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如今已是九月下旬,永昌新城之外,流民們熱火朝天的將一塊塊青磚壘到新建的城垣之上,一座嶄新的宏偉的城牆已經初具規模,此時已到了飱食的時間,空氣飄來一陣陣的肉香,流民們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半個多月前,伙食忽然變得極好,不僅頓頓有油水,還頓頓有肉,饅頭米餅也是花樣倍出,比平時過年吃得還好,而且自從出勞役以來,從未有官差們拿着皮鞭催過役,甚至連半個監工的衙吏都沒見到,不過流民們卻不敢怠慢,距離春耕只有短短四個月的時間,他們要建好新城,建好屬於自己的砦堡,還要將屬於自己的荒田和水渠開墾出來,入了冬,這地就硬了,極難刨動,所以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每一個流民都是盡最大努力的,起早貪黑的趕工。來到永昌後,一切都還是不錯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流民們將憎惡的目光向不遠處的另一夥人望去,卻見這些人個個懶洋洋的模樣,有氣無力的揮動着手中的鐵錘,慢悠悠的運送着磚石,看上去更象是在散步,這些都是永昌本地的鄉民,這些鄉民前幾日秋收完畢後,便以出勞役爲名,大批大批的趕了過來蹭吃蹭喝,和流民們不同,這些本地的鄉民們有房有地,此刻又正是農閒,來到此處只不過是爲了這些他們平時亦是難以吃到的“美食”,沒什麼動力,幹起活兒來自然也就懈怠許多,加之沒有監管,便越來越懶散,反正活幹得越慢,這混吃混喝的時間反倒越長久,不少人甚至抱怨流民們太勤快了些。
儲存銀糧的砦堡寨牆之上,蕭俊神色恭敬的帶着三名老者,,正在向工地上眺望着,蕭俊不時的指點建成了一多半的城牆,似乎在訴說着什麼,這三名老者都是從蘭州請來的“名士”,兩人是致仕的翰林,一人也是極爲德高望重的鄉坤,有着舉人的功名。這三名老者望向那些本地鄉民的時候,卻是不由得全部皺了皺眉。
其中一名面色紅潤的老者面露不悅之色說道:“蕭知縣待這些鄉民也太寬縱了些,這些粗鄙無知的夷胡鄉民,性如豺狼,兇殘而狡詐、寡義而少禮,待之寬仁,則會得寸進尺,待之嚴苛,則會心生怨憤,對付此等人,當寬嚴相濟,如牛馬一樣牧之,使之畏服,方爲上善之策。”
蕭俊躬身一禮,雖然心中並不贊同,但嘴上卻是十分得體的說道:“楊老夫子所言及是,學生受教了。”
就在寨牆之上兩個“文明”人在談論如何牧養一方百姓的時候,下方忽然傳來幾聲號鼓之聲,卻是開飯的時間到了,流民們立刻放在手中活計,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領取飯食。
月娘和文月混在廚娘的中間,拿着菜勺,臉上掛着微笑將飯菜打到鄉民的碗中,趙無極前幾日便離開了,卻將自己的大徒弟洪開山喚了過來留在了蕭俊身邊,洪開山在會中身份特殊,一直處置各種特殊的任務,極少有會衆認得他,留在蕭俊身邊倒也安全得很,和洪開山一同過來的還有四名看上去沉穩幹練的少年,估摸着十五六歲的年紀,蕭俊略略考較了一下他們的本事,便將兩個功夫好的,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兩個頗有些管理治政才幹的,留在了巧孃的身邊。
和流民們的本份規矩不同,那些本地的鄉民們則是個個爭先恐後的爭着擠了過去,這些鄉民剛來的時候倒也守規矩,對蕭俊也是有些畏懼,畢竟他舉手投足之間便滅了甘涼馬匪,不過這幾日見新來的知縣一付凡事不理不睬、不聞不問的模樣,似乎並不象傳聞中的那般“可怕”,膽量也漸漸大了起來,欺負流民們是外鄉人,吃飯的時候爭着擠在前面,一些遊手好閒、無賴之徒,甚至搶過廚娘的勺子,將大塊大塊的肉撈出來放進自己的碗中,流民們畢竟是外鄉人,官府不出面,卻也只能是怒目而視。
