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白風清。
李翊緩緩走出書房,袁瑩迎面走來。
回頭望一眼李翊身後,不見治兒跟出來。
乃輕啓朱脣,出聲問:
“……夫君,治兒可曾認錯?”
李翊一揮衣袍,道:
“吾已稍加訓誡,說了他兩句,想此子正於房中自我反省。”
“孺子可教,終當有成。”
“願夫人勿憂。”
袁氏聞言蹙眉,有些愕然地說道:
“以妾觀之,此子性過剛強,不若阿斗溫順。”
“阿斗聞過則改,從不頂嘴。”
“妾甚願吾子效之。”
“若得子如此,妾更復何求?”
顯然,比起李治跟劉禪兩個孩子的性格,袁瑩更喜歡後者。
因爲阿斗知錯就改,從不頂嘴。
這使得他少吃了很多苦。
反觀李治,性子太倔,如不把道理跟他講明白,他是絕不會認錯的。
在袁瑩看來,這樣的性子實在是太傻了。
先甭管對錯,你先向你父親低頭認個錯,免了罰不好嗎?
何必去白白受那個罪過呢?
你父親是多強勢的一個人。
普天之下除了劉備之外,他向誰低過頭?
同爲兩個孩子的母親,袁瑩覺得自己的兩個兒子就是不如姊姊。
這讓當妹妹的自己臉上有些掛不住。
念及此,袁瑩不禁白了李翊一眼。
因爲她陪伴孩子們的時間最長,按理說教育孩子的任務就應該由她來主導。
可李翊即便是處於百忙之中,都依然要出面來主導孩子的教育。
在大是大非上,袁瑩完全插不上話。
最後把李治教成了這樣,袁瑩覺得這就是李翊的鍋。
“哼~”
袁瑩伸手掐了掐李翊的胳膊。
“怎麼?”李翊問。
袁瑩嘟起嘴,“妾總覺得,夫君教子之道,似有未妥。”
“治兒自幼倨傲,長此以往,將來若之何?”
“譬如今夜,阿斗早早承認錯誤,免遭累乏。”
“反觀治兒,堅持己見。”
“不僅耽誤你的時間,還致父子一同受累。”
“此非你之過乎?”
平時總被李翊教育,袁瑩今日總算捉到了他的不是。
也學他平日的模樣,反過來教育自己的丈夫。
“將來再教安兒之時,夫君切勿復如是。”
“當由妾身來教育,不然……”
“哼。”袁瑩望他一眼,輕哼,“恐二子俱爲夫君所誤也。”
不想袁瑩竟向李翊來爭奪三子李安的教育權了。
聞及此言,李翊反倒撫掌笑出了聲:
“善哉!夫人今日終得以訓夫耶?”
正說時,劉禪跟袁瑛迎面趨步走來。
袁瑩已經帶劉禪吃好晚膳了,順道再過來看看李治怎麼樣了。
檐下風燈搖曳,映得少年面色如美玉。
李翊乃整襟肅容,吩咐道:
“世子既已食訖,當速寢歇息。”
“明日尚有早課,可莫遲誤了。”
劉禪踟躕片刻,望一眼書房,又望一眼李翊兩口子的神色。
袁瑩面色和善,而李翊則是一臉嚴肅。
猶豫一下,還是壯着膽子問道:
“……相、相父,阿若現在何處?”
“你們打算如何處置她?”
此言一出,袁瑩與李翊同時對視一眼。
袁瑩輕掩朱脣,柔聲笑道:
“阿斗,此事不是汝小孩該過問的。”
“聽相父的話,回去睡覺罷。”
“可是……”
劉禪還似再欲開口。
李翊乃沉聲說道:
“正如你姨母所言,阿若之事不是你該問詢的。”
“你也不必知道。”
哦~
劉禪聽話地點了點頭,牽着母親的手唯唯而退,背影頗見怏怏。
袁瑩見狀,乃輕拽夫君衣袖,埋怨道:
“夫君也真是,何故如此厲色以待阿斗?”
“妾觀此子,既知悔過,猶存赤子之心。”
“譬如寒梅,經霜雪而香味愈烈。”
“此非佳兒,孰爲佳兒?”
