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仰望星辰,
有人跪倒在命運之前。
而他們,
是在星光裡,
割自己的心。」
中午的光線,蒼白得如同一張未完成的死亡通知單。
廢棄車站仍矗立在城市廢墟間,鐵軌鏽紅,風吹着破碎的吊燈叮噹作響,像一隻搖搖欲墜的心臟。
司命、林婉清、段行舟、林恩,一行四人,踉蹌着回到了聚集地。
遙遠的後方,灰色的聖愈之所徹底崩塌,只剩一片死寂的黑影,像是被世界抹去的存在。
維拉第一個迎了上來。
她沒有問話,只是飛快地掃過他們身上的血跡與疲憊。
“回來就好。”她低聲說。
穆思思、莊夜歌、老格雷戈裡的小組成員也陸續圍攏,帶着無聲的慰問。
但沒有人敢開口問:“他呢?”
因爲他們都明白。
能回來的——只有四個人。
第五個名字,已經永遠留在那片灰星碎屑之中。
林恩沒有哭。
她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人羣,眼神像被抽空了一切內容。
段行舟想伸手拍她肩膀,又遲疑地收回。
林婉清眼圈一紅,想安慰,卻哽在喉頭。
最後,還是司命走上前。
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很輕很輕地,蹲下身,拾起地上一片飛落的破舊羊皮紙。
那是——格雷戈裡離開前,塞進林恩手中的【灰塔星痕抄本】殘頁。
林恩緩緩地坐下,雙手捧着那本抄本,像抱着最後一塊浮木。
她終於開口了,聲音輕得像風吹動落葉:
“……沒有了。”
“我以爲,我已經做好準備。”
“可當那一刻真的到來……”
她擡起頭,淚水終於滑落下來。
“我還是不知道,怎麼……一個人走下去。”
維拉蹲在她旁邊,把一壺溫水塞進她手裡。
“他留了東西給你,不是嗎?”維拉低聲道。
林恩呆呆地點頭。
司命緩緩坐到她對面。
那一刻,他不是秘詭師,不是賭徒。
他只是——另一個在這個世界上流浪的人。
他輕聲說:
“我們都還在。”
“只要你記得他,記得他教過你的每一個字——”
“那麼他就沒有真正離開。”
林恩擡起手,輕輕拂開抄本封面。
羊皮紙下,是一疊疊細密的手稿。
墨跡已有些模糊,但每一個字都用力而清晰。
那是格雷戈裡,留給她的最後禮物。
也是——
灰塔最後的星語者傳承。
林恩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深吸一口氣。
她知道,爺爺留給她的,不只是哀傷。
更是責任。
她翻開羊皮抄本,指尖微微顫抖,卻異常認真。
—
第一頁,是用灰塔古體文字寫下的標題:
【星語者之路】
——以語言爲刃,以命運爲繩。
——星辰指引者,亦爲自我審判者。
—
林恩輕輕念出來。
聲音一開始有些發抖,但隨着每一個字落地,她逐漸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節奏。
司命靜靜傾聽,林婉清和段行舟也圍攏過來。
在廢墟一角,風吹動破碎的旗幟,彷彿也在聆聽。
—
林恩繼續念:
「一階·占卜學徒」
先兆啓示(被動)
戰鬥開始時,以預知先兆的形式預見未來的多種可能性。
星辰感知(被動)
在夜晚或星空環境下,感知判定獲得額外優勢;能更敏銳地感知到環境中潛藏的敵意與命運漣漪。
占卜低語(主動)
每個冒險日,可凝視星空一次,得到一次簡短的事件預兆或戰術建議。
—
林婉清微微點頭。
“從認知心理學角度看,這三個詞條非常有趣。”她低聲說。
司命轉頭看她。
林婉清理了理思路,緩緩開口:
“‘先兆啓示’、‘星辰感知’、‘占卜低語’……表面上是‘提前感知’或者‘未來預判’。”
“但實際上,它們都是——強制提升【直覺】迴路,削弱【理性】迴路。”
段行舟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林婉清耐心解釋:
“簡單說,就是星語者一階,從一開始,就在改變他們的大腦結構。”
“讓他們更依賴本能預感、直覺漣漪,而不是正常的邏輯推演。”
“長此以往,他們將不可避免地產生一種‘對星辰強迫症’。”
—
林恩點頭,繼續翻到下一頁。
