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離開大興善寺之後,便怒氣衝衝的去了燕國公宅,見到張盈盈之後,
一句話不說,一個大嘴巴子扇在對方臉上,然後轉身便走了。
除了張盈盈之外,她其實也在惱怒韋堅沒有告訴她實情,但是呢,她不敢找韋堅的麻煩。
她認爲這是一件小事情,我罵是罵了,但我不知道對方是誰,聖人多半不會追究。
其實她的想法也沒有錯,只不過是站在了自己角度去思考罷了,而韋堅這類人,凡事都會往政治上聯想,自然會覺得事情非常大。
所以事情大小,是論人,不是論事,同樣都是貪污腐敗,有的人就得死,有的人就沒事。
王忠嗣在京師比較特殊,因爲很小時候父親戰死,是被基哥收養的,所以王忠嗣的朋友圈,基本就是王公貴族,但是呢,他的這個朋友圈,沒有被兒女繼承下來。
因爲兒女都在太原,再加上妻子早死,他文不在身邊,所以一對子女在太原王宅沒有人管得了,無法無天了都。
兒子王震啥也不幹,被基哥授予正五品的勳位上騎都尉,才十七歲,等到年齡再大點,人家會被直接賜予職事官,品級不會低於七品。
王震比王秀聰明的一點在於,人家就是不來長安,因爲他在太原的時候,
吃過一個人的虧,自此知道長安水深火熱,他去了無法像在太原那樣瀟灑自在。
那個人是誰呢?就是當時只有八歲的嚴武,那時候嚴挺之是太原少尹,嚴武跟着在太原,與王震有過矛盾,當時差點將王震給淹死。
大唐的八歲與後世的八歲是不一樣的,大唐十五歲成年,後世十八歲。
當然了,八歲這個年齡段,即使在大唐,也狠不到哪去,偏偏王震遇上的,
就是最狠的那個。
雖然韋妮兒並沒有將王秀怎麼樣,但是王秀還是覺得,自已在長安太過於勢單力薄了,今後貴婦圈是不好進了,不只是因爲有韋妮兒,還因爲裡面有咸宜。
咸宜的脾氣那是長安盡知的,她寧願惹李瑁,也不願惹咸宜。
所以她寫信給自己的哥哥,謊稱她得了重病,希望哥哥來照顧她。
等到兄長來了,她至少還有一個撐腰的,否則在京師真的不好混啊。
七天一過,楊扶着楊玄的靈柩往洛陽去了,聖人批准,可以葬在北部山,而楊釗應該也已經在返京的路上。
而此時的李瑁,也順利的拿到了一把武庫的鑰匙模具。
拿到的是中書省的,全靠楊齊宣那小子。
最後一次更換軍械之後,李瑁按照往常那樣跟着楊齊宣去中書省蹭飯吃,他又不是蹭過一次兩次了,所以楊齊宣根本就沒有任何懷疑,誰讓中書省的伙食好呢。
等到了中書省,李瑁主動說讓他去交鑰匙,然後囑附楊齊宣去給他報飯,當時兩人距離存放鑰匙的公房不足二十米距離,楊齊宣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將鑰匙給了李瑁。
而李瑁就是在進門後的屏風外,以最快的速度,將鑰匙正反面印在他隨身攜帶的兩塊麪糰上面,然後轉過迴廊,將鑰匙交給了負責看守的官更。
雖然不符合慣例,但是那兩名官員也沒有說什麼,畢竟這是中書省,中書省的老大是李林甫。
不合規矩的事情,大家只會當作沒發生,將來別人問起,他們也不會說隋王送過鑰匙,否則要擔責。
那麼這兩塊麪糰,便是簡單的模具了,按照留在上面的式樣,就可以做出一把鑰匙。
長安可以配鑰匙的地方很多,但是李瑁不敢找他們,因爲武庫的鑰匙跟別的鑰匙不一樣,它特別大,有手掌那麼長,配鑰匙的一看就知道這是庫鎖,是不敢給你配的,給多錢都不給你配。
那麼李瑁就只能求助楊玉瑤了。
因爲楊玉瑤如今手底下的施工隊不少,鐵器丶瓷器丶木材丶石料丶紡織方面的工匠都有。
這些工匠家族都是依附將作寺,而現在將作寺的工程幾乎全被楊玉瑤包攬了,以至於楊玉瑤什麼都不幹,在家坐着數錢。
「哪個庫要配鑰匙啊?」楊玉瑤望着擺在桌子上的兩塊麪糰,一臉異道:
「沒有備用鑰匙嗎?就算都丟了,戶部應該也有備用模具的,用不着找我啊?」
她現在接觸的工程多了,自然一眼能辨出這是一把官庫的鑰匙。
而大唐所有的官方倉庫,鎖和鑰匙都是戶部發放,不準私鑄,就算你鑰匙丟了,人家戶部也有模具存檔,能給你配,但是,一般是不配的,而是換鎖,因爲誰也不知道你的鑰匙到底丟哪了,也許就沒丟呢?