袁瑩對劉禪的品性讚不絕口,她就喜歡這種聽話的孩子。
並且劉禪承認錯誤以後,還不忘初心,關心一下阿若。
一碼歸一碼,說明這孩子品性是不壞的。
李翊負手望月,但見——
雲破月來花弄影,風搖燈動玉生輝。
默然良久,方纔緩聲嘆道:
“夫人須知,教子如礪劍,過柔則不利。”
“吾對治兒的教育一直很滿意。”
袁瑩黛眉一揚,露出驚訝之色。
“滿意?”
“這孩子脾氣如此倔強,屢屢出言頂撞於你。”
“你反倒還覺得滿意?”
李翊頷首,揚脣笑道:
“治兒雖然性剛似鐵,然自有錚錚鐵骨。”
“其雖與吾抗辯時,言辭激烈,然持之有故,理據分明。”
“足見此子胸中自有溝壑,能擔當,能自立主見,實爲佳事。”
“誠非尋常孺子可比也。”
李翊還是很欣賞兒子的骨氣的。
因爲他覺得這孩子有擔當,有自己的想法。
並沒有因爲畏懼相權與父權,就趕快伏首認錯。
他是有自己獨立的思考的。
不管這個思考是對是錯。
一個八歲孩童能做到這一點,就令李翊已經十分滿意了。
袁瑩輕輕蹙眉,以手撥弄柳枝,幽幽道:
“妾只恐其剛愎自用,將來自誤。”
“這不是你一直擔心的事麼?”
李翊笑道,“經此一事後,吾反倒不太擔心了。”
“哦?夫君此言何謂?”
袁瑩愈發不能理解李翊的想法,感覺他的思路總是與常人相異。
“阿斗秉性善良,又知錯能改。”
“難道這不才是繼承家業該有的品性麼?”
李翊一捋頷下鬍鬚,搖了搖頭。
“夫人誤矣。”
“適才難道不見阿斗又來問阿若之狀乎?”
“說明此子並非是真心悔過。”
“其不過是懼吾責罰耳,故早早認錯。”
事實上,從李翊一開始懲罰兩個孩子時,阿斗就已經想認錯了。
只不過李翊一直不說話,一直不問。
他想認錯也沒機會。
待罰磨了兩個時辰的墨後,李翊纔開口問知錯沒有。
所以劉禪第一時間就趕緊承認錯誤了。
李翊緩步走到院中,手指一株剛長出來的幼鬆,說道:
“吾觀治兒如見此鬆——”
“雖枝幹虯曲,然破巖而立。”
“假以時日,必成棟樑。”
話落,李翊轉頭看向袁瑩,心情竟似十分舒暢。
“其實吾之教子,不論文也好,武也好。”
“在我看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麼是最重要的?”袁瑩問。
“是責任!”
李翊斬釘截鐵地回答,“責任”兩個字振聾發聵。
“我在這孩子身上看到了擔當,看到了責任感。”
“這是我最希望在孩子們身上看到的品質。”
“諸子之中,治兒身上已有此質也。”
“此正吾所欣賞者也,其性情雖然執拗。”
“可若使良師導之,循循善誘,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其實,要繼承好家業能力強固然很重要,但首先最應該具有的品質是責任感。
繼承人如果沒有擔當,沒有責任感,那不管他能力多強。
李翊都情願將家業交給一個庸才。
“倒是阿斗麼……”
李翊眉頭皺起,“這孩子雖然善良,但缺乏自己的主見。”
“其太容易被人左右了。”
“倘若今日他敢與我抗辯兩句,我反倒要對他另眼相看。”
袁瑩撲哧一笑,忍不住嬌聲罵道:
“你這人也真是奇怪。”
“治兒頂撞你,你欣賞他。”
“阿斗聽你話,你反倒覺得他沒自己的想法。”
“教旁人知道了,可不笑話你麼?”
李翊卻表情嚴肅,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哪裡知曉?”
“家業越是龐大,越是需要後來者有擔當,有主見。”
“否則,必然生出禍患來!”
