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們真是害苦了朕吶!”
當聽到劉備發出的感慨之後,以李翊爲首的一衆大臣無不欣喜若狂。
“這麼說陛下已經答應了?”
“誒!如今天子尚在,還是稱我爲王上罷。”
劉備急止之,他見衆意難違,終於長嘆一聲,擡手示意衆人起身。
“諸君既推備繼位,備不敢辭。”
“然有一言,不得不先明告。”
衆人屏息靜聽。
劉備肅然道:
“昔高祖入關,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今日備亦當效法祖宗,與諸君約法三章。”
張飛大聲嚷道:
“只要兄長肯稱帝,莫說約法三章,便是約法三十章又能怎的?”
話甫方落,關羽扯了扯張飛的衣袂,示意他安靜。
李翊也以目視之,張飛這才退回人羣之中。
劉備乃先後豎起三根手指,說道:
“其一,漢帝、皇后,不可加害。”
“皇室宗親,皆當厚待。”
“其二,朝中舊臣,不得侵凌。”
“願留者留,願去者去。”
“其三,商賈百姓,不可掠奪。”
“敢有擾民者,軍法從事!”
衆人齊聲應諾:“謹遵王命!“
劉備環視一週,目光落在簡雍身上:
“憲和,你即刻快馬回雒陽,向朝中大臣說明此事。”
簡雍正色拱手:
“臣這就動身。”
劉備又囑咐道:
“記住,務必先見天子,說明非備本意,實乃衆意難違。”
簡雍點頭:
“王上放心,臣知道分寸。”
說罷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
雒陽,皇宮。
王朗與華歆聯袂而入,面見聖上。
此時,劉協正在伏案書寫,見二人進來,他頭也不擡。
只是澹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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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來了。”
王朗、華歆相視一眼,心中驚疑。
華歆試探問道:
“陛下早知道我們要來?”
劉協擱下筆,擡眼看向二人,嘴角微揚:
“自朕出臨淄以來,便知道會有今日。”
他輕輕搖頭,“只是比朕想象的稍微早一點罷了。”
王朗額頭沁出細汗,華歆則定了定神,上前一步:
“既然陛下都知道了,那就由老臣來說明此事。”
他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
“如今漢室衰微,陛下與齊王同爲漢朝苗裔,高祖子孫。”
“陛下只有將江山交到齊王手中,方可重振漢室。”
“這不也是陛下所希望看到的嗎?”
王朗也趕緊出言附和:
“不錯,大勢不可逆。”
“如今天下人心皆向齊王,陛下不可自誤啊。”
劉協靜靜聽完,忽然問道:
“朕若退位,會如何?”
華歆連忙道:
“齊王仁德,必善待陛下。”
“是也。”
王朗在一旁跟着補充。
“齊王必會與手下人約法三章,明令不得加害皇室中人。”
“陛下儘可放心。”
劉協輕笑一聲,正要說話,忽聽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簡雍匆匆入內,跪地稟報:
“陛下,齊王在平津被衆將‘龍袍加身’,大家都勸齊王繼大統。”
“然此實非齊王本意,實乃衆意難違……”
劉協擡手打斷:“簡卿不必多言。”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冠。
“看來這一切都是天意。”
轉身走向御案,劉協提筆蘸墨,在早已鋪好的絹帛上揮毫而就。
寫罷,他取出傳國玉璽,重重蓋下。
“傳旨。”
劉協的聲音平靜得出奇。
“命文武百官隨朕出城,迎接新君。”
當詔書頒下去之後,原本那些仍舊忠於劉協的漢朝老臣,無不嘆息垂淚。
但大家都知道,在大勢面前,是不可逆的。
衆人抹乾淨眼淚,陪着劉協走到雒陽城外。
劉協身着十二章紋冕服,頭戴通天冠,率文武百官列隊相候。
遠處塵煙漸起,馬蹄聲如雷,劉備率衆將至。
待車駕近前,劉備遠遠望見天子儀仗,急忙翻身下馬,快步上前。
未及行禮,竟先解下肩上龍袍,雙手捧還劉協,伏地泣道:
“陛下!臣萬死!此絕非臣之本意。”
“實乃將士裹挾,不得不從耳。”
劉協不接龍袍,反而伸手扶起劉備。
四目相對,劉備眼中含淚,劉協卻神色平靜。
“齊王。”
劉協輕聲道,“天下豈能有兩個天子?”
