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邵安發瘋似的找遍了整個人民醫院,沒有關瑾言,就是沒有關瑾言!
怎麼可能?!!
阿言如果不在車裡,那會是在哪?
難道是在車禍發生之前,她已經脫身了。
一定是這樣,他倏地站定,轉身就離開了醫院。
“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她!”
命令,在他走出醫院大門的同時傳達了下去,嚴邵安駕着那輛火紅色的跑車,再一次絕塵而去。
嚴家老宅。
儘管夜已經很深。
位於二樓的書房還是亮着燈,嚴震麟蒼老的身體坐在紅木大班椅中,背脊挺的筆直。
右手邊擱着手機,通話剛剛結束,上面還閃爍着楊國慶的名字。
他一張老謀深算的臉,此刻凝起深深的挫敗,還有昭然的怒意。
車燈在身後的窗戶晃過,他默默將手機放進抽屜,身體後仰,以一個十分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裡,右手搭着扶手,氣勢十足。
不過片刻的功夫,有蹬蹬的腳步聲接近,然後,門就被踹開。
嚴邵安出現在門口,似一隻不再剋制利爪的猛獸,瞪着他。
“你要她的命!”
粗嘎的聲音攜着滔天的怒意,從喉嚨口艱難的溢出來。
嚴震麟擡着下巴,雙手改爲交握放在胸前,坦然承認,“不錯,”
他就是要害了女兒性命的兇手血債血償!
“你好狠!”
一字一頓,嚴邵安咬牙切齒的低吼,一步步逼近,眸中燃起兩團烈火。
楊國慶深夜提審阿言,明擺着是要害阿言性命,還有那場車禍,會不會只是害阿言性命的僞裝。
想到這個可能,他拳頭一再收緊,青色的筋一根根爆了出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她腹中還懷着嚴家的骨血!”
“放肆!”
對於兒子的造次,嚴震麟不打算再忍,啪的拍向桌子,“孽子,我看是你忘記了,當初你信誓旦旦說要替小芮報仇,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爲了一個仇人跟我大呼小叫,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竅!”
“我沒有,”
嚴邵安怒吼,擡腳,將範圍內可以觸及的東西通通踢飛了。
像是被徹底激怒的野獸。
紅着眸子,睚眥欲裂。
“哼!”
嚴震麟猛地向桌子前傾,一雙閱盡人事滄桑的眸子凝起鋒利的銳芒,“好好給我聽着,姓關的死了,以後,在這個家裡,誰都不許再提起這個女人!”
“我不信!”
嚴邵安兩手撐向書桌,低頭和嚴震麟對視,父子兩人皆是鋒芒畢露,一時間,誰都不服誰!
倏然。
嚴邵安收回手,冷笑數聲,“我不信她會死,我不信,”
轉身,狂肆的大笑着,離去。
“休想,這輩子你休想和她在一起,除非我死,除非我死!”
身後,嚴震麟對着嚴邵安離開的背影,暴躁的咆哮。
嚴邵安置若罔聞,只管大步離去。
他不信阿言會死,不信!
……
天放晴,暖暖的金光籠罩。
關瑾言醒來之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全然陌生的環境,白色的紗簾飛舞,頭頂懸着一盞水晶吊燈,在陽光的折射下流光溢彩,她眨了眨眼睛。
一個念頭陡然浮過。
莫非,這裡竟是天堂?
她記得車子劇烈的碰撞,身體摔了出去,然後……
後面的記憶便空了。
大抵,她是死在那場車禍裡了。
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苦笑,又慢慢抿了脣,這樣便死了,可惜了,她還沒有親口問一問嚴邵安。
閉了閉眼睛,脣齒間抿過一絲無奈。
罷了!
想起身,一動,牽扯到關節,一陣劇烈的痛從左腿襲來,她猛地怔住。
能感覺到疼,那是不是說明……
她並未死。
心中豁然喜悅,她掙扎着坐起來,赫然發現身處一個佈置雅緻的房間,窗臺還有美麗的花兒迎風顫抖。
真美!
她靜靜看着,近乎貪婪的吸了口空氣,劫後餘生的喜悅漫上她慘白的面龐。
門外有腳步聲。
她應聲轉眸,門開,便直直撞進了周正勳一雙沉入大海的眸子,他望着她,眼底閃現隱隱綽綽的悸動,“醒了,”
關瑾言看着他剛毅的面龐,默默頷首。
笑意攀上脣角。
她該想到的,周明遠是名軍人,說過的話怎可能不作數!