“我李氏不過是千萬家中的一員,而阿斗將來要繼承的可是萬里河山。”
“如何能夠不慎重?”
“……此,正吾所深慮之事也。”
一直以來,對劉禪的爭議都非常大。
吹他的人,能把他捧成齊桓公的蓋世明君。
貶他的人,卻又能把阿斗踩成一個昏聵無能,啥也不懂的傻子。
其實面對這種爭論,估計劉禪本人聽到了都會付之一笑。
劉禪既不是明君,也不是昏君。
他只是一個人,一個正常人罷了。
如果縱觀劉禪的執政生涯,會發現他前中後期的風評也有所不同。
這其實就跟劉禪用的人有關係。
他前期放權給諸葛亮,諸葛亮治蜀,風評好。
中期任用諸葛亮推薦的蔣琬、費禕、董允,風評還過得去。
後期不知道用誰了,就放任費禕、姜維、譙周等人內鬥。
自己就重用宦官黃皓,沉迷享樂,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屬下的爭端。
如何將本就弱小的蜀國團結起來,增加團隊的凝聚力。
我們所熟知的“帶投大哥”,寫出《仇國論》的譙周。
其實他曾經勸過劉禪,要省減遊觀增造,要勵精圖治。
並陳述了“弱能勝強”的可能性。
咱們是打逆風局,再不搏一搏還有啥希望?
但劉禪對此並不感冒。
通過這件事你便能看出,即便是譙周人家當年也是想捲一捲,想跟劉禪一起再拼一拼的。
可劉禪自己擺爛,領導自己都放棄了。
譙周這些人還有什麼努力的必要呢?
這其實也符合劉禪“不折騰”的性格。
所以對於劉禪的評價,
他手下人好時,他評價就好。
他手下人差時,他評價就差。
他一輩子都活在劉備與諸葛亮給他搭的框架之中。
這孩子真的很聽話,真的做到了劉備臨終前的遺言——
“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
諸葛亮《出師表》裡推薦的人才,向寵、費禕、蔣琬、董允等良實,劉禪也真的全部重用了。可正因爲這孩子太聽話了,才缺乏主見,缺乏擔當。
當劉備、諸葛亮留給劉禪的政治遺產全部揮霍完之後,
你便能看到後期擺爛,民有菜色的蜀國。
因爲一旦這個框架倒了,劉禪就不願再繼續折騰下去了。
所以當面對鄧艾兵臨城下時,劉禪選擇放棄抵抗,“自縛”出降,其實是他向自己的妥協。
當回答司馬昭,“此間樂,不思蜀”時。
與其說是大智若愚,倒不如說劉禪在卸下了家族、卸下了國運、卸下了責任、卸下歷史的千鈞重擔後,留給自己最後的說辭。
他沉在水底裡,終於可以探出來呼一口氣了。
所以,劉禪他就是一個正常人,也是一個好人。
只是在亂世中,當一個好人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呢?
“未來之事如何,無人能斷。”
李翊捋着頷下鬍鬚,正色說道,“阿斗之優點,在於其品性善良,恭順不妄爲。”
“其通曉人情,機變之才,尤勝其父。”
劉禪優點除了聽話不折騰以外,其實還有情商高。
這方面,劉禪甚至比劉備還強些。
不論是勸阻蔣琬還是安定夏侯霸,都展現出了劉禪高情商的一面。
因爲蜀漢可以算是夏侯霸的殺父仇人。
所以劉禪再接見他時,先解釋說兩軍相爭、刀劍無眼,難免有死傷。
夏侯淵是死於亂軍之中,並非是劉備親手所殺。
輕描淡寫,寥寥數語,足以消除前嫌。
接着,劉禪又與夏侯霸攀親戚、拉關係,指着自己兒子說:
“這是夏侯氏的外甥,咱們都是一家人。”
情商方面,劉禪展現出了自己過人的一面。
這兩個優點,得到了李翊的認可。
至於缺點……
“我主百折不撓、終不俯首之志。”
“惜乎阿斗,未得其傳也。”
李翊嘆了口氣。
劉禪缺乏責任感。
不管最後成都面臨怎樣的困局,
它都不可能有劉備丟徐州,敗新野時的局面要危急困難。
倘若當年的劉備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猶豫,又怎麼可能有後來的蜀漢?