“而齊王顯然是比朕更適合的人選。”
他深吸一口氣,長長地嘆道:
“有一事,齊王或許不知。”
“昨夜晚宴結束之時,李相曾單獨找到朕。”
“雖並未具體言及此事,但朕當時心中已經猜到一二。”
子玉?
劉備望一眼身後的李翊,那眼神彷彿在說丞相到底瞞着我做了多少事?
李翊避開劉備的目光,只是領着衆大臣恭敬地向天子行禮。
“愛卿,倒也不必爲難李相。”
劉協眉頭輕輕皺起,發出一聲慨嘆:
“昨夜李相曾對朕說過一句話,使朕受益匪淺。”
“李相言道——”
“漢可亡,天下不可亡。”
“但有豪傑能復河山而救萬民者,自當取河山而自用爲萬民之主。”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朕是無力救這天下蒼生了,轉念一想。”
“與其將漢室江山交到外人手中,倒不如交給我皇室宗親。”
“至少漢室江山不會亡於朕手。”
話落,不待劉備回答,劉協已取過那襲龍袍,親手爲劉備披上。
動作沉穩,一如當年他在陳都爲劉備加冕齊王時那般熟練。
“擡頭。“劉協道。
劉備下意識擡頭,只見劉協目光如水,竟無半分怨恨。
那雙曾經惶恐不安的眼睛,此刻清澈見底。
劉協爲劉備整好衣領,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
“這漢室江山……交給你了。”
話音未落,身後百官已齊刷刷跪倒:
“臣等拜見新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震九霄,驚起滿城飛鳥。
劉備怔怔望着劉協,卻見這位年輕的“前朝天子”已退後三步,正了正衣冠,然後——
緩緩跪了下來。
“臣劉協,拜見陛下!”
春風捲着樹葉從二人之間呼嘯而過,那襲龍袍上的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刺得人眼睛發疼。
就在這時,劉備一個箭步上前,雙手牢牢托住他的胳膊:
“陛下不可!”
他轉向衆臣,聲音洪亮:
“禪讓大典尚未舉行,如今天子仍是天子,備依舊是齊王。”
“此事容後再議!”
衆人面面相覷,卻也不敢違逆。
劉備當即下令厚賞在場文武,又親自攙扶劉協登輦,一路護送回宮。
是夜,齊王府燈火通明。
劉備召集李翊、龐統、關羽、張飛、趙雲、陳登等心腹重臣,密議善後之策。
“諸位。”
劉備揉着太陽穴,“今日之事,實在倉促。”
“天子雖有意禪讓,但禮不可廢。況且……”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
“備到底是奪同宗基業,若處置不當,恐留千古罵名。”
李翊輕搖羽扇:
“王上所慮極是。”
“依翊之見,當效法堯舜故事,行三讓之禮。”
“三讓之禮?”
張飛瞪大眼睛,“要俺兄長連讓三次。”
“不錯。”
龐統表現積極,開口說道:
“一讓以示謙遜,二讓以安民心,三讓方受天命。”
“此乃古制,絕不可廢。”
李翊頷首,接着補充說道:
“不僅如此,還需厚待原皇室宗親。”
“尤其是目今天子。”
很多人不能理解,齊國在與魏國的爭霸中,爲何那麼千方百計的想要保護好天子。
期間,不敢讓天子出任何事。
還是那句話亙古不變的話,政治是最講臉面的遊戲。
無論是《三國演義》當中,亦或者是老三國電視劇裡。
當曹丕篡漢時,都對劉協非常跋扈。
這其實是不符合現實的。
真實歷史上的曹丕篡漢,在劉協退位之時,直接對劉協說:
“天下珍寶,你我共享之。”
意思就是,劉協雖然退位了,但依然可以跟曹魏平分江山。
劉協退位後,被封爲山陽公,食邑一萬戶。
位在諸侯王之上!