而丟了倉庫鑰匙,在大唐也是大罪,庫越大,罪越大,皇城國庫的鑰匙丟了,直接就是殺頭,武庫也一樣。
「是左衛的庫,鑰匙也沒有丟,但是呢我想多鑄一把自己留着,省的今後開庫還得找旁人,」李瑁道。
左衛的庫有不少,最大的自然也是軍械庫,而保管鑰匙的是各曹參軍事,李瑁手裡是沒有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將鑰匙拿出來去配。
楊玉瑤猜到李瑁是在撒謊,蛋鼻一笑:
「你騙人的時候總是一本正經,越正經越是在騙人,不過我也就不追問了,
一把鑰匙而已,我會找人給你配好。」
李瑁笑了笑,囑咐道:「越少人知道越好,私鑄鑰匙畢竟違律。」
「放心吧,違律的事情,別人乾的不比你少,」楊玉瑤笑道:
「不被查到,就不算違律,就算查到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權當用這把鑰匙做一把鎖,用來鎖我的庫房,雖然麻煩了些。」
李瑁一愣:「你的庫用得着這麼大的鎖?」
「哼!」楊玉瑤輕蔑一笑道:
「你沒見過我的庫,怎知用不着呢?」
民間不準用大鎖,這是爲了方便執法搜查,因爲大鎖不好開,大唐法律對各級階層用鎖都是有要求的,是按照重量來定的。
十斤以上的大鎖,禁止民間使用。
「帶我去看看,」李瑁道。
楊玉瑤笑了笑,起身帶着李瑁往後院去了。
如今的宣陽坊,原本最大的宅子不是楊玉瑤的,而是楊話宅,不過楊玉瑤眼下正在擴建,已經將西邊的兩座宅子給買下了,一個姓韋,一個姓韓,等到打通擴建之後,這一塊地方,等於只有她的宅院和淨域寺了。
一座裡坊都會被一個十字劃分成四大塊,然後然劃分爲大大小小各個區域楊玉瑤買了這兩座宅子之後,幾乎佔據了宣陽坊田字形的左下角。
「這纔多久啊,你賺了多少?」李瑁也是今天才知道,楊玉瑤的宅子竟然已經這麼大了。
楊玉瑤笑道:「賺的不少,花的也不少,眼下是欠債修宅子,裡裡外外已經欠了十一萬貫了。」
李瑁膛目結舌,女人花錢就是狠啊,你這也算是背上房貸了吧?
「太張揚了,會被人說閒話的,」李瑁無奈搖頭,因爲楊玉瑤的宅邸規格,
其實已經符合親王制了,但是她只是個寡婦。
一個寡婦住這麼大宅子?