一國之運本就如此。
李翊認爲劉禪身上已經大體具備二代繼承人的品質與優點了,唯獨缺少主見與擔當。
當然,如果運作的好,給劉禪留下足夠多的政治遺產。
那麼即便是缺少主見,也不是不能夠平穩的交接權力。
畢竟諸葛亮死後,蔣琬、費禕等人還是勉強支撐起了蜀漢。
聽完李翊的分析,袁瑩也陷入了思考。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
“倘若治兒將來執謬不返,爲之奈何?”
李翊捻鬚微笑,目視遠山:
“昔孔子誅少正卯,子產不毀鄉校,是非對錯豈有定論?”
“正如吾此前所言,吾等身居高位,非以常理論事。”
“只講立場,不論對錯。”
“今日治兒雖站在了我的對立面,可其能夠堅守本心,勇於抗爭。”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好的品質呢?”
“這孩子的氣性,不正符合孟子的‘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氣概麼?”
在李翊看來,李治的出發點並沒什麼錯。
他只是年紀還小,格局還沒有打開。
也不會有大人那麼多的顧慮與考量,甚至是算計。
他只是將自己的見解與本心,在父親面前毫不遮掩的展現出來罷了。
這種思辨精神,是李翊非常欣賞他的點。
光憑這一點,李翊就已經不需要再教他更多現代人的思想了。
因爲現代人的思想放在古代,有時候反而是“糟粕”。
所以李翊漸漸活得像個古人。
他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去讀圖書典籍。
讀得經典越多,越讓他對古人的看法有所改觀。
因爲他驚訝的發現,
那些實用的事物道理,古人不僅明白,而且都講的很清楚了。
只是很多人聽不進去罷了。
包括阿若之事,同樣的知識,隨着李治年齡的增長。
李翊相信他會有不同的感悟的。
畢竟才八歲就能夠引經據典,看到阿若背後的司馬氏,將其與齊國的經典聯繫在一起。
將來一定能夠看到更加深層的一面。
臨去睡覺前,袁瑩忍不住湊到書房窗前再去看一眼兒子。
時月色滿庭,映得窗櫺間李治讀書的剪影愈顯清峻。
這麼晚了,李治依然沒有睡覺,而是選擇繼續讀書。
都是李翊推薦給他看的書。
望着兒子奮發圖強的樣子,袁瑩又辛酸,又有些無奈。
注目良久,忍不住向李翊感慨道,“夫君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這孩子真的很有傲骨。”
……
次日卯時三刻,東方未晞,庭中寒露猶重。
李治雖夜讀至三更,仍強撐倦體,整衣冠而出。
但見其雙目微赤,面色青白,卻步履不亂。
轉過迴廊,忽瞧見父親已負手立於院中古柏之下,在正那裡看鬆。
李翊身着素色常服,腰間纏着玉帶,足下紋靴已被晨露浸透。
見兒子準時起來上早課,李翊目中欣慰之色一閃而過,旋即肅容如常。
“昨夜爲父所言,吾兒可曾參透?”
李翊聲音低沉地問。
李治正襟長揖,衣袖帶風:
“父親嚴訓,孩兒銘記於心,不敢或忘。”
“然……”
少年略頓,擡頭直視父親,“孩兒愚鈍,尚有未解之處。”
李翊聞言,仰頭大笑,笑聲震落柏葉數片:
“不解方纔是是常理。”
“汝自幼錦衣玉食,未嘗顛沛之苦。”
“受我家族庇護,怎知存亡之危,生死之道”
忽以手撫樹幹皺皮,“譬如這百年古柏,未經風刀霜劍,安得如此勁骨?”
“父親所言存亡之危……”
李治眉頭皺起,仍是不能理解。
忽一陣晨風掠過,吹得他單薄衣衫獵獵作響。
李翊解下身上的裘皮大衣,爲子披上,溫言道:
“汝不解沒有關係。”
“明日辰時,來吾衙署觀政。”
又指樹上新巢,慨嘆道:
“雛鳥終須離巢,方知天廣地闊。”
恰此時,東方既白,甄宓也已經起牀了。
她雖已嫁給了李翊,但仍有相府記室的身份。
在坐完月子不久,就又回到相府工作了。
甫一出門,便聽到父子二人的談話,不經打趣道:
“相爺也真是,治兒這孩子纔多大年紀。”
“如何便要他去衙署觀政呢?”