不僅如此,
劉協還享有奏事不稱臣,受詔不下拜。
並允許其在封地內,奉漢正朔和服色,建漢宗廟以奉漢祀等特權。
也就說在曹魏的政治體系裡,劉協及其子孫在理論上,世世代代都是天子之下的第一人。
這完全是頂格待遇。
你當然可以說曹丕就是在走過場,裝樣子,收買人心。
但不妨想想,曹丕爲什麼非要多此一舉走這個禪讓儀式的過場。
因爲這就是政治。
在中國古代的政治思想裡,天下就是應爲有德者居之。
劉漢失德,曹魏承天命,這個理論是曹魏政權合法性的基石。
這是當時大部分士人都認可的理論。
所以曹家對歷代漢朝皇帝包括漢獻帝本人,至少表面上都是必須非常尊重的。
後來漢獻帝死的時候,曹叡親率滿朝文武哭祭。
以天子之禮下葬。
其後代子孫仍然可以繼續享有其山陽封國。
因爲曹家人知道,
他們越是對劉家人好,就越能證明他們是“受禪”,而不是“篡位。”
現代人在罵司馬家時,大多是因爲五胡亂華、八王之亂。
然而在古代,司馬家遭受最多的批評其實是當街殺皇帝。
因爲古代的統治者們,可不管你司馬家在天下造了什麼孽,畢竟都已經過去了。
但你們當街殺皇帝的行爲,是直接威脅到了統治者本身,給了後世一個模板。
這纔是令歷朝歷代統治者都不能接受,且感到不安的。
司馬家率先破壞了規矩,打破了政治這場臉面遊戲。
這從另一層面講,正因爲司馬家沒能玩好這場遊戲,才使得晉朝庸碌無爲。
因爲失了人心。
所以,以李翊爲首的一衆齊國大臣,都是在中原大戰之時,努力保全天子。
使他儘量免受戰禍侵害。
因爲天子一旦出事,接下來誰最先稱帝,誰就最先落人口實。
即便不是你乾的,也不妨礙民間編排你。
啊,就是你劉備把天子給“意外”了,不然怎麼天子一死,你就稱帝了呢?
所以禪讓儀式,是一場非常重要的“走過場”。
不僅要體現天子是心甘情願退位的,更要在其退位之後,將他厚待。
這樣才更能證明劉備是合法受禪,而非脅迫天子退位。
這樣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不如在天子退位之後,封其爲山陽公,不知王上以爲如何?”
魯肅開口發表自己的意見。
“對對對!”
張飛急忙出聲應和。
“就封小皇帝爲山陽公,準其奉漢正朔,用天子儀仗。”
“這樣,總不算我等虧待了他罷?”
“不可!”
孫幹突然出聲打斷,“既已禪位,豈能再用天子儀制?此乃取亂之道也!”
衆人爭論不休,劉備擡手製止。
“依備之見,還是封王罷。”
“同爲我漢朝苗裔,若冒然貶抑,降爲公爵,恐失天下人心。”
話落,又看向李翊,問道:
“不知丞相覺得此議可否?”
李翊點了點頭,“如此最好。”
“先以王公之禮相待,賜萬戶食邑。待大典之後,再徐徐更易。”
“此外,當儘快選定吉日。”
“在雒陽南郊築壇受禪,以示正統。”
如何妥善安置劉協,是整個齊國高層一晚上都在討論的重點。
雖然同爲面子功夫,但比起歷史上的曹魏封公,劉備還是選擇了給劉協封王。
一方面曹魏那個是真的改朝換代,劉姓不方便繼續當王。
但卻也給了劉協凌駕於諸侯王之上的頂格待遇,所以與封王其實沒什麼區別。
但劉備承繼大統,仍然承繼的是“漢”家江山。
所以並不需要避那個諱,而是能夠直接給劉協封王。
商議既定,李翊命華歆再次進宮,讓天子着手準備退位詔書。
當華歆見到劉協時,劉協直接取出了一封早已寫好的詔書。
交給華歆,讓他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讀。
衆官齊上朝堂,恭敬聽着。
華歆朗聲讀道:
“朕以涼德,嗣守鴻基,二十有二載。”
“上不能安宗廟,下不能濟蒼生。”
“夙夜憂惕,如履薄冰。”
“今海內崩離,生民塗炭,非朕眇躬所能振舉。”
“察齊王玄德,帝室之胄,聖質仁明,功蓋寰宇,德被兆民。”
“天心既屬,人心攸歸。”
“朕思漢祚綿長,必待賢主。”
“是用欽若天道,遜位於賢。”
“夫唐虞禪讓,千古稱頌,周召共和,萬世流芳。”
“今以神器付託,非唯順天應人,實欲漢祀永續。”
“齊王其毋固辭,速正大位,以副朕懷,以慰民望!”
詔書宣讀完畢,李翊又吩咐王朗代王作表,自稱德薄。
請別求大賢以嗣天位。
表文書好後,上交給劉協,劉協覽表。
心中驚疑,顧謂羣臣問道:
“齊王謙遜,不可受禪,如之奈何?”