那裡,詳細記錄着星語者一階的理智代價:
【理智代價】
初步觸碰未來讓精神出現細微裂痕。
星語者從此對星象與徵兆產生輕微強迫症。
若每夜未能凝視星空占卜,將難以入眠,並開始聽到隱約低語。
幻聽、強迫觀星症狀逐步加重。
—
林婉清沉默了片刻,然後低聲補充:
“如果從精神病理學歸類……”
“這種狀態,非常接近臨牀上的【侵入性幻聽伴發焦慮症】,以及【強迫性儀式行爲障礙】。”
“而且,因爲星災背景,這種幻聽並非完全是幻覺。”
“它是真正‘有源頭’的——源自宇宙深處的信息迴響。”
司命摸了摸下巴。
“……就是說,星語者越強大,越接近未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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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
“越有可能被未來拖拽着走。”
林婉清點頭,神情嚴肅:
“他們不是看見未來。”
“他們是被未來——盯上了。”
—
林恩輕輕撫摸着抄本的邊角。
那是爺爺用一生的理智與熱血換來的路。
也是,她必須接下去走的路。
不論代價如何。
林恩繼續翻動着抄本。
羊皮紙上,一行行字跡清晰得彷彿是刻入骨血的銘文。
她聲音很低,但每一個字都帶着一種無形的重量:
「星災考驗·預言成真」
——你在羣星中呢喃的預言正在成真……命運的漣漪已蕩向現實。
—
林婉清微微蹙眉。
林恩繼續念下去:
“在晉升一階時,星語者無意中預言的一件小事將詭異地應驗。”
“往往以失控且可怖的方式發生。”
“機制:由外力選擇或隨機生成一個事件(例如星語者預見某人遭遇不測),該事件會在短時間內成真,迫使星語者直面自己預言的結果。”
“若能冷靜應對並化解危機,則通過考驗;若陷入恐懼或手足無措,則理智大受打擊。”
“失敗後,將獲得一個永久性負面狀態,如——”
【宿命陰影】(持續性內疚與宿命恐懼)
—
段行舟嚥了咽口水,喃喃:
“也就是說……不是你想控制未來,而是你必須接受——”
“你說的話,就是災難?”
—
林婉清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她眼中帶着難得的凝重。
“這是——侵入性自證預言綜合症。”
“在正常心理學中,它是極其罕見且極端的精神疾病。”
“患者一旦無意間‘預測’某個壞事發生,便深信自己擁有某種詛咒能力。”
“隨之而來的是自我責備、認知混亂、行動癱瘓,甚至最終抑鬱、發狂、自毀。”
—
她頓了頓。
聲音低得像風穿過廢墟:
“而星語者……是被強制感染這種精神病。”
“他們必須在這種詭異的預言必成中保持清醒。”
“必須在知道自己可能害死別人的前提下,繼續開口,繼續活着。”
—
司命半蹲在地,指尖輕彈着一張紅桃撲克牌。
良久,他擡起頭,嘴角扯出一絲帶着一抹疲憊的笑意:
“——所以,超凡,不是升階。”
“是你把自己的心,拿去和瘋子玩骰子。”
—
衆人沉默。
每一個呼吸,都顯得異常沉重。
—
林恩抱緊抄本。
眼神,逐漸從悲傷轉爲一種堅定的鋒芒。
她終於明白了爺爺留給她的,不是榮耀。
而是沉甸甸到幾乎壓垮她脊骨的責任。
星語者,不是爲了看見命運。
星語者,是爲了,哪怕在知道一切都會坍塌的前提下,依然敢開口。
風,靜了下來。
廢墟車站上空,陽光稀稀拉拉地灑落,如同破碎的銀線。
司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他望着手中的撲克牌,又望着手捧抄本的林恩,半晌纔開口:
“格雷戈裡……他賭贏了。”
“至少,在尼古拉斯面前,他用星災,燃盡了自己,燃燒了那個瘟神的晉升路。”
“可同時,他也把賭桌,留給了我們。”
—
林恩擡起頭,眼眶微紅,但眼神異常清澈。
她緊緊抱着抄本。
那本薄薄的羊皮紙,此刻彷彿有千斤重。
“我明白了。”
“超凡,不是爲了成神。”
“是爲了在成爲怪物之前,記得自己是誰。”
—
段行舟撓了撓頭,尷尬而用力地笑了笑。
“……雖然我聽得一知半解,但總之,我也明白了。”
“咱們得,繼續活下去。”
—
