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夫人把她自己的想法都說了一遍。
“這黑的都被你說成白的,白的都說成黑的了。”舒老夫人捏着自己手中的那串佛珠,閉着眼睛,不動聲色的念着經文。
舒大夫人猜不透這老婆子的意思,也就沒有再說話。她的意思是,先把芍華嫁出去,平了這個風聲。若是這樣,那麼這件事情,就會順理成章地與舒蕪華毫無關係。只有此時芍華嫁出去了,他們纔會轉移懷疑的目標。畢竟外面的人不清楚芍華和蕪華,也甚少有人知道,誰纔是真正的舒府“二姑娘”。
“如今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總不能傳到皇城裡去,壞了我舒府和德妃娘娘的名聲。”舒大夫人看老夫人許久不說話,便這樣說。
舒大夫人因着芍華的生母與舒弘那些苟且之事,從未承認過芍華的身份,也因着難產的事兒從不待見蕪華,誰也沒敢觸老虎鬚,大家都是客氣的稱蕪華和芍華爲“蕪姑娘”或“芍姑娘”,有時也有人同時叫二人爲“二姑娘”或者“二娘子”,長久以來,兩人稱謂上的混淆,已經是一個習慣了。
“那你便看着辦吧,我老了,不想參與這些令人頭痛的事情。”舒老夫人嘆了口氣,她雖然心疼芍華,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在家族利益面前,只有這樣纔是最好的辦法。她選擇不干預,也落得個清淨。
舒大夫人聽了這話,也知道舒老夫人是默許了的,便鬆了口氣,吩咐下人開始幫忙準備。
最終舒大夫人選定了一家親事,那是一個正八品的宣節校尉,名謂劉忠唐,姑蘇人,據說是個孤家寡人,父母雙亡,他也鎮守邊關,若 是芍華嫁了過去,便可以遠離長安城,讓風波平息。思及此,舒大夫人很快便讓媒婆去回了話,讓那個校尉尋個日子上門提親。
舒弘下朝回來,一副窩囊氣,他今日因爲蕪華攔婚的事情,受到了朝中言官的彈劾。聖上聽聞他被罰俸祿一年,面壁思過三月,好不狼狽。一個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受到如此的罰,簡直顏面掃地!
他正要去找舒大夫人說這事情,舒大夫人卻提前來找他,跟他商討芍華的婚事。舒弘聽了,勃然大怒:“如此不孝女,竟要讓別人替她平息風波!那宣節校尉只是個小官,哪裡配得上我舒弘的女兒?”
“相公莫氣,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了。畢竟也是個好人家。”舒大夫人上去安慰,不料舒弘卻對她大吼大叫:“無知婦孺!慈母多敗兒!你讓芍華如何想?這公平嗎?”
“你是不知道,因着這件事,我要在朝堂上受多少氣!”舒弘袖子一甩,一把將桌子上的筆墨扔在地上。
“芍華是你的女兒,難道蕪華不是嗎?”舒大夫人看着這情況,也是怒極:“你這爹當的是好啊,他們參你什麼了?想必也是“不教之過”吧?舒弘,你自問,你有沒有一次,去管過蕪華的事情?你還不是圍着你那個芍華團團轉!你有理嗎!”
“那又是誰,不顧分寸,對女兒拳打腳踢?”舒弘聽了,不怒反笑:“你和我,都好不到哪去。”那些話他聽了雖然有些愧疚,但如今他絕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兒犯險。
“好啊,你怎麼說都沒關係,但是如果你要整個家族爲這件事情陪葬,你就儘管阻止這樁婚事。”舒大夫人冷冷的說,然後摔門而去。
舒大夫人走了之後,舒弘才慢慢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恍惚。都說了女兒是父母的心頭肉,讓芍華替蕪華將這件事情壓過去,怎麼來說,都讓舒弘心痛不已。
舒弘想了想,擡頭看到了懸掛在自己房中的鐵劍,果斷地將它取了下來,衝到了蕪華的房間去。
讓芍華定親的事情很快傳到了丫鬟們的耳朵裡去,芍華也因此很快知曉了。
舒大夫人這麼做,就是要讓她遠離長安,簡直一舉兩得。既平息了傳言,又能解決眼中釘。
蕪華也知道了,就對芍華說:“我去跟她講清楚,絕不讓姐姐受委屈!這樣太過分了!”
