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貪宴街的第一道菜
「飢餓不會從胃開始，
而是從心開始渴望未知之物。」
昏黃的燈光在天幕下顫抖如病變虹膜的微光，映照出一條彷彿由屍體與夢構成的街道。
空氣裡炭烤的焦香、奶油的甜膩與香草果醬的氣息交錯成形，
本應誘人的氣味中卻夾雜着不易察覺的血腥與腐敗，如同一口藏匿屍骸的糖罐。
貪宴街，在他們眼前詭異而緩慢地鋪展開。
攤位兩旁整齊陳列着二十六個餐檯，每一個都有着各自風格：
B-5攤位是浮空的和風手握壽司船，S-13攤位則宛如一張滴着血的西式宴席桌；
更有幾座攤臺乾脆像臨時搭建的太平間，銀盤上蓋着不知名布蓋，下面隱約透出肢體輪廓。
沒有一個攤主是活物。
全是木偶。
它們身披廚師袍，手持菜刀、長勺、瀝油網，木質面孔扭曲出誇張的笑容，有的甚至裂到了耳根。
那種“熱情好客”的笑，如同用刀片在木頭上生硬刻出的情緒模擬，硬生生令人起雞皮疙瘩。
它們靜止不動，卻讓人懷疑，一旦背過身，它們就會動。
穆思思盯着這些木偶，半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衆人站在街口，誰都不敢踏出第一步。直到——
“咚。咚。咚。”
厚重的腳步聲在街道正中響起，像肉球砸在地板上的瀕死喘息。
一個腫脹到變形的木偶從街心晃晃悠悠地走來，幾乎呈球形，肚皮圓滾滾，上面用紅漆寫着四個大字：
【歡迎品嚐】
它戴着一頂發黴的廚師帽，嘴巴裂開成宛如絞肉機的齒輪咽喉，鋸齒中還殘留着什麼尚未完全咀嚼的殘渣。它的聲音乾裂沙啞：
“歡……迎……來……到……”
“貪……宴……街……”
“規……則……很簡……單。”
它咔噠一聲張嘴，腥風撲面，像是從屍堆底部吹出的氣息。
“錯一道菜……代價……就是——生命。”
話音剛落，B-1攤位“離魂魚湯”鍋中翻滾，湯水如沸油般猛然爆裂出一聲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哭嚎——那聲音像嬰兒在墳墓中啼哭，
又像狼在剝皮時的低泣，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痛苦，是人類靈魂在撕裂時纔有的質感。
艾琳捂嘴嘔吐，藤宮澄幾乎崩潰地蹲下。
王奕辰緩緩走上前，眼神如鐵。他嘴脣緊抿，像是在與自己的恐懼抗爭。
接着，他擡頭望向衆人，聲音嘶啞卻堅定：
“我……夢見過這個地方。”
四周一靜。
穆思思失聲：“你說什麼？”
王奕辰眼中帶着一絲迷茫，卻更像是某種瘋狂的覺醒：“不止一次。我記得這裡，我記得這個攤位。
我夢到過有人喝那碗黑湯……他被釘在牆上，笑着，哭着，喊着‘我好餓’。”
“我們必須做出選擇，每個攤位只有一道菜是‘真’，其餘是噬魂陷阱。”
他走向魚湯攤位，毫不猶豫地指向兩碗湯中較清澈的一碗：“清湯是對的。”
他回頭看衆人：“我需要一個人……驗證。”
氣氛凝固如冰，沒人出聲，空氣彷彿停滯。
最終，段行舟咬牙上前。
他端起那碗看起來“安全”的清湯，輕輕抿了一口。
三秒。
他安然無恙。
第四秒——
他倒地抽搐，眼睛劇烈翻白，嘴裡大叫：“它們在我耳朵裡！！不要抓我——你不是人！！不是人！！！”
那一刻，他眼中的世界或許已不是現實，而是血肉構築的劇場，是幻覺中逼近的詭影。
艾琳尖叫，衆人驚駭，而司命眯起眼，視線定在鍋邊漆黑的另一碗魚湯上。
維拉平靜說道：“幻覺型詭物。誘導性食慾觸發神經恐懼反射，不殺人，毀智。”
她聲音未落，王奕辰撲上去，死死按住段行舟人中：“睜開眼！你能活！你在這！看着我！”
那種近乎強迫的意志，終於將段行舟從幻境中硬生生拉了出來。
他癱在地上，渾身是汗，眼神空洞，彷彿從地獄爬回。
而那另一碗黑湯，開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泡中浮起白色圓珠，像極了眼球，逐個破裂，釋放出令人作嘔的濃烈腥臭。
“他……猜對了。”莊夜歌盯着王奕辰，第一次眼中露出微妙的情緒。
