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華做了一個夢。
夢裡凌華還是當年的少女模樣,她一個頭枕在舒大夫人身上,極爲依戀。舒大夫人也極爲慈祥的摸着凌華的頭。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長姐……”
她想過去找長姐,可每走一步,腳都像被針扎一樣。
而舒大夫人看到她,突然顯出了猙獰的面目,牙齒向猛獸一般伶俐,嘴角還不斷留着紅色的血,極爲恐怖,突然飛了一般向她衝來,想要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
“我要殺了你!”舒大夫人在夢裡面目猙獰地說,紅色爪子慢慢伸過來。
蕪華害怕極了,她拔腿便跑,舒大夫人不知何時手裡拿了把刀,瘋狂的向她追來。
她跑啊跑,看到長姐被定在原位,眼角帶着血一般的眼淚,甚是驚悚。
“啊!”蕪華害怕極了,從牀上彈了起來,身體顫抖着。蕪華輕輕嗅了一下,身體上還散發着血和藥的味道,皮膚上像千萬根針扎着她一樣,她埋頭一看,自己身上都是鞭痕,血肉都向外翻了出來。
她向銅鏡那邊看了一眼,她連自己的容貌都快認不出來了,只見頷邊留了一道長長的疤痕,延伸到了額頭,十分猙獰。
“二娘子,如何了!”王媽媽聽到叫聲,馬上衝了進來。
“王媽媽……王媽媽!”蕪華哇地哭了出來,“我夢到長姐了!我還夢見母親拿着刀追着殺我!我好害怕!”
王媽媽含着淚,輕輕地抱着她,用手拍拍蕪華的後腦勺:“娘子別怕,只是夢境而已。”
其實王媽媽也很心疼,夫人的鞭子一鞭一鞭地打在她的心裡,的的確確是傷了蕪華的心。
“我不想在這裡,我不要待在這裡了!”蕪華快要瘋了,猛地搖頭,身上的血奔騰起來,使肉 體刺痛,她快受不了了,就抓狂地叫:“疼……很疼……”
“二娘子,你先冷靜一下,喝了藥……睡一睡罷……”王媽媽啜泣,拿手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
她千哄萬哄,又給蕪華上了藥,讓她沒那麼痛苦。蕪華這才喝藥睡下了,睡之前還在不斷抽泣。
王媽媽走出了廂房,芍華在門口擔憂的問道:“蕪華怎麼樣了?”
“娘子很難過……”王媽媽心疼死了,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嚎啕大哭:“怎的夫人就這樣心狠……”
芍華看着王媽媽哭,自己也帶了些淚,終究是心疼妹妹。她想着:還好昨天她讓爹爹過來解決了這件事情,才讓舒大夫人及時收了手。
但願不要雪上加霜纔好。芍華憂心忡忡地想着。
“無知婦孺,坊間的傳言可由你隨便相信的?”舒弘拍着桌子質問道。
舒大夫人站在一旁,一聲不吭。
“爲了一個小事情,你卻不分黑白動用了家法,令姑娘家受了傷,以後你讓別人如何想我們舒府?是說我們家姑娘沒家教,還是因爲夫人沒眼力見?你看看你這個樣子!”舒弘接着罵道,他這幾天受得氣夠多了,自己也煩躁起來,恨不得把眼前這個舒孫氏罵個狗血淋頭。
舒大夫人不敢說是因爲自己的憤怒驅使,所以沒有頂嘴,嚥下了這口氣。
夫妻倆吵架,只要一方一聲不吭,對方往往不是自找無趣作罷便是引發更大的戰爭。此時舒大夫人沉默的態度更加讓舒弘反感,吃了癟之後便不再說話。
沉默許久,舒弘便道:“若不是當事人來說清楚,恐怕你這名聲是不保了。”
馬車緩緩駛過,在登雲酒樓停下了。
陸安在馬車裡深吸了一口氣,待小廝叫了,纔回過神來下了馬車。
今日他有赴宴,但進了登雲酒樓沒有一炷香的時間,他便又上了馬車走了。
後面一羣人追着他叫道:“陸郎君……陸郎君……您先停下啊!”