芍華沒有說什麼,因爲,這是她心甘情願的。
那時舒大夫人來找芍華,同她說:“若你把蕪華當姐妹,你就應該幫她,我想你應該是個識時務的人。”
她知道,她一定會幫她。她也妥協了。
“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芍華握住蕪華的手,“我們是姐妹,我幫你,是應該的。”
“姐姐……”蕪華哭着抱着芍華,泣不成聲。
“舒蕪華!”舒弘一腳踢開了門,看着兩姐妹抱在一起,他粗暴的一把拉開芍華,用劍指着蕪華說:“你怎麼忍心這麼做!她可是你的姐姐!”
“父親大人別怪罪妹妹,這都是我願意的。”芍華走上去拉住舒弘,“這與妹妹無關。”
“芍兒,你不要替她說話,你是幫了她,那你呢?”舒弘非常痛心,大叫道:“孩子,你幫了別人,可你自己呢?你自己又得到什麼?”
“一切都是我不好,還望大人責罰。”蕪華非常倔強,她知道這樣對芍華不公平,是她對不起芍華。
“爹爹,對不起,可我必須要這麼做,她是我的妹妹。”芍華神色非常堅定,似乎下定了決心。
舒弘看着這般,也十分無可奈何。他放下劍,對蕪華說:“這條命,是芍兒替你續上的,你自己要知道分寸!而我也把話放在這兒:我絕不會讓我的寶貝女兒受苦!”
“是。”蕪華點頭,心裡卻有些嘲笑自己,她也是他的女兒啊,可她卻不能像芍華那般受到父親的理解。此刻,她的父親拿着劍,想要取了她的性命。
她冷笑,接着說道:“也倒不是沒有辦法,若大人要保姐姐,我也有一計。”
“我要大人,幫助我們進宮。”蕪華說。
“舒蕪華,”舒弘紅着眼,忍住眼淚不掉出來,淚水在眼裡打轉,舒弘痛心疾首地說:“你欺人太甚了。”
她讓他疼愛的女兒住進那個寒冷的深宮,怎叫他能容忍!原本德妃之事,就已讓他非常心酸,試問有哪個真正愛子女的父母,會願意將自己的心肝寶貝送到宮裡去?
何況,進了宮的女人,無論是否爲妃,名義上都成了皇帝的女人,不得隨意議婚。在沒有出宮或特赦的情況下,作爲女官,是皇室的奴僕,極有可能一輩子會待在宮中,成爲老姑婆。那些能夠自主嫁娶的女官,不是高官便是朝廷官員,不受內宮的限制。可又有多少個女子能夠做到她們那樣?在宮中生存,是極爲困難的。
舒弘是知道這些的,所以他也很爲難。兩個選擇,都關乎他女兒的終身幸福。
“除此之外,毫無辦法,我會陪着姐姐進宮,以示對我的懲戒。”蕪華無視舒弘要殺了人般的表情,質問道:“敢問大人選哪條路?”
“蕪華,你不要逼爹爹。”芍華扯着舒弘的衣角,害怕舒弘生氣衝動之下做出不好的事情,於是安慰道:“爹爹,蕪華的意思是,讓我們都去考女官,迴避這樁親事,並非要爲難爹爹。”
舒弘沒有說話,他一臉的不可置信,搖着頭,便跑了出去。
芍華想要去追,又看蕪華倔強的眼神,兩邊爲難。
蕪華失神般坐在椅子上,對芍華說:“姐姐,對不起。”
“不要說了。”芍華無聲流淚,望着天空,道:“你說我們衆叛親離,是爲了什麼?難道是爲了一時安寧嗎?”