維拉眯眼：“或者說……他沒猜。他真的知道。”
王奕辰沒有回頭，只站起身，拍拍褲腿，像是掙脫幻象重壓後終於能重新站穩的人。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某種決絕的光。
——他不會再做觀衆了。現在，他想成爲這場戲的主角。
他從翻滾的魚湯鍋底勾起那塊木牌，指尖掂量之間，湯汁順着棱角滴落在地，發出令人不安的“啪嗒”聲。
那塊牌子油膩發黏，上面印刻着無法一眼辨認的字符：
「C13 R4 -?」
扭曲的排布彷彿在刻意避開人類的閱讀直覺，字母間每一寸空隙都彷彿潛伏着一個不該被命名的含義。
王奕辰低聲呢喃：“我……我見過這個結構。”
他的聲音極輕，卻像一滴熱油落入水面，在衆人心中激起一圈不安的漣漪。
有人下意識退了一步，更多人眼神猶豫，像是不知該相信他所言，還是相信自己眼中這個瀕臨崩潰的城市。
短暫的休整過後，隊伍再次出發，沿着越來越狹窄的街道前行。
街道向深處延伸的盡頭，燈光越發昏黃，甚至開始泛出一絲血腥的橘紅，像某種不安的預兆。
攤位不再整齊，而是變成一片層迭扭曲的肉牆、骨架和舊市集殘骸拼接體。
肉腸在鍋邊緩慢蠕動，吐着蒸汽和彷彿細語的氣泡；
一處巨型蒸籠則不斷噴出白霧，裡面隱約可見四肢的輪廓正輕輕顫抖，像是尚未徹底死去。
腳下的地磚早已潮溼，踩上去發出“咕噠”“咕噠”的軟響，
有人懷疑那不是水，而是血和脂肪混合成的膿。
貪宴街，彷彿變成了胃囊深處的一段腸道。
而衆人——只是尚未被完全消化的殘餘。
穆思思捂着鼻，眼神驚恐地飄忽不定；
藤宮澄腳步虛浮，臉色蒼白，像是隨時可能倒下；
林婉清已放棄記錄，只是死死拽着袖子，似乎那布料是她與世界最後的聯繫。
就在衆人被壓抑的幻覺逼到臨界點時——
“呃……呃……不對……你們……你們不是人……”
段行舟陡然失控，他驟然轉頭，猛地盯着魯道夫，眼神渙散卻帶着極端的恐懼與敵意。
他開始劇烈抽搐，瘋狂揮舞手臂驅趕不存在的敵人，大聲嘶喊：
“你們！你們都不是人！我看見你們的皮！你們剝了臉！剝了臉！！” 他倒退幾步，直接撞翻一旁攤位，那上面正擺着某種油炸的肉塊，摔落地面後發出溼滑的破裂聲。
維拉第一時間撲上去，一掌貼在他肩胛骨位置，掌心泛起柔和秘詭星輝，她低聲念出某段古老禱言，像是在爲他構築精神屏障。
魯道夫和司命迅速協助將他按倒在街邊長凳上。
段行舟在幾次掙扎後終於昏睡過去，但那蒼白的臉色與持續戰慄的手指顯示着他仍深陷幻覺邊緣。
這場突如其來的“裂縫”讓整個隊伍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沒人說話，沒人敢問剛纔段行舟究竟“看見了”什麼。
因爲他們心知肚明——這不是段行舟一個人的問題。
這，是遲早會發生在他們每一個人身上的——夢魘入侵。
司命站在隊尾，目光淡然地注視着前方蜿蜒的街道，像是在默默記數，又像是在等待下一個倒下的人。
他低聲開口，只有自己聽得見：
“一個，已經裂了。”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條街不是考驗的是“勇氣”，也不是“意志”。
它只是，問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你，究竟能撐到第幾個？
而風，開始低語，像是胃液翻涌前的低沉咕噥。貪宴街，在張嘴。
不久，他們走到編號爲“G-3”的攤位前。
一塊發光招牌詭異地懸浮在空中，如同不屬於現實的某種指引——
「盛宴甜點」
攤位外觀猶如婚禮蛋糕塔般精緻華美，層層迭迭的糖霜雕飾在幽黃光下泛着油亮光澤，甜香撲鼻而來，濃得幾乎令人頭暈。
但在那香氣最深處，卻混雜着一絲無法忽略的血腥與腐肉味，如同掩蓋不住的屍臭從絲緞中緩緩滲出。
“甜點時間~”
胖子人偶不知從何處鑽出，它的身形臃腫得幾乎沒有脖子，木質身軀上下跳動，
裂紋密佈的臉龐被強行漆成粉嫩的笑容，像用釘子釘死在臉上。
它拍着那幾乎要裂開的肚皮發出空洞咯咯聲，怪笑着：