楊玉瑤邊走邊笑道:
「現在不張揚,怕以後沒機會,韋堅在太府寺欠下的虧空,我已經給補了三分之一,今年年底之前,就能補上,韓朝宗叫我一聲阿孃都不算虧,我這是給聖人補虧空,聖人嘴上沒有誇我,其實高興着呢。
「你的錢哪來的?鑄錢也沒有這麼快吧?」李瑁實在是想不到,對方就算吃皇家工程的回扣,也吃不了這麼多啊。
楊玉瑤撇嘴一笑,親暱的拉着李瑁的手臂小聲道:
「賣了幾個官,可別告訴旁人啊。」
好家夥,真是好家夥,我就說嘛,幹什麼能這麼來錢?李瑁異道:
「是地方官吧?沒聽說長安有多大變動啊?」
楊玉瑤點頭笑道:
「三個太守,還收了安祿山一筆孝敬錢,這個鬍子野心不小啊,他一直在跟我說裴寬的壞話,這是指望我在聖人那裡言說裴寬的不是啊。」
「這錢你也敢收?」李瑁驚呆了:
「你沒有在聖人面前說人家裴寬的壞話吧?」
楊玉瑤笑了笑;「拿人錢財,多少還是要辦些事情的,偶爾提了那麼幾句,
不過無傷大雅,不過是說他沒有約束屬下,放縱下屬胡作非爲罷了。」
「你是真行啊,什麼都敢摻和?」李瑁一臉無奈道:
「錢是賺不完的,今後別這麼幹了,安祿山今後再給你錢,照單全收,但不要再說裴寬的壞話,虧你還是裴家的媳婦。」
楊玉瑤帶着李瑁來到庫房前,冷哼道:
「裴家?他們什麼時候幫過我們孤兒寡母,我現在的富貴,還是靠的孃家,
婆家是指望不上嘍。」
說罷,她擡起手臂從北指到南:
「你看,這些是西庫,東邊還有呢。」
李瑁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一排排的庫房,觸目驚心。
你是真的支棱起來了啊,一路所遇,滿是奴婢家僕,庫房還分東西院,作惡錢生意都沒有你賺錢啊。
此時,楊玉瑤揮了揮手,所有的奴僕退下。
她拿過鑰匙隨意打開了其中一間,然後便拉着李瑁的手進去。
這間庫房是糧庫,滿滿登登的慄米。
楊玉瑤一把抱住李瑁,將他拉倒在金燦燦的糧食上面。
日子一天天過去,楊洄將李瑁從河北購買的那批軍械,在太原的軍器監調換了一下手續,被給他換成的十六衛軍械,已經從太原起運了。
目的地不是長安,而是新豐驛。
新任縣令杜鴻漸將負責接收,然後大大方方存進驛站的庫房當中,他自己親自掌管鑰匙。
李瑁暫時不打算運進長安,因爲王在修華清宮,基哥今年十月份,百分之百會住進去,來年二三月份纔會回來。
而眼下已經是五月了。
他必須做兩手準備,因爲形勢難以預料,將來發難的時候到底是在太極宮丶
興慶宮還是華清宮,說不準的。
五月初三,楊釗回來了,但他回來之後,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有新的任命。
這個招呼,李瑁是跟李林甫打過的,但是李林甫那邊並沒有立即辦,而是推辭科舉結束之後,再做安排。
「這都過去十天了,事情還沒個着落,科舉眼看着就要結束,屆時朝廷必然要安頓那些舉人,哪還有什麼空缺?」
楊玉瑤的不滿都寫在臉上,冷哼道:「他連你的面子都不給了,真當自己是一人之下了。」
她可以幫助別人升官,但自己人卻不方便,不然太過明顯了,所以需要一個有分量的舉薦人。
但是這個舉薦人呢,最好是在吏部能說的上話,那麼掌管官員任命的李林甫無疑是首選,只是楊玉瑤沒有想到,她的面子竟然摔在地上了。
隋王宅,武明堂的庭院,幾人坐在院子裡的涼棚下面聊天。
院子裡原本的花木圃子,被武明堂全給砍了,上個月全部種上了葫蘆。
她喜歡吃葫蘆。
葫蘆一稱,唐代始流行,古則稱之壺丶曰弧丶曰,
《記事珠》載:唐世風俗重葫蘆醬丶桃花醋,蘇軾在《菜羹賦引》中說:煮蔓菁丶蘆丶苦薺而食之,其法不用醬,而有自然之味。