李翊望一眼甄宓,笑道:
“我倒覺得他已經具備觀政的能力。”
說着,他伸手撫摸了一下李治的額頭。
“治兒,你記住父親的話。”
“擡起頭來,你會有更廣闊的天地。”
“這個世界迫不及待地,要聽年少有爲的故事。”
“它現在屬於我和齊王千歲。”
“可將來遲早是屬於你們、屬於你們這一代人的。”
“爲父不求你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起來,可我希望你能夠屢行好你這一代人的責任。”
甄宓在一旁聽着,心想就李翊所取得的成就,他的後代也何難超過,甚至是追平了吧?
雖然相爺常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
可估計相爺自己心裡也明白,他的後人很難超過他。
也很難像他一樣,掌控全局,面面俱到。
知進退,識時務,明天命。
甄宓瞭解李翊,他知道李翊爲什麼這麼捨生忘死的去做事,爲什麼一直捨不得放權。
因爲他從來不相信後人的智慧。
儘管李翊從來沒這麼說過,但至少甄宓是這樣想的。
他覺得李翊就是想在有生之年,把自己該做的事都做了。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似李翊這般能力,他又何嘗不是在屢行自己的歷史責任呢?
“將來等我等老去,長埋黃土。”
“我希望留給我後人的,是一片樂土。”
“你也一樣。”
李翊柔聲對李治說道:
“我希望你我死後,都能夠問心無愧地說——”
“我們已經盡力了。”
“誒呀!大清早的,說什麼死不死?”
“多不吉利!”
袁瑩也起牀了,上來見着父子二人和好如初,她也是心情大好。
治兒的性格雖然偏執,但小小年紀的他,已經具備:
忠、孝、禮、義、仁、德這幾項品質了。
雖然這些品質還不夠成熟。
但不知有多少八歲的孩童,整天只知縱馬遊弓,不懂基本的禮數。
這是李翊與袁瑩共同努力的結果。
因爲袁瑩出身四世三公,她很看重禮儀方面的東西。
至於其他品質,則是李翊讓孩子讀了許多古書,並跟他講解其中道理。
“治兒,過來。”
李翊闊步走至院中,來到一株三尺幼鬆面前。
這正是昨晚他與袁瑩一起觀賞的松柏。
此幼鬆挺立石畔,針葉凝露。
一塊突出的山石之側,一半根鬚紮在石縫之中,一半深入沃土。
枝幹雖細,卻已顯茁壯之態。
“此乃爲父最心愛之物。”
李翊拂去松針上的露珠,指尖微顫。
“爲父八歲之時,似汝這般年紀,先父……呵,也就是你祖父。“
“曾經也贈給爲父一株幼鬆……”
話到此處,李翊忽然頓住。
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小心擦拭起松針上的塵土。
李治從未見父親如此溫柔待物,不由怔住。
正待詢問,卻見李翊忽解腰間玉佩懸於枝頭。
“今吾便以此鬆同樣贈汝,願汝似它一般茁壯成長。”
說着,朝下人招了招手。
下人會意,轉身取來了墨硯。
一人捧硯,一人執卷。
甄宓手中則握着一支毫筆,親自遞給李翊。
袁瑩見此,笑靨如花,咯咯笑道:
“夫君這是又要題詩了?”
李翊不理會她,而是正色對李治說道:
“當年汝祖父曾經將這首詩贈給我。”
“如今爲父也將這首詩也贈給你。”
話落,接過毛筆,命人在松下石案鋪開素絹。
春風掠過,捲起他幾縷鬢髮。
只見李翊凝神靜氣,忽而筆走龍蛇,寫下這首父親贈給他的詩句——
半倚山崖半紫庭,
人間最後一蓬青。
春風過處不爭色,
冬雪來時細細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