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氏陳述完了往事之後,溫婉的對孫子遠說道:“妾身原本是某江南大族家主的妾室,如今夫君應該尚在,沒有夫君的允許,是不能夠隨意嫁人的,另外,俊兒做爲蕭家的備選家主,雖然希望十分渺茫,但萬一被選中,妾身還要回去等着被扶正的,當初妾身的孃家可是簽了契約的。”孫子遠聞聽此言,臉色更加失落,自己一個窮秀才,別說燕氏是江南大族的貴妾,就憑燕氏士紳千金的身份自己就配不上。
蕭俊此時心中到是敞亮了不少,長久以來憋在心裡的疑團終於解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被人追殺的緣由,就算是真的被人殺死,至少也不會再是個糊塗鬼,當然他也絕不可能能讓黃家輕易得手的,蕭俊腦筋飛快的轉動了半晌,這才問道:“如果僅僅是爲了自己,母親希望自己做那蕭家的大婦嗎?”
燕氏嘆了口氣:“若是爲了俊兒,母親當然願意,這樣俊兒就會成爲江南大族的族長,如果是爲了自己,孃親又怎麼會去稀罕那個勞什子大婦,天天和一堆小妾在一起勾心鬥角的,大婦是要持家主內的,光是處理家族內部那些見不得光的齷齪事兒,就夠讓人煩心的,況且還有那個在背地裡搗亂的黃氏,想想就頭疼。這些年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卻十分自在,爲娘已經習慣了這種平靜恬淡的生活。那種高門大院的生活若真讓爲娘去過,還真有些不習慣。”
“這就是了,世人大都喜歡追求榮華富貴,可是擁有了榮華富貴,就真的快樂了嗎?如果我們回到蕭家,孩兒做了那個族長,每日裡爲了維護家族產業,絞盡腦汁,還要日夜提防着黃家的暗算,偏偏黃家的勢力又是極龐大的,是我們蕭家惹不起的,你說兒子會快活嗎?孩兒每天過着朝不保夕、擔驚受怕的生活,母親也會受到連累,時常的跟着擔心,還要處理家族中一堆的瑣事、矛盾、糾紛,在和小妾們爭風吃醋的同時,還要和黃氏不停的暗鬥,母親覺得這是我們所希望的幸福生活嗎?就算是我們鬥倒了黃家,保不準又蹦出來個趙家、周家過來尋蕭家的麻煩,這樣活着不累麼?”蕭俊侃侃而談的說道。
見燕氏輕輕搖頭,蕭俊這才說道:“我們一家人和和睦睦,安安靜靜的生活不好麼,並不是銀錢越多,勢力越大就越幸福的,孩兒此生決不會去蕭家做什麼族長,更不希望母親也捲入到大家族的內鬥中去。兒子的志向是做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官兒,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積攢下一點兒銀錢,尋一處桃源勝地,買上兩傾薄田,月娘生幾個可愛的小寶寶,我們一家人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沒有妻妾相爭,沒有豪族之間的恩怨糾葛,雖然生活不是十分富足,但卻勝在逍遙自在。”
蕭俊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母親這些年來,一個人帶着孩兒很不容易,孩兒實在不願拖累母親一輩子,母親正值花信年華,本身又只不過是個妾,孩兒請母親爲自身着想,考慮一下孫叔的求親。
雖然自古妾通買賣,母親又簽了契約,但蕭家無法護得母親周全,致使母親被遺棄在他地,又不給母親生活之資,已經有錯在先,按大清律,母親若是爲了活命,是可以另則良偶的,若是母親與孫叔成親,兒子年齡尚幼,按規矩可以隨母一起過繼給孫叔。這樣兒子便不是蕭家的人了,更不是嫡出,這樣就失去了繼承家產的資格。對黃家也就失去了威脅,黃家對孩兒的敵意會大大減輕,前幾次若非兒子身負武藝,早已命喪黃泉,那黃家已經找到了我們,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總不能防着他們一輩子。萬一那次沒防住,兒子的性命怕是不保。總得想個辦法徹底將此事解決。
