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俊見這武官盛氣凌人的模樣,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軍營之中,拉幫結派,鄉黨盤踞,上官欺壓普通軍士的事情他倒是時有耳聞,沒想到剛一進軍營就被自己碰上了,剛纔將飛霜送入馬廄的時候,他倒是留意了一下,這些精銳的馬匹還是相當不錯的,當然比飛霜要差些。
蕭俊沒有立即回話,而是低聲向柳雷詢問道:“這楊千總是否也是隸屬於巡撫張大人的撫標營?”
柳雷點頭輕聲道:“嗯,這楊千總也是從洪山營出來的。”
蕭俊略沉吟了一下,見這楊千總臉上似乎現出了一絲不耐之色,這纔不卑不亢的淡淡道:“第一,這馬是張憲臺送的,你若是有膽量便拿去;第二,在下並非白丁,乃是拔貢的身份,以在下十五歲的年紀將來說不定官位比您楊千總還要大些。第三,學生亦非出身貧寒,乃是江南豪族子弟,您拿了學生的馬,學生倒是無所謂,就怕家族長輩會想不開。第四,臨來之前,家族長輩擔心學生的安危,花重金從工部請了一杆三雷連擊銃,還請楊千總幫忙賞鑑一二。”
蕭俊話音剛落,立刻飛快的從身邊的毛皮之中拽出改良後的三眼銃,在手中耍了個槍花,淡淡道:“只需輕輕釦動這扳手,便可瞬間連放三銃,陣前斬敵,可是犀利無比啊。”
楊千總萬萬未曾料到蕭俊的背景如此之深,有些狐疑的望着蕭俊手中做工複雜,奇形怪狀的三眼銃,在麾下諸多將士的衆目睦睦之下,一時卻又有些下不來臺階。
蕭俊見狀,知道自己這番言語起了效果,語氣略緩和了一些,淡淡道:“楊千總若是喜歡此馬,拿去倒也無妨,只不過此馬性烈,學生擅長養馬,暫且將此馬先寄放在學生這裡,待將來穩妥了,再送給楊千總也不遲。”
楊千總見蕭俊給他了一個臺階,倒也不太敢繼續強要蕭俊的馬,而是沉吟了一下淡淡道:“你既然和這柳雷十分要好,那便補充到丙哨吧,身爲秀才,自然是不是能埋沒了你的長處,以後出哨,這書記和勘畫之事就交由你來做,不過這個職位要通曉蒙語和滿語,你要抓緊些時間多多練習。”清廷爲了提防綠營兵,故意將綠營兵分得極散,星羅棋佈,象撒沙子一般,撒得到處都是,而且營以下建制十分混亂。不少塘汛幾人便設一把總,幾十人便設一千總。結果遇到戰爭集結到一起時,造成了諸多不便。
這些精銳哨騎的建制是以每十人爲一哨,既然是精銳,探查能力自然遠非普通哨騎可比,因此每次出哨查探敵情,都要有人對敵人的詳細情況做些書面記錄,或者繪製山川河流圖形等等,精銳哨騎之中識字之人極少,因此這負責記錄之人地位就極高,在本哨之內僅低於哨長。
蕭俊見這楊千總主動向自己示好,臉上掛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回道:“遵命。”
楊千總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大感無趣,隨即轉身迅速離去。
這楊千總剛一離開,一位年近三旬,身材壯實的長臉漢子便走了過來,拍了拍蕭俊的肩膀,頗爲豪爽的說道:“俺是丙哨的哨長錢大壯,以後你就跟着俺混了,咱們這些好漢和外邊那些兵可不一樣,軍中習慣以綽號相稱,你既然是個秀才,那便稱呼你相公吧,沒想到咱們哨里居然來了個秀才,呵呵。”
這個時代等級觀念極重,其他的軍士見蕭俊居然是個文秀才,倒也有幾分敬重,紛紛收起輕漫之心,過來和蕭俊相見,報上自己的大號和綽號,口中“相公、相公”的喚個不停。
蕭俊卻是十分的鬱悶,這些人稱呼自己相公之時,那淫?蕩的笑容、猥?瑣的眼神,若是有不明底細之人在一旁,十個怕是至少有九個半會認爲自己是那種“相公”。
隨後的數日之內,蕭俊每日裡和精銳哨騎們一起操練,相互熟悉,練習配合。有時也會和步營合練戰陣,慢慢的融入到了軍營的生活之中。
這一日黎明,天色剛剛微微泛白,一陣緊急的集合號角之聲,忽然打破了拂曉的靜謐,原本一片死寂的軍營立刻一片忙亂、人聲嘈雜了起來,在各級武官的呼喝聲中,兵士們穿戴整齊,手持各式武器迅速跑到校場之上排成了一營營方陣。近五百馬兵則是牽着馬匹同樣列成了數排。
半柱香的時間過後,近四千軍士便肅立於校場之上,軍容雖然不算整齊,卻也是刀槍林立,黑鴉鴉的好大一片,倒也有些威勢。
又過了片刻,一位身形魁梧,身着鑲藍旗棉甲的中年漢子,緩緩走上校場中間的高臺,此人名叫桑額,漢軍旗鑲藍旗人,乃是統領這數千營兵的湖廣總兵官。
桑額清了清嗓子,環視了一眼臺下的營兵,大聲道:“賊軍昨日已於十五里外的楊柳寨紮下營寨,我等奉命出擊迎敵,凡陣斬敵一名者,賞銀五兩。敢擅自退卻者,斬。此戰至關重要,南漳若失,荊州腹背受敵,孤立無援,危在旦夕,爾等家眷俱在湖北,荊襄若是有失,賊軍長驅直入,爾等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俱在眼前,這大災之年,成爲流民就意味着死亡,爾等已無退路,都明白了嗎?”