華歆乃解釋說道:
“齊王當年受王爵之時,亦曾三辭而詔不許,然後受之。”
“今陛下可再降詔,齊王自當允從。”
於是劉協乃再次草擬詔書,遣高廟使張音,持節奉璽至齊王宮。
高聲宣讀:“諮爾齊王,上書謙讓。”
“朕竊爲漢道陵遲,爲日已久。”
“幸賴齊王,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除兇暴,清定華夏。”
“今王纘承前緒,至德光昭,聲教被四海,仁風扇八區。”
“天之歷數,實在爾躬。”
“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勳禪以天下。”
“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
“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袛,紹天明命。”
“使行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皇帝璽綬,王其受之!”
張音宣讀完詔書以後,笑盈盈地走至劉備跟前。
“齊王千歲,這下可以受詔了。”
“下官在這兒提前恭喜您嘞。”
話落,便朝劉備鄭重一揖。
劉備接招謝恩,李翊在旁側提醒他道:
“雖二次有詔,然終恐天下後世。”
“王上宜再作一辭。”
“可命張音齎回璽綬,卻教華歆令漢帝築一罈,名受禪壇。”
“擇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盡到壇下。”
“令天子親奉璽綬,禪天下與王,便可以釋羣疑而絕衆議矣。”
劉備從之,即令張音齎回璽綬,仍作表謙辭。
至四月初九,雒陽南郊,已拔起三丈高臺。
五色土分築四方,青旗招展,黃鉞森列。
劉協玄衣𫄸裳,頭戴十二旒冕,緩緩登上受禪臺。
臺下文武百官、黎民百姓黑壓壓跪了一片。
劉備着諸侯冕服,立於臺下。
但見劉協從侍中手中接過詔書,朗聲誦道:
“朕聞天命靡常,惟德是依。”
“今神器更易,歸於有德……”
待漫長的詔文誦畢之後,太常卿奉上玉璽。
劉協雙手捧璽,步下高臺。
行至劉備面前,忽將玉璽高舉過頂——
然後緩緩交到劉備手中。
劉備高舉玉璽,大呼:
“漢德未絕,當續炎劉!”
劉協眼中波光一閃。
小聲提醒劉備該登高臺了。
劉協親解天子綬帶繫於其腰,又取通天冠爲其戴上。
“萬歲!”
臺下呼聲驟起,如山崩海嘯。
劉協退後三步,亦向劉備行了一禮。
“恭賀新君!”
劉備俯身攙扶,四目相對時,劉協忽然低語:
“莫負江山……”
禮成,受禪既畢。
新帝劉備於德陽殿召集羣臣。
“朕承漢祀,不敢忘本。”
劉備手持劉協傳承過來的玉璽,沉聲說道。
“今封劉協爲山陽王,以河內濁鹿城爲都,食邑萬戶。”
“山陽王位在諸侯王之上,奏事不稱臣,受詔不拜。”
話落,階下羣臣騷動。
這般厚待“前朝”天子的,實屬罕見。
劉備的話還在繼續:
“許其在封地奉漢正朔,衣冠服色皆依漢制,可立漢廟以奉祭祀。”
“至於山陽王此前所封王爵的四位皇子,則降爲公爵。”
待侍中將詔書宣讀完之後,劉備又私下裡找到劉協,對他說道:
“山陽王,你永遠都是我劉家人,永遠是我漢室血脈。”
“這江山……終究還是姓劉。”
殿外傳來更鼓聲。
劉協深深一揖,沒有回話便轉身離去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恍惚間,他似乎還是當年初入陳都的那個少年天子。
劉備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對身旁的李翊吩咐道:
“子玉,派叔至率白毦兵護送,務要使山陽王安然抵達山陽國。”
“喏。”
……
五月初一,濁鹿城。
劉協褪下諸侯王袍,換上一襲素白深衣。
伏壽替他拆去玉冠,以青布束髮。
銅鏡中映出的,已非那個戰戰兢兢的漢家天子,倒像個清俊的書生。
“痛快!”