他有些生氣了,讓馬車驅得快些。
他竟沒想到因爲自己一時之氣,搞得滿城風雨。
剛剛他進去赴宴時,一羣文人墨客已經喝得半醉,對着他打趣,說他是有女兒緣,一羣拍馬屁的人又在說他高風亮節,轉而又一羣人在說世家女子如何蠻橫不知禮數。
更甚的,那些喝高的世家子弟,也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那些生來便是富貴的,對女人不屑一顧;那些因爲入贅女家一步登天的,對女人畏懼之極。值得一提的是,那些鳳凰男們雖是妻管嚴得多,但骨子裡卻透露着不屑與猖狂。有的同病相憐起來,互相抱着取暖;還有的合在一起罵女方家族,搞到最後想起來要維護自己家族的利益,誰也不服誰的話,不逼逼就動手打了起來,場面一片混亂。
這些人陸安本就看不慣,也不屑爲伍。
如今他從宴席中逃了出來,馬車外的人也許是累了,追了一段時間便沒了聲音。他想起還有一件事情沒辦,那便是幫叔父送信到舒家去。
那日是他不該隨意破壞規矩,導致如今坊市間滿滿的都是關於他的傳言。
每每宴席,他總是要被一羣人圍着問“豔 遇”的事情,畢竟那些世家女子們都不怎麼拋頭露面,總有人對這些富家娘子們抱有極大的好奇心。每次遇到這樣的,他便愛理不理的,走了便是。
他嘆息了一聲,便想着趁着這個機會去道個歉,好歹是自己做的不周到。
他吩咐小廝去舒府,讓小廝往裡面投了拜帖。
舒弘本來因爲姑娘們不知禮數的事情生着悶氣,想着如何解決,一看小廝投的拜帖上寫的是陸安求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馬放下了手頭的事務親自趕去迎接。
陸安一看是舒弘出來了,便下了馬車拘禮,道:“侄兒見過舒伯父。”
“客氣客氣,陸大才子光臨,是本官的榮幸。”舒弘的眼神從上到下看了陸安一遍,樂呵呵地回禮,擺出迎接的姿態,說,“請陸郎君進府吧。”
陸安斂開衣袍,踏上了臺階。他吩咐小廝帶着禮物跟了進去,自個兒便跟在舒弘身後慢慢走進去了。
“舒伯父,侄兒這次前來,是替叔父來送信的,而且還有一事相告。”陸安喝了下人送上來的紅茶,纔將事情攤開來說。
他將信遞給舒弘,舒弘當即便拆開來看了,看完就更加開心了。
信中陸禹說因爲陸安的事情他心裡很不安,便不推讓,繼續回來上課。這對舒弘來說無疑是件好事,也不必因爲私塾的事情左右爲難。
如今舒弘心情是一片大好,便問笑着陸安:“郎君有何時相告?”
陸安這才站起來,行了個大禮:“是侄兒愚鈍,那日去學堂擾了秩序,給伯父帶來不便,侄兒在此謝罪了。”
“不不不,”舒弘大氣的揮揮手,“若不是有這個小插曲,你叔父是萬萬也不肯回來的,你不必自責,是姑娘們得罪了你。”
陸安聞言皺了皺眉頭,想到那日那個莽撞的姑娘,實在是讓他不太開心。
他是有喜氣不聞於面,怒氣迎面而上的人。那個姑娘那麼不知禮數,說掀簾子就掀簾子,一點規矩都沒有,這就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而轉瞬,他又想到那個被他困在講臺下的姑娘,真真是又可愛又聰明。他突然笑了出來,頗爲無奈的邊笑着邊搖頭,手還往那天被姑娘咬過的地方不斷摩挲着。
舒弘看着他的神情從怒到笑,甚是奇妙,以爲他是氣極而笑,便想到許是姑娘們的事情,便試探地問:“陸郎君?可是小女得罪你了?”
舒弘並沒想到那天湘萍他們在,他以爲只是舒府的女孩子在,因此便以爲是自家女兒犯了什麼過錯。
原來那個是舒家的姑娘?陸安眉頭皺了皺,想舒家怎有這麼沒有教養的女兒。
“還望伯父別怪罪侄兒,”陸安思考片刻,似是下了決心般說道:“這個姑娘闖學堂不止,還不太懂規矩。還望伯父多多管教纔是。”
舒弘聽了一下子便覺得是蕪華,突然有些生氣,但又不敢責怪面前這個人,只有在心裡把蕪華這個不孝女罵了一遍。
“哪裡是不太懂規矩,簡直沒有規矩!”舒見小朋友剛從花園那邊撿了石子回來玩,聽到大堂裡面在說話,似是自家伯父和陸先生,便豎起耳朵偷起聲來。
但他聽得前言不搭後語,落了一半沒聽準,聽着先生的話便是罵湘萍的,於是他也從窗裡探出頭來說這些話。
說完他還想跑了,生怕自己惹禍上身。
“臭小子,給我進來。”舒弘看到了舒見,又看到他像個滑頭一般逃了,就讓下人把他給逮住了,質問道:“小小年紀,你說什麼東西?”