林婉清坐在一塊斷裂的鐵軌上,拿着小本子快速記錄着什麼。
她擡起頭,認真道:
“星語者,是典型的認知-情感雙重撕裂式超凡體系。”
“要想成功晉升,必須建立起超強的【自我認知錨點】。”
“換句話說……”
她望着林恩。
“你必須比任何人——更清楚你是誰。”
“否則,你會被自己預言的未來吞掉。”
—
林恩輕輕點頭。
她站起身,雙手鄭重地把【灰塔星痕抄本】揣入懷中。
然後,擡頭,望向已經破敗不堪的城市天際線。
那裡,一顆灰色的星辰微微閃爍,彷彿在訴說着什麼未竟的故事。
—
司命走到她身旁,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歡迎回來,星辰行者。”
“你的路——還長得很。”
—
衆人相視而笑。笑容裡,有失去後的痛。
也有繼承後的光。
廢棄車站中,篝火微微跳動,驅散不了多少寒意。
倖存者們之間,沒有多餘的話語。
只是簡單的點頭,確認彼此還活着。
那就夠了。
—
林恩依然緊抱着那本灰塔星痕抄本,像抱着一塊瀕死的恆星碎片。
她安靜地坐在一角。
司命也沒勸。
他懂。
有些痛,是要留給夜晚慢慢發作的。
—
夜漸漸深了。
星空下,廢墟中的篝火成了唯一尚存的人類之光。
而在這死寂之中——
聖愈之所廢墟之上。
灰燼漫天,殘壁斷垣,疫氣早已散盡。
在一片仍冒着餘熱的廢墟中央,空氣微微扭曲。
一團淡淡的光浮現,如同一滴逆着重力飄升的墨水。 Wωω•Tтkan•C〇
然後,光團中慢慢凝出一個笑臉。
白底黑齒,誇張而僵硬。
瘋子十三的投影,降臨了。
—
他靜靜地懸浮在尼古拉斯隕滅的殘骸上方。
像在看一塊燒焦的屍體。
又像在欣賞一件尚未完成的玩具。
他的聲音,既冷靜到機械無情,又夾雜着瘋癲時斷時續的輕笑:
“模擬秘骸承載星災信息體——”
他輕輕咯咯笑了兩聲,像是在爲一張過期的答卷打分。
“……失敗。”
“失敗得真漂亮啊,尼古拉斯。”
—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像一根鏽鈍的指針戳進耳膜:
“人類的自負,果然是最可笑的燃料!”
又冷下來,低語道:
“不過,也挺有趣的。”
“至少……爲後續版本提供了一點參數樣本。”
—
瘋子十三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廢墟,看向遠方。
那裡,司命一行人正圍着篝火喘息。
他的嘴角咧得更大了,聲音彷彿要滴落下來:
“遊戲繼續。”
“實驗繼續。”
“而我的賭注——還在籌碼上慢慢升溫呢。”
—
瘋子十三投影緩緩消散,只留下一地殘燼隨風起舞。
在無人看見的地方,瘋狂與理性編織成的長夜,正靜靜地堆積新的陰影。
—
篝火旁,林婉清、段行舟正在簡單包紮傷口。
林恩沉默地整理着抄本。
司命靠着一塊斷壁,仰頭看着天上那顆殘存的灰星,眼神複雜。
他心底隱隱浮出一個念頭:
——秘骸之城,還遠遠沒有結束。
午後逐漸黯淡的陽光壓低了廢墟的輪廓。
篝火邊,衆人輪流休整,簡單包紮、清點物資,甚至有人趁機小憩。
司命默默繞着車站廢墟巡了一圈,確認暫時沒有秘骸活動的痕跡。
當他回到篝火邊時,正好看到維拉在整理她的讚歌天使秘詭卡牌。
司命走過去,慢悠悠地坐在她旁邊。
“維拉。”他輕聲道。
維拉擡起頭,眼神中有一絲疲憊,但依然帶着禮貌的微笑。
司命沒繞圈子,開門見山:
“昨夜……你們那邊的‘遊戲’,是什麼?”
—
維拉怔了一下,隨即點點頭。
“嗯……是【娛樂城挑戰】。”
她擡手拂了拂額前散亂的髮絲,聲音輕緩而低沉:
“那是一場關於賭博和娛樂的考驗。”
“大量詭異的電子屏幕,每一個屏幕裡都有不同種類的【生死遊戲】。”
“比如命運輪盤、瘋狂老虎機、斷頭撲克局、貪婪爬塔競速……各種各樣。”
“一局輸掉,可能會被強制失去一張卡牌,或直接受到肉體與精神的嚴重懲罰。”
—
司命聽着,指尖下意識地撥弄着自己的撲克牌。
“危險嗎?”他問。
維拉苦笑。
“相當危險。”
“不過還好,有蕭漣音、信奈、莊夜歌和我,四個核心戰力協調。”
“雖然付出了一定代價,但最終還是打通了主要關卡。”
—
司命點了點頭,繼續若無其事地問:
“王奕辰……他也在那一組?”