一名登徒子高舉着滿滿的肉碗,大呼小叫的從人羣中拼命的向外擠去,人羣的後邊是那些流民,流民們早就惱此人無恥,牢牢的擠在一起根本就不閃不避,這登徒子近幾日囂張慣了,見被堵住了去路,費力的擡起右腳,一腳便將一名身形瘦小的流民少年蹬開,向前擠去。
流民們早就聽說了本地鄉民手伸的極長,佔了所有的良田之事,心中本就極爲不滿,這些日子又頗有些積怨,這登徒子的一腳,彷彿是點燃了火藥桶上的一根導火索,周圍立時有幾個流民揮拳便將這登徒子打倒,這登徒子雖然傷得不重,卻大呼小叫了起來。旁邊的幾個狐朋狗友見狀,立時衝過來和那幾個流民撕打了起來,流民們再次有數人加入戰團,和那登徒子一個砦堡的見本寨的人被人欺負,也是不少人擠過來助拳,隨着不斷的有人加入戰團,雙方如滾雪球般,片刻之後,無數人撕打在了一起。因是吃飯的時間,手中倒也沒有什麼傢伙,一些鄉民覺得撕打得不過癮,飛快的跑到一旁去取來各種器械,眼看着一場大規模的械鬥就要發生。
那一百綠營兵和胡參將也是跟着混吃混喝的,只不過他們是單獨開了個小竈,沒有和鄉民們在一起。這些兵痞對這種上等的美食也是大爲的滿意,不少人還弄了點酒兒,正吃得津津有味,卻見不遠處亂成了一團,他們畢竟有負責維持秩序之責,這飯纔剛剛吃到一半,正暗自惱恨着等待着上官發佈號令。
卻忽然聽到連續的銃炮之聲響起,緊接着便看到十名身形矯健的重甲騎士帶着三百名在一旁操練警戒的鄉勇,排着整齊的隊列便衝了進來,將衆人強行隔開,鄉勇們畢竟是從流民中挑選出來的,將流民們只是拉開,對付本地的鄉民們卻是不同了。
一名鄉勇,飛起一腳,狠狠的踹在那登徒子臉上,另一名鄉勇則是掄起槍桿重重的抽到一名本地鄉民的頭臉之上,這鄉民啊的一聲慘呼,鮮血從額頭之上不停的流淌了出來,鄉勇們明着是分開衆人,暗地裡卻是大打出手,將本地的鄉民揍得鬼哭狼嚎,幾個本地的鄉民吃了暗虧,操起傢伙便要拼命,卻被哨騎們毫不客氣的用銃炮轟在肩腿之上,這幾人立刻慘叫了起來。
鄉勇們在痛毆了這些早已看不順眼的本地鄉民後,迅速的於哨騎身後重新排成陣勢,將雙方隔開,卻是將手中的刀槍對準了本地鄉民,口中齊齊怒喝道:“殺。”
本地鄉民們吃了大虧,但被鄉勇的氣勢所懾,正琢磨着是不是衝上去報仇,卻見在遠處操練鳥銃的三百鄉勇飛一般的奔了過來,在柳雷的指揮下,手中的鳥銃齊齊的對準了本地鄉民,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這些本地的鄉民們見那三十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重甲哨騎和鄉勇們站在了一起,正拿着銃炮對準自己,倒也有些畏懼,“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他們倒也明白,紛紛聚攏在了一起,對着衆鄉勇怒目而視,相互攙扶着,替受傷之人包紮傷口,幾名鄉約很快便被推選了出來,快步走到砦堡之下,撲通一聲全部跪地上,其中一人大呼道:“老爺,您可要替草民們作主啊。”
蕭俊將目光投向寨牆之下廝鬥的雙方,拉着長音兒打着官腔兒大聲說道:“本縣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們,你們卻如此回報本縣的好意,當真是愚不可及,按律,鄉民械鬥羣毆,當死傷相等,以示公平,本縣若是依律懲治佔了便宜的一方,將其多人打傷,又有誰替本縣幹活兒?難道讓本縣指望着你們這些天天混吃混喝,出工不出力的?今日之事,就此作罷,若再有敢尋釁滋事者,嚴懲不殆。從今往後,雙方的飯食分開,免得再生事端。”
不患貧而患不“公”,本地鄉民見知縣老爺有意偏袒流民,臉上均上現出忿忿不平的神色,不過對方勢大,卻也只能是忍氣吞聲。不久之後,董主薄的幾名長隨聞訊趕了過來,在本地鄉民之中,不斷的煽動散佈着什麼,那些本地鄉民聽到這些話語後,臉上的忿恨之色更濃了些。不少受傷極重的鄉民甚至向蕭俊的方向怒視了過來。
蕭俊見狀,臉上卻是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