“哎小年紀就不讓說實話了啊?”舒見被抓回來,本來就不服,舒弘這樣說讓他脾氣上來了,“那丫頭對着我們全部學生就罵了個遍,哪裡有規矩啦,我娘都說了男女不能同堂學習……”
“混蛋!”舒弘越說越沒面子,好心情一掃而光,一個巴掌就拍到了舒見臉上。
他找了個理由發 泄,說:“怎麼能管你蕪姐姐叫丫頭,有沒有點規矩!”
舒見被打蒙了,這輩子除了他娘還沒人敢這麼動他,等他反應過來,就大叫:“誰跟你說是……”
他還沒說完,芍華便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不顧下人的阻攔,飛快的跑了進來,撲到舒弘跟前,紅着鼻子哭着說:“蕪妹妹快要被嫡母打死了……求爹爹救救她吧!”
芍華拉着舒弘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舒弘滿臉無奈,突然有些頭暈,三兩下便半暈着坐在椅子上捂着額頭,說:“造孽啊……怎就生了這麼個女兒!”
“爹爹,您不能不管啊,求您了,讓嫡母她停手吧!”芍華悲傷過頭了,說話都上氣不接上期,腳也軟的不行,還是一步一步挪到舒弘身邊,不斷地求着舒弘。
“丫頭,讓她去吧,”舒弘甩了甩手,竟顧不得旁人在側,黯然落淚。
然而舒見被打了一巴掌心裡極其不平衡,想着要和大伯唱反調呢,便說:“誰告訴你闖學堂的人是蕪姐姐了?一羣傻子。”說罷,他輕蔑的掃了舒弘一眼。
“闖學堂?”芍華突然靜了下來,難不成是蕪華偷跑進去的事情敗露了?沒道理啊……
她轉頭看了一眼陸安,發現陸安一派正氣凜然,她想着許是陸安說了什麼了,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而她又想想舒見說的話,許是說的是湘萍,便一片瞭然。
她便立即委屈地哭了起來,說:“爹爹冤枉啊,這絕不是蕪妹妹做的!”
陸安看此情形,有些不太對勁,那個孩子口中的蕪姐姐是誰?不是那個無禮的女子?他有定睛一瞧,這不是那日跟那個丫頭在一起的女子?
那日那個女子爬走的時候,他在遠處見過這個女子。
“哎呀我說的是那個……那個是誰來着,”舒見敲着頭,記不起來了,因着他從未見過湘萍,眼生得很。於是他就說:“反正不是蕪姐姐。”
舒弘突然回過神來,恍然大悟,“不是我們家的孩子?”
“哪能是我們家的。”舒見孩童不懂事,嗤之以鼻,說:“就這麼點事兒至於這麼生氣嗎。”
有舒見幫忙,芍華哭的更起勁了,似乎很委屈的模樣。舒弘也知道了事態嚴重,便立馬想要去看看,也顧不得陸安了。
這時王媽媽突然闖進來,哭着拉住舒弘的褲腳,大哭道:“老爺救救二姑娘吧!”
話說王媽媽那時剛回來,手裡抱着一罐紅雞蛋,想要拿給蕪華吃着補補身體,剛進到院子,便聽到舒大夫人嚎啕大叫的聲音,她驚得馬上透過窗看了一眼,發現蕪華被打的不像樣,她便摔了手頭上拿着的東西,馬上跑出來攔住舒大夫人,直到蕪華暈了過去。誰知舒大夫人看到蕪華暈了,瘋了一般叫道:“你不是很有能耐嗎?你起來啊!啊!來跟我鬥!”隨即又狂甩了幾鞭子。
蕪華血肉被鞭子打到都有一些模糊,婢子們把她拖着出去,想要從取井水潑到蕪華身上去。王媽媽驚呆了,用手絹捂着嘴怕自己哭出聲來,牙齒都在顫抖。
於是她便顧不得自己,一把老骨頭便不顧一切地跑到了前院去。
舒弘聽了之後涕肆橫流,立馬跑了過去。
陸安想了一想,大叫不好,跟着舒弘便跑了過去。
到了後院,他們看到蕪華被拖到前院澆透了井水,渾身血肉模糊。
舒大夫人頭髮有些凌亂,已經失去了理智。
是她!陸安睜大了眼,真的是那個姑娘!縱使她血肉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他依舊那個活潑靈巧的姑娘!他被驚得不知所措。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心被狠狠撕裂的感覺。他喘着粗氣,看着滿園看着他驚愕的人,忽然間亂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