維拉微微一頓,眉宇間露出一絲疑惑。
“……是啊。他原本是分在蕭漣音那組,負責配合作戰。”
司命眯起眼。
“那他,表現得正常嗎?”
—
維拉想了想,臉色有些猶豫。
“嗯……總體還算正常。但——”
她壓低聲音,靠近了些:
“確實有一次,短暫失蹤。”
司命挑了挑眉。
維拉繼續說:
“大概在第三關卡和第四關卡之間。”
“我們一邊清理老虎機詭異生成的怪物,一邊準備進入下一局時,突然發現王奕辰不見了。”
“本以爲他是受傷掉隊,或者誤入了某個陷阱。”
“可是不到兩小時,他又自己出現了,神情……有些恍惚。”
“但因爲情況危急,沒人深究。”
—
司命微微斂起眸光。
指尖輕輕彈了彈膝蓋,像是在無聲思考。
兩小時。
在秘骸之城,兩小時,可以發生很多事。
尤其是對於一個早已在精神和意志上動搖過的人。
—
維拉注意到他的沉默,低聲問:
“有什麼問題嗎?”
司命笑了笑,搖搖頭。
“沒什麼。”
只是心底,隱隱繃緊了一根弦。
—
夜風掠過廢墟,掀起一片片塵沙。
篝火忽閃忽暗。
司命擡頭,看着黑暗中那個悄然流動的城市廢墟輪廓。
他感覺到了。
這座城市。
這場遊戲。
還有他們自己。
一切,都正在被一雙無形的手,慢慢往更深的深淵推去。
風,漸漸冷了。
廢墟之中,篝火閃爍出一圈稀薄卻倔強的光暈。
穆思思和段行舟忙着清點從聖愈之所帶回來的物資:
破損但還能使用的急救藥劑、兩瓶淨化液、一小盒完好的理智穩定片,還有幾件臨時防護服。
莊夜歌則蹲在一旁,檢查自己秘詭卡牌的狀態,身上多處包紮,卻依然穩重如山。
維拉和信奈盤坐在另一角,一邊修復秘詭儀軌,一邊默默低語交流着什麼,偶爾瞥一眼夜空,神色嚴肅。
—
司命靠在一根半倒的燈柱上,正用一隻破布擦拭自己的撲克牌。
他每擦一張,就輕輕拈起,旋轉一次,檢查其光紋是否正常。
動作嫺熟又專注,彷彿在進行某種祈禱儀式。
—
林婉清靠在他不遠處,低頭在隨身的小筆記本上記着什麼。
她在整理今天所有觀察到的信息:
瘋子十三的邏輯偏移、王奕辰的異動、秘骸之城規則變化的趨勢……
一切都像是散落的拼圖。
只是還未拼出那個真正的噩夢輪廓。
—
就在這短暫而安靜的間隙裡。
林恩,悄悄走到了司命旁邊。
她抱着那本破舊的灰塔星痕抄本,神情中依然帶着隱隱的悲傷。
但更多的,是一種咬牙堅持後的清明。
—
司命擡頭看她,沒說話,只是給自己騰了半個位置。
林恩坐下,抱着膝蓋,盯着篝火看了很久。
火光映在她的眼裡,搖曳不定。
終於,她輕輕開口了:
“司命前輩。”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司命笑了笑,低聲:
“別叫我前輩,我比你大不了幾歲。”
林恩也笑了,但很快斂起情緒,鄭重道:
“我要繼承爺爺的路。”
“我要成爲——新的星語者。”
—
篝火噼啪炸響了一聲。
司命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林恩那雙堅定到帶着微微顫抖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點了點頭。
非常認真地。
像是接受了某種契約。
—
林恩鬆了口氣,又緊緊抱住了那本抄本。
她低聲說: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撐到最後。”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承載整個灰塔的遺志。”
“但……”
“我想試試。”
司命收起撲克牌,靠着柱子仰頭望天。
夜空暗得幾乎沒有星星。
但他還是微笑着說:
“那就試試。”
“我們來賭一把。”
—
段行舟抱着理智穩定片回來了,衝他們招了招手。
穆思思一邊發藥,一邊小聲提醒:
“儘量睡一會兒吧。”
“我們還不知道今晚會是什麼新的瘋子游戲。”
—
林恩點點頭,轉身去休息。
司命仍舊靠着柱子,一動不動。
他在想。
今天過後。
也許他們中,有人會死。
也許再也沒有時間,去做自我證明。
—
但沒關係。
只要還有一人記得曾經的誓言。
那麼,無論秘骸之城怎樣噬人,他們都不會真正輸。
「星辰墜落,
不是爲了終結光,
而是爲了教會後來者,
如何在黑暗中,自己點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