因《管子》載:六畜育於家,瓜弧丶葷菜丶百果備具,國之富也,所以葫蘆也叫做「富國菜」,是大唐比較的一道食物。
武明堂眼下就在田圃中打量着葫蘆的發苗情況,聽到楊玉瑤這句牢騷,笑道:
「你不該央十八郎去給你辦的,你應該自己去。」
涼棚下,吃着奶酪的韋妮兒點頭道:
「我也這麼覺得,是你求人辦事,託付給郎君不合適的,以你當今的勢力,
又不是見不到右相?」
楊釗站在李瑁背後,不發一言,他這幾天每天清晨來隋王宅,傍晚纔回去,
來幹嘛呢?看孩子。
也就是西平郡王李佶。
但是今天,郭淑帶着孩子出門去了曲江池,事後還要去一趟玄都觀,因爲李信度的事情,已經被提上日程了。
雖然李信生下來就是道門中人,但是儀式還是要走一走的。
「我正因不想見他,所以才央十八郎的,」楊玉瑤咬着手裡的蜜餞果子,
道:
「以前在人家面前低三下四,眼下見着不習慣了。」
李瑁笑了笑:「我覺得,他就是在等你去找他,因爲我請他辦事,他從我這落不着人情,但是你不一樣,他需要你欠他的,方便他將來找你還。」
「我就是不想欠他,誰知道欠了他,我得拿什麼去還啊?」楊玉瑤牢騷道:
「行不通的話,我就去找李適之,將楊釗安排進衛府算了。」
楊釗在他們那邊排行老大,但是楊玉瑤這邊不會稱呼他大郎,因爲她們口中的大郎是楊話,所以也就直呼其名了,畢竟他們是爺爺那輩兒的親戚,排行早就各論各的了。
「三娘,我不想去衛府啊,」楊釗苦着臉道。
這就是人家聰明的地方,什麼時候該表明心意,千萬別藏着掖着,要說出來,畢竟事關仕途,這可是我的終身大事,你們能馬虎,我不能馬虎啊。
李瑁淡淡道:
「衛府李適之也說了不算,有裴耀卿攔着呢,李適之現在只是可以安排武舉進入軍中,不是可以隨便在軍中安排人,十六衛大將軍,會給他面子的,沒有幾個。」
楊玉瑤沒有搭李瑁這句話,而是看向楊釗道:
「你還挺挑剔啊,我能給你弄個官就不錯了,你還挑上了?如今看到了吧?
事情不能那麼容易辦的,我得低三下四爲了你去求人家。」
說罷,楊玉瑤看向李瑁:「右相府人多眼雜,我不想去,能不能約他出來?」
她是不願意讓人見到她在李林甫面前卑躬屈膝,因爲時過境遷,她現在混的太好了,雖然當初她見到李的時候都很卑微。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寡婦弱。
一個人得意之後,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曾經見過自己弱小可憐那一面的所有人。
其實就是自尊心作崇。
「那就抱翠樓吧,離得近,」李瑁隨意道。
韋妮兒頓時笑出聲:「不是吧?你約當朝宰相去那裡?」
「怎麼就不能去了?」武明堂從田圃中走出來,搓了搓手上的泥土,在一旁洗手道:
「年輕時候指不定去了多少回呢,即使現在,他去沒去,也不會讓你知道,
比鄰而居,是先有右相府呢,還是先有三曲呢?」
沒錯,先有的三曲。
三曲是從貞觀時期便逐步在平康坊形成規模的,而李林甫他們家是從八年前才搬過來的,他之所以選擇平康坊,倒也不是因爲這裡是「風流澤」之地,而是因爲這裡距離興慶宮近。
但你畢竟是鄰居,肯定沒少去,李瑁自認爲,如果安興坊也有這種地方,他肯定經常光顧。
男人嘛,多大歲數的男人也喜歡漂亮女人。
李瑁辦事是很麻利的,當即便派嚴衡去一趟右相府,時間請讓李林甫自己定,至於拖翠樓那邊,他讓武慶去跟達奚盈盈打個招呼,安排一個僻靜的地方。
楊玉瑤已經有些志芯了,她從內心還是畏懼李林甫的。
「你隨我一起去,給我壯壯膽,」楊玉瑤道。
李瑁哈哈一笑:「我自然會與你一起,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