“這裡有兩份特別點心，你們必須選一份品嚐，吃完才能通過哦~選對了有獎勵，選錯了嘛……呵呵。”
它的笑容逐漸裂大，眼珠死死嵌在眼眶裡，彷彿根本不會動，只能用笑容來驅動恐懼。
兩隻銀盤端坐攤位中央，蓋着翻卷着熱氣的圓頂蓋，一左一右。
左側瀰漫出檸檬與香草的柔甜，淡淡糖漿香氣如春風拂面；
而右側，卻是一種隱約發臭的腥羶，如腐爛海鮮、混合熟透內臟的混合物，幾乎能在胃中掀起翻騰。
“左邊……太正常。”魯道夫低聲道，神色沉重，“正因爲太正常，反而可能是陷阱。”
王奕辰上前一步，凝視着右側那盤暗色散發腥味的蓋子，嘴脣輕抿，神情微僵。
他的眼神中掠過一抹掙扎與遲疑，卻迅速被一種幾近偏執的堅定壓下。
“右邊。”他說，語調斬釘截鐵。
這三個字讓衆人臉色驟變。
“你瘋了嗎？”艾琳驚叫，“右邊明顯有毒——那味道都能薰死人！”
“他是不是又想讓別人去試死？”穆思思咬牙切齒。
王奕辰擡起手，制止了所有反駁，眼神鋒利地掃過衆人：“聽我說。我不會拿你們的命開玩笑。
這個副本的規則肯定在引誘我們選擇‘安全選項’。太乾淨的，一定不對。”
他的語氣近乎強迫，但背後卻有一種令人動搖的信念支撐。
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這信念，到底來自哪裡。
司命靜靜看着他，指尖敲着懷錶邊緣。
那句話——“我不會拿你們的命開玩笑”，他說得太自然了，自然得像是說過無數次。
像是從某個劇本里復讀出來的臺詞。
“我來吧。”
安靜中，一個聲音響起。
劉婧瑜走了出來，她一直是隊伍中最溫和的人，像是一根隱形的安穩錨。
此刻，她的聲音帶着不可動搖的平靜：“這一路……大家都在保護我。是時候……讓我試試了。”
她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伸出手，掀開了右側銀蓋。
一陣惡臭瞬間撲面而來。那是一塊暗紅色的塊狀物，外層如凍肉般顫抖，
半透明的膠質中，竟模糊可見一張人臉——睜眼、張口，彷彿在無聲尖叫。
劉婧瑜臉色劇變，卻沒有後退。她手指發抖，卻咬牙將點心送入口中。
五秒、十秒。
最初是詭異的安靜，隨後——
“呃……嘔……”她跪倒在地，喉中猛地噴出一口黑紅色液體，像是腐血混合膿漿。
她的腹部在衆目睽睽之下高高鼓起，一根尖刺猛然從體內破出，鮮血噴灑，染紅了攤位前的地磚！
“她不對勁！”艾琳失控地尖叫。
劉婧瑜眼神渙散，眼球急劇震顫，瞳孔逐漸失去焦距，她的嘴巴仍在機械地咀嚼，卻已經無法閉合。
她的身軀像是被內部撕裂，一團蠕動的黑影從她胸腔爬出，
帶着骨刺與膿液，尖嘯着跳入地面，隨後悄然消失，彷彿從未存在。
劉婧瑜，死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爲什麼！！”艾琳撲上去抱住她的屍體，撕心裂肺地哭出聲。
魯道夫怒目圓睜，咬牙切齒：“你不是說‘你記得’嗎？！她信了你！！”
王奕辰踉蹌後退兩步，面如死灰：“我……我是說，我以爲——”
他改口：“我記得是對的。”
這句話，讓莊夜歌眼神驟寒。
“記得？”他低聲重複，“你記得多少？”
司命的目光落在那塊木牌般的“人臉甜點”殘骸上，指腹輕輕滑過命紋星圖。他的眼神冷了幾分。
王奕辰努力保持冷靜：“現在責怪誰都沒用，我們要繼續前進，不然……就都死。”
他聲音顫抖，卻死命壓住了驚恐。
就在這時，一根細細的木偶線從空中悄然垂下，鉤住了劉婧瑜的手指——
隨即，更多線從虛空中垂落，緩緩纏繞她的四肢，像牽引玩偶般將她的屍體拖向攤位後方的暗影之中。
木偶線拉扯着她，彷彿她從來不是人，只是一具表演結束後的道具。
所有人別過臉，誰也不敢再看。
攤位前，空無一人，卻彷彿還殘留着一聲極輕的咀嚼。
“歡迎，下一位。”
「貪宴街不會告訴你錯在哪裡，
因爲錯的那一口，早就嚥了下去。」
“你吞下的是點心，還是下一場遊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