營兵們聞聽此戰竟然關係到家眷的生死存亡,頓時熱血沸騰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也都是充滿了果決之色。齊齊怒喝道:“明白。”
桑額見軍心可用,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大聲道:“現在立刻埋鍋造飯,用過朝食後出發。”
兵士們立刻緊張的忙碌了起來,蕭俊整理了一下飛霜的鞍具,又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武器,一根簡化後的狼憲長槍,一柄質量上乘的重劍,一塊可掛在手臂上的馬盾,一張拉力約爲三石的步弓,一張拉邊約兩石的馬弓,還有秘藏於腰間的三眼銃,他從未經歷過軍陣廝殺,心中不免有些緊張。柳雷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用怕,我們這些有本事的騎兵都是在最後壓陣的。”
隨後卻又加了一句:“當然,如果輪到我們出擊的時候,必是情況十分危急之時。”
蕭俊的心中更加的緊張了。
…………………
難得的吃了頓飽飯之後,清軍立刻拔營起寨,與其他幾路清軍匯合,於正午之前,在漳河之南列陣,以桑額所部爲主力,共約五千人列成左中右三營,以前營遊擊存柱帶馬步兵約一千五百人居左,左營遊擊華善率馬步兵約一千五百人居右,右營遊擊李文忠率馬步兵一千八百人居中。
桑額率餘下中軍標兵至漳河北,與八旗軍“觀敵?陣”。當然若是有人敢退卻,他們不會介意將其射殺於河中。
清軍這樣佈陣倒是頗有些背水一戰的意味。
蕭俊此刻和約二百名相對比較精銳的馬兵列陣於中營的側後方,暫時倒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而步卒們則是在緊張的佈下陣勢,蕭俊前世看過不少國外的戰爭大片,因此倒也大致的,對冷熱兵器結合時代的戰爭場面有所瞭解,不過清兵伙食極差,盔甲簡陋,身體矮小單薄,自然不能夠象西方騎士兵團那般身披重甲,靠蠻力衝擊作戰,因此無論戰術、戰法還是陣法上都是頗有些不同的,相對於西方的戰兵,東方兵士更注重將身體敏捷靈活的優勢發揮出來。
清軍所佈下的陣勢乃是承襲於著名的諸葛八陣,是八陣之中鶴翼之陣的變種,左中右三營,每營從前到後共設五陣,第一陣,將數門神威將軍炮、中型佛郎機等輕炮、中炮及弓箭部隊列於陣前,左右散開交錯排列。鐵炮在前,弓矢在後,此陣以遠程攻擊武器爲主,但在弓箭手之後設有百餘名長槍兵守護。
第二陣,於前鋒設有武藝精熟的百餘名刀盾手,這些軍士俱是軍中精銳,不僅移動迅速,突擊能力亦極強,敵軍突破第一陣的攔截和封鎖之後,勢必以雷霆萬鈞之勢撲擊本陣,此時由這些軍中精銳完成對敵人的第一波攔截,重挫敵鋒。在這些前鋒的身後則是第二陣的主力,設有五百名長槍手,每排百人,計五排,呈弧形,根據實戰需要,或是拉直迎擊正面之敵,或是深度彎曲痛擊側翼之敵。
第三陣設五百人,此陣爲預備隊,亦呈弧形排列,在第二陣人員傷亡時,迅速由第三陣補入,當戰況慘烈,第二陣力怯不能戰之時,由第三陣迅速前突轉爲第二陣,第二陣則迅速後撤休整,第三陣亦有保護中軍之責。
第三陣之後,便是本營中軍本陣,主將和傳遞號令的鼓角、號旗皆居於其中,設二百移動速度極快的中軍遊兵,手持短刀大盾,來回迅速遊動,應付各種突發狀況,如敵輕騎騷擾側翼時,則以此遊兵迅速遊動到側翼,持盾擋住敵騎飛來的箭矢。
最後則是末陣,是全軍的奠後部隊,通常由第二陣的百餘名先鋒精銳在完成第一波攔截後,迅速撤到最後,結成末陣,一旦戰況不利,全軍被迫後撤,則由第一陣最先撤到縱深的弓箭手完成對追敵的第一波攔截,之後便由這些精銳配合遊兵對敵追擊的前鋒做出第二波攔截,掩護本營主力撤退。弓箭手撤至縱深之時,除有掩護全軍後撤之責外,亦有保護側翼,防止敵騎來襲的責任。
而馬軍則是獨立於大陣之外,位於大陣的側後,隨時準備出擊殲敵或是以其強大的機動力量護住大陣薄弱之處。因三營之中,中營人數多出三百,因此各陣配置的兵力相對左右兩營略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