“我們要的,只不過是個了斷。”蕪華喃喃道。她想要告別這種生活,不再沾染,可卻傷害了最親的人。
皇宮內。
已貴爲德妃娘娘的凌華晨昏定省,跪在太后面前,說:“皇后殿下如今臥病在牀,無力掌管後宮,臣妾等又無皇后殿下般才能,恐難以協助管理後宮,請太后明示。”
皇后近日因病而臥榻在牀,宮女和女官們都被分配到皇后宮內侍奉,後宮非常缺乏人手。而負責協助皇后管理後宮的后妃又甚少,很多后妃都只在妃位以下,因而很多重任只落在德妃身上,而德妃又未有管理經驗,徒惹了許多事端,便遭了太后的訓示。
“沒有人手,那就着手增添一批新的女官和宮女吧,三年一添,也是時候選拔新的人進來了。”太后嘆了口氣,語氣雖有一些不滿,但德妃畢竟是她的外甥女,總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
“那臣妾着手去辦。”德妃聽了之後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有一樁能夠解決的事情了,但也風險很大,若是辦不好,隨時會被其他人議論,面臨被降位的危險。
德妃回到宮裡,就叫來了六局衆人,起草了徵集文書,吩咐衆司級女官統領好各司,做好接待新女官的任務。
徵集女官的文書一下,全國都沸騰起來了:三年一次的女官徵集,又要開始了!
今年不同的是,德妃娘娘下了命令,將世家女子和平民女子分開選拔,加大了對才學和能力的考覈,改變了以往進宮再分配的制度,實行邊考邊選的選拔方法。
蕪華在坊門看到了徵集文書,十分欣喜,便小跑着回去告訴芍華。
芍華也開心得不得了,當即便決定和蕪華去報名參加徵集。
按照家族來講,舒家算是長安的世家大族,於是她們便去到了皇城東門——延喜門這邊報名。
馬車停的七七八八,全都是世家女子的車輿,她們都坐在馬車上坐着,只吩咐奴婢上前去報名,傳了名牌進去即可。
通常,世家女子者爲官,不是提前經過文書安排傳召當職,就是已經打點完畢。一般世家女是不需要經審的,只要家族有名額,佔了名額便可入圍女官行列,最低的官職爲九品掌級女官。而普通的女子入圍女官需經過嚴格的正規途徑,多從無品級的女史做起。兩者之間,官銜差距較大。
芍華和蕪華到的時候,負責宮人名籍登錄的司簿司掌簿看二人不像是世家女子,且又沒有一般世家女子的徵召文書和戶籍文書,便沒有給二人登記放行,反而叫二人去參加嚴格的選拔。
被逼無奈,二人便去了西側的安福門,按照正常的途徑參加了選拔。
因爲參加選拔的人數衆多,蕪華和芍華等待了非常久。普通的選拔報名很簡單,只需報上姓氏和歸屬地即可。在下午的時候,她們得到了選拔的機會。
選拔女官,先以才學爲主,蕪華和芍華首先參加了第一輪筆試。第一場筆試,出的題目非常簡單,蕪華輕鬆地寫着文章,卻不敢懈怠,直到交卷時才鬆了一口氣。
那些選拔的女官們也不細看,只看了考生的字體:凡是字體整齊娟秀者,先行通過。芍華和蕪華因經常練字,便很輕鬆的通過了第一輪的筆試。
緊接着,她們被帶到了宮內,參與繪畫、刺繡和烹飪等選拔,爲的是根據每個人的能力,分配到不同的部門。
在完成一系列的考覈之後,女官們經過嚴格的選拔,宣佈了備選的名單,芍華和蕪華恰巧都在名單之內。女官們告知通過選拔的人,兩日之後需要攜帶戶籍證明,參加最後一輪的筆試和麪試選拔,得過最後一輪選拔者,方可爲女官。
只差一步了,蕪華走出宮門那一刻,看着宮門緩緩關閉,那扇門的後面,將是她今後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