以上只是兒子自己的想法,是否嫁給孫叔,還要看母親的意思。”
勸說燕氏嫁給孫子遠,蕭俊還是經過仔細考慮的,燕氏在只有十六歲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姑娘的年紀,就帶着自己流落到了此地,十一年來,含辛茹苦,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才熬了過來,若是讓她就這樣孤孤單單一輩子,實在是太殘忍了些,孫子遠長相英俊、爲人溫和老實,對燕氏心儀已久,又不會嫌棄她嫁人生子,再加上一個秀才的身份,確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一個真正喜歡她、肯體貼心疼她的男人陪伴在身邊,纔是最好的歸宿。燕氏和孫子遠也都不過才二十餘歲,正是大好年華。
而且這個時代的人大都喜歡開枝散葉、子孫滿堂,燕氏一輩子若是隻有蕭俊這一個兒子,以這個時代的標準衡量,多少是會覺得孤單和遺憾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可是時時刻刻都被黃家算計着的,一旦真的有個三長兩短,燕氏也好有個依靠。
燕氏雖然覺得兒子說的有道理,但聞聽要自己嫁給孫子遠,還是微微有些臉色發紅,她雖然對孫子遠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但這個時代的女人大多都是十分順從的,感情大都是婚後才培養的。
孫子遠聽了這一席話這後臉上卻是煥發出異樣的光彩,癡癡的望着燕氏,期望着她能答應下來。
燕氏思索了良久,嘆道:“你這孩子,年紀看着不大,說起話來倒是頭頭是道的,聽着也有幾分道理,俊兒畢竟還小,還不懂得手握權利財勢的好處,否則天底下也不會有那麼多男人爲這幾樣東西爭得你死我活了,若是放棄了爭奪蕭家族長的權利,俊兒將來可莫要後悔。”
見蕭俊點了點頭,燕氏又思索了半晌,臉卻忽然紅了,有些忸怩的說道:“這怎麼就突然扯到嫁人上去了。”
隨即眼圈卻紅了,嘆了口氣說道:“爲娘年幼的時候和其她的女孩子一樣,很用心的學習規矩禮法,希望能夠有一天被人明媒正娶,用八擡大轎擡進門,相夫教子,做一個賢惠的妻子,一個出色的持家主母,夫君的賢內助,爲孃的要求真的不高,對於一個士紳家的小姐,這些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父親用很嚴厲的聲音,讓爲娘去做妾,那可是比奴婢強不了多少的身份啊,還可以被隨意的送人和買賣。”
也許是回憶起了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燕氏說到此處,眼淚如泉水般的涌了出來:“爲娘當時覺得彷彿天都要塌了,心中的美夢瞬間便被擊得粉碎,爲娘哭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被一頂小轎從側門擡進了蕭家,爲娘雖然和一堆女人生活在一起,但做爲一個妾,只能規規矩矩的被關在一間院子裡,獨守着一間空屋,在蕭家的一年零三個月內,夫君在爲孃的屋子裡只住了五日,那五天,爲娘使出渾身解數,想要討好夫君,夫君雖然表面上對爲娘十分呵護,但五日過後,卻再也不見蹤影,後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爲娘帶着你逃了出來。”
燕氏抹去臉上的淚水,隨即臉上現出一絲堅毅的神色:“妾身的親事,就按俊兒說的辦吧,如果黃家真的能夠因此罷手,不再三番兩次的出手暗算俊兒,讓人天天提着心過日子,妾身嫁給孫先生也無妨。嫁給了孫先生,至少是個正妻的身份,也算了了多年的夙願。只要孫先生不嫌棄,妾身必會全心全意的待先生。”
