有個過場的。
右相府,見到李林甫的那一刻,吉溫撲通就給李林甫跪下了,哭訴道:
「右相救我..... 」
李林甫剛換上衣服,笑呵呵的飲着早茶,道:
「怎麼了?怎麼嚇成這個樣子?」
吉溫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李巨去大獄要人的事情講述出來,將李巨的警告也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
「卑職闖下了大禍,只有右相能救我了。」
人家隻字不提是李林甫吩附他做的,而是將事情扣在自己身上,這是表忠心,意思是告訴李林甫,將來我出事了,也不會將您賣了。
李林甫自然聽得出來,我怕你賣?用的着你賣嗎?
他們哪個猜不到是我乾的?
「起來吧,如此膽怯今後怎麼爲本相效力,」李林甫笑呵呵的吩咐一旁的李郵道:
「在鶴歸堂給他清理出一個地方來,讓他住下,給薛兼訓打個招呼,從右領軍衛撥出一隊人馬,今後歸吉溫調遣。」
「是,」李點了點頭,臀了吉溫一眼,下去安排了。
「謝右相庇護之恩,」吉溫心中竊喜,因爲他要住進右相府了,等於李林甫明着告訴世人,這個人是我罩着的,他要是出了事,我會怪罪你們。
上面有人罩着,是不一樣的,別人要對付你的時候,首先得考慮考慮,能不能得罪得起你身後那個人。
吉溫心知,只要自己住進右相府的事情傳出去,今後在長安就沒人敢動他,
只要他不是正常死亡,李林甫知道該去找誰。
所以他當天就搬家,當夜就住進了右相府。
而李瑁就是今天晚上來的,開門的就是吉溫。
「吉縣尉?」李瑁打趣的上下端詳對方一眼後,笑道:
「皇城一別,不曾想今日會在這裡見到。」
吉溫在皇城是與李瑁打過照面的,但是他不知道這是隋王,只知道是個大人物,而當時李瑁知道這是吉溫,是崔圓告訴他的。
「竟然是貴人?沒曾想貴人還識得小人,您是來求見右相?」他現在住在鶴歸堂,也就是相府新開的偏門大門口。
爲了讓更多人知道他現在託庇於李林甫魔下,他主動從李那裡求來了門童的差事,官員們入偃月堂必從此經過,方便他快速混了臉熟。
要知道,他只是京官,不是朝官,而偃月堂議事的,都是朝官,認識他的沒幾個。
「沒錯,見右相,」李瑁道。
吉溫也不問李瑁身份,因爲晚上走偏門來的,辦的都是私事,你不能多嘴,
於是便想要請相府的家僕前去通票一聲,沒曾想家僕一到,直接就在前面給李瑁帶路了:
「新開的門庭,不知隋王會從此入,吉郎怠慢,您請包涵。」
「並無怠慢,」李瑁拍了拍吉溫的肩膀,就這麼笑呵呵的走了。
而吉溫則是九十度行禮,直至李瑁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都未曾起身。
大唐從開元時期開始,缺的就一直是財政方面的人才,主要原因就是因爲大唐的財政系統非常混亂。
歷史上韋堅之後,冒出了幾位頂級聚斂大臣,其中一個,就是韋堅自己手把手帶出來的,那就是第五琦。
李瑁已經見過了第五琦的哥哥第五華,從對方口中得到了一個非常有用的消息,第五琦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他從北海郡錄世參軍,被韋堅徵闢爲幕僚。
北海郡,就是後世的山東廊坊一帶,在這裡做錄世參軍,其實級別可以了,
也符合明經入仕的流程。
好端端的官不做,去做韋堅的幕僚,看起來有些脫離正軌,實則不然。
在北海,他乾的一郡之事,跟着韋堅,乾的是國家級大事,那麼幹得好了,
提拔的速度是相當快的。
「韋堅現在已經將江淮轉運拿到了手裡,權勢鼎盛,要不是河北還有個李齊物,我大唐水陸轉運,盡在此人之手,」李林甫趴在榻上,由一名年紀不小的按摩博土爲他按摩身體。
真正需要按摩的人,絕對不是讓女人來按摩,因爲女人的手勁不夠,頂級的按摩師必定是男人,就像廚師一樣。
李瑁呢,也被邀請躺在了另一邊的榻上,由另外一名按摩博士爲他疏通關節。
「這個第五琦,我猜測很有可能是韋堅召來代替達奚盈盈,主持惡錢的人選,」李瑁淡淡道:
「此人與其兄相依爲命,往來之家信,隱約透露出來一些。」
李林甫已經讓兒子去調取第五琦的檔案,此刻李已經回來了,等到李林甫看過之後,皺眉道:
「隋王也許還不知道,劉宴也被召回京師了,賀知章親自出面,將人從夏縣調回來的,此子精於財賦,老夫曾有意徵闢爲幕臣,可惜不能爲我所用,似乎劉宴比第五琦更合適。」
李嘴角一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兩人都被太子招攬了?再加上李泌,三大宰相級人才,今後都要跟我作對?
「這麼說,達奚盈盈不能放手,否則惡錢的事情,將會脫離我們控制,」李瑁道。
因爲少陽院也要伸進手來。
李林甫笑道:「她這麼做,只是想讓老夫知道,她是傾向老夫的,她之所以有如此決定,是因爲猜到接替她的,只能是老夫的人,什麼劉晏第五琦,他們想進來,要看老夫同意不同意。」
李瑁道:「其實......達奚盈盈也可以算是右相的人。」
「不,」李林甫笑道:「她是隋王的人,隋王的人,老夫是絕對信任的,就先讓她頂頂看,頂不住了,老夫再換人,而且我心目中的人選,其實也是傾向隋王的。」
「誰?」李瑁問道。
李林甫道:「薛和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