腦中豁然開朗,精神也跟着好了起來,她朝走近的周正勳說,“謝謝,”
周正勳輕輕搖頭。
將手裡的托盤放下,一股濃郁的香氣飄進口鼻,關瑾言用力嗅了嗅,朗然出聲,“真餓,”
她臉上有着劫後餘生的喜悅,蒼白的細緻,周正勳卻敏銳的發現有什麼悄然改變了,她眉宇間神清氣爽,卻並無半分怨念和憎惡,這倒是叫他頗意外。
出神間。
關瑾言已經迫不及待給自己舀了碗粥,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周正勳站在一旁看着她,脣角始終抿着淡淡的笑。
只不說話。
接連吃了兩碗粥,關瑾言伸手去摸肚子,猛地意識到什麼,臉上所有的表情在一霎那僵住。
低頭,盯着平坦的小腹,目露焦急。
“孩子,”她喃喃。
“孩子沒事,”周正勳伸出手,似乎是想安慰她,在指尖即將觸及女子瘦削的肩膀時,卻突然頓住,又默默收了回來。
纖細的長指在腹部輕輕撫摸,關瑾言臉上現出一種複雜的神色。
似鬆了口氣,又好似陷入了更深的糾結。
“孩子是無辜的,”
好似能看穿她的掙扎,周正勳聲音平平的開口。
“是、嗎?”
關瑾言擡眸看他,眼底盛滿了糾結。
這是嚴邵安的孩子,若真的生下他,她又該怎麼樣面對?
肩膀突然傳來一股堅定的力量,周正勳握着她的肩膀,居高臨下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開口,“孩子是無辜的。”
怔怔和他對視,他深入大海的眸子好似帶着眸中奇異的力量,關瑾言一點點平靜下來。
良久。
默默點了頭。
這樣的車禍都沒能奪去這個孩子,大抵,這個孩子是真的和她有緣。
那便將他生下來吧。
看她表情起了變化,周正勳識才不動聲色將手抽了回來,好似害怕什麼,又或者留戀,長指僵硬着一點點收緊,指尖摩挲,依稀好似還能感受到女子的體溫。
熱的燙手。
生怕被看穿什麼一般,他豁然轉開臉,“你好好休息,”
沉浸在思緒中的關瑾言並未應聲,周正勳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將碗筷收拾了重新拿着托盤離開。
門在身後關上,發出輕輕的咔嚓聲,並未驚動沉思中的女子,周正勳往左轉離開,他並未再回頭,也因此並未看到走廊盡頭一個房間門口站着的老人,杵着柺杖而精神矍鑠的老人,在目送他走遠之後,又看了看那扇緊閉的房門。
皺紋密佈的臉上,濃眉緊鎖。
……
關瑾言是後來才知道,她已經昏迷了四天,左腿小腿在車禍中斷裂,打上了石膏,短時間內她都無法走動,甚至不能下牀,在這個房間的幾日,除了周正勳之外,她看到最多的人是一個叫桂嫂的婦人,說是奉命照顧她。
將養了整整一個禮拜。
關瑾言再也坐不住,讓桂嫂找來了輪椅,她也終於可以走出這個房間,看一看外面的風景。
出了房間到客廳,才發現,她竟是身處一棟非常豪華的宅子,說不清有多大,只是從客廳朝外面看,一個院子便已經是無邊無際,心中愕然。
她問桂嫂,“這裡是?”
桂嫂不苟言笑,“周家的老宅子,是老首長的住處,”
“老首長,”
默默重複這三個字,關瑾言眸中很快閃過一絲疑惑,旋即又明白了。
她和周明遠之間還有一個約定,老首長大概是怕她會食言,這纔將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
心下了然,她更不必拘着,直接說,“麻煩你轉告老首長,我想見他一面,”
“好的,”桂嫂點頭,顯然是訓練有素,不會多說一個字。
關瑾言也無心再繼續這個話題,極目看向遠處,雖已入了秋,園中草木仍是蔥鬱,顏色着實喜人。
“推我到院子裡,我想看看風景,”
桂嫂依言將她推到院子裡,關瑾言便讓她下去了,坐在輪椅中,靜靜看着園中一株不知名的樹苗。
柳眉稍稍蹙起,而面容恬靜。
周正勳回來之時遙遙便看到了這樣一幕,車子停在距主屋有些距離的副樓,他徒步而來,似乎怕驚醒了沉思的人,腳步放的很輕,又在距離女子數米遠的地方站定了,不再走上前。
於是。
關瑾言看着小樹苗發呆,周正勳看着她沉思。
風吹過,靜悄悄的,轉瞬又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
關瑾言覺得身上涼了,想喚桂嫂將她推進去,回頭,便又看到了周正勳,他也不知是在那裡站了多久,和她對視的時候,剛毅的面龐極快的閃過一絲慌亂,而後才拾步上前,走搭在輪椅的扶手。
硬朗的面龐不動聲色,留給關瑾言一個生硬的弧度。
盯着他看了會,關瑾言默默收回視線,提了提蓋在腿上的薄毯,一聲幾不可察的嘆息從她口中輕輕溢出。
恍然間,她突然就明白了,老首長爲何會提出那樣一個要求。
他是怕自己禍害了他的寶貝孫子。
怎麼會,她怎麼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