孫子遠聞聽此言,臉上閃過一絲狂喜之色,隨即收斂心神,大着膽子,輕輕握住燕氏的柔荑,誠懇的說道:“子遠心中一直將嫂嫂奉爲天人,若肯下嫁於我,子遠必會如獲至寶,呵護備至,絕不會慢怠了嫂嫂。子遠之心,天日可鑑。”
燕氏畢竟是個比較保守的女子,聽了孫子遠一席話,終於露出了小兒女情態,紅着臉垂下了頭去。
蕭俊見自己這個紅娘已經牽妥了紅線,這才繼續說道:“還有一事,母親畢竟和是蕭家簽過約的,萬一蕭家知道了音信,尋找上門來,雖然母親佔理,但若是買通了知縣大人,將母親判回給蕭家,也並非不可能,就算判母親勝訴,想必當初契約上的那筆鉅額銀錢也要還給蕭家,這樣一來母親的孃家也會受到拖累。
我看不如這樣,估計黃家發現我們的事情蕭家還不知道,黃家更不可能告訴蕭家,母親和孫叔先訂親,言明孫叔從小到大將我教導成才,中了秀才,母親十分感激,爲報答孫叔的恩情,決定以身相許,並且孩兒也過繼給孫叔。這樣就佔了大義的名份,別人只會說母親知恩圖報,是個恩怨分明之人。我們表明這樣一個態度之後,黃家對我們的敵意會大大降低,不過暫時孩兒還不能改姓,這樣萬一蕭家尋上門來,孩兒可以用身份相挾,讓蕭家不要難爲母親,大不了孩兒再回到蕭家也就是了。母親覺得這樣處置可好?”
燕氏輕輕點了點頭:“就按俊兒說的辦吧?你這孩子倒是一肚子鬼點子。”
蕭俊笑道:“這提親、訂親母親是十分在行的,兒子又不懂,母親還是和孫叔商量操持一下吧?”
………
半個月後,風和日麗,晴空萬里,正是個好天氣,燕氏和孫子遠在孫子遠的院子裡舉了莊重的訂親儀式,一切都和蕭俊當初與月娘訂親時一樣,只不過主角換成了燕氏和孫子遠,對於燕氏這個“寡婦”改嫁,鄰里們倒是沒什麼看法,燕氏風姿卓越,孫子遠又是個秀才,正可謂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月娘和蕭俊則是被老老實實的關在自家的院子裡,不允許出來。
“哥哥,隔壁的院子裡好熱鬧,月娘也想去看看。”月娘兩隻小手拄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央求道。
“月娘乖,母親不允我們偷看,否則母親會生氣的。母親若是生氣了,後果可是很嚴重的。”蕭俊手捧着書卷,用手揉了揉月娘的頭髮笑呵呵的威脅道。
月娘小臉兒上立刻露出怕怕的神色,拼命的搖頭道:“月娘乖乖的,月娘絕不會去偷看。”
………
時光飛逝,轉眼間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此時遠隔千里之外的江寧府黃家大院之內,黃家現任家主黃顯聲倒負着雙手,雙眉緊鎖,正在沉思着什麼?這黃顯聲年逾五旬,身材矮小微胖,皮膚白皙,保養得極好,臉上看不出什麼皺紋,雙目炯炯有神,留着一縷山羊鬍,給人一種養尊處優,精明幹煉的感覺。
“大哥,臨湘那小子棘手得很,小妹謀劃了數次,都沒得手,現如今他忽然和母親一起改嫁了,我們應該如何處置?”旁邊一個年近四旬的婦人同樣皺着眉頭問道。這婦人長得白白胖胖,倒也有幾分姿色,只是長得略有些三角眼,給人一種刁鑽難纏的感覺。
“蕭家的七個孽子,我們當時殺掉了兩個,逃掉了五個,後來尋到了三個,一個早已夭折,另一個被處理掉了,就這個最麻煩,而且才十一歲就中了秀才,顯然是個頗有本事的,就算他愛惜性命,不想回蕭家,可蕭家一旦知道自己有這麼個有出息的兒子,會罷手嗎?況且我們數次對他出手,早已經結下了仇怨。他將來若是飛黃騰達了,我黃家豈不是遭了殃?只不過他現在身邊有青壯日夜巡視,省府又派下幾個高手暗中調查,實在不宜動他,我們不如將計就計,忍耐兩年,讓他放鬆警惕,認爲我們真的已經放過他了,再突然全力一擊,永絕後患,這次由我來親自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