劉協大笑一聲,扯開衣襟赤足踏在青石板上。
“二十二年……二十二年的枷鎖……”
笑聲漸轉嗚咽,伏壽從背後擁住他,淚溼重衫。
“王上……”
“叫夫君。”
劉協轉身捧起她的臉。
“如今你是我的王妃,我是你的……”
他頓了頓,眼中漾起笑意,“山陽郎中。”
翌日清晨,陳到正檢點白毦兵佈防,忽見劉協布衣草鞋而來。
“陳將軍。”
劉協遞上一卷竹簡。
“煩請轉呈天子。”
“協願遣官代治山陽國,但求做個閒散之人。”
陳到聞言愕然:
“大王這是……”
“噓——”
劉協豎起手指,“從今日起,請喚我劉先生。”
陳到一時啞然,劉協竟主動申請讓劉備派官員來代管山陽國。
那麼如此一來,劉協這個山陽王,可就是真正的有名無實了。
“大王,你可知你這樣做,意味着什麼麼?”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做什麼?”
“……唉。”
聞得此言,陳到竟忍不住嘆了口氣。
從曾經的九五之尊,一下變成一個平民。
中途究竟需要經歷多少苦難,纔能有劉協這樣釋懷的心態?
“陛下會同意的。”
五日後,劉備的詔書很快發回。
命山陽國設相、尉各一,悉從王意。
另賜太醫署典籍三百卷,供劉協夫婦任意翻讀。
從此濁鹿城南多了間草廬。
每日晨光熹微之時,總有一名白衣男子攜藥箱出診,身旁跟着位挽袖煎藥的婦人。
有老農咳血三日,飲其藥而癒。
有稚子高熱驚厥,施針即蘇。
或有人問其姓名,只道:
“山陽劉氏。”
他的腳步行至山陽國的每一個角落,問診之人,分文不取。
夫妻二人無償替每一個患者治病。
某一日,一對夫婦在淇水畔救起落水孩童。
婦人擰衣時,竟從懷中跌出半塊龍紋玉玦。
孩童父親驚跪於地:
“您……您莫非是……”
男子笑着搖頭,將玉玦拋入水中。
夕陽下,但見漣漪蕩碎一河金光。
在卸下了千斤重擔之後,他終於能夠爲自己而活了。
……
禪讓儀式雖然結束了,但稱帝儀式還沒有正式進行。
當稱帝之後,才能真正的建立屬於劉備自己的年號。
目前稱帝儀式,暫時定在了今年的七月份。
而去河北省親,一直住在妹妹家裡的袁瑛也已經收到通知。
準備帶着阿斗劉禪,趕回雒陽了。
畢竟稱帝之時,少不了皇后太子。
這一日,夏夜。
雒陽南宮,清涼殿。
李翊踏着月色入殿時,見劉備正就着燭火把玩那塊傳國玉璽。
燈影幢幢,將新天子的面容映得晦明不定。
“陛下。”
李翊躬身行禮。
劉備並不擡頭,只澹澹問:
“知道爲何獨召卿來麼?”
“臣不知。”
玉璽“咔”地一聲擱在案上。
劉備擡眼,“休得過謙,這世上,哪有你天樞先生不知道的事?”
李翊袖手而立:
“近日事務繁雜,稱帝大典、封賞羣臣、安置山陽王”
“臣實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你以爲我無所不知,其實我是真不知道你問的是哪件事。
“既然不知,不妨一猜。”
李翊略作沉吟,分析道:
“眼下不論如何,都沒有比稱帝大典更重要的事了。”
“嗯。”
劉備點了點頭,語氣平靜。
“繼續。”
“既是眼下無重於登基大典……”
李翊緩步近前,“陛下又獨召臣一人,想必是與文武大臣有關。”
劉備突然大笑,笑聲震得燭火搖曳。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李翊的肩膀。
“子玉啊子玉,爲何你這般聰明人,偏要爲我所用?”
“朕時常想,若你也願爭雄天下,今日坐這位置的——”
手指重重戳在玉璽上,“就該是你了!”
殿外驚雷炸響,夏雨驟至。
李翊撣了撣被風吹皺的衣袖:
“臣懶散成性,而皇帝寶座麼”
他望向檐外雨簾,“實乃天下第一苦差。”
“依臣之懶性,實做不得的。”
“你?懶散?”
劉備嗤笑,“你若算懶,天下人都是醉生夢死的懶鬼!”
“好了,說回正事。”
這幾日見李翊爲了稱帝大典一事,忙得焦頭爛額。
劉備這纔跟他開了一個小玩笑。
“今日召你來,確實是要商議封賞功臣之事。”
劉備開門見山,“此前中原大戰之時,立下汗馬功勞的將士們,一直未能得封。”
“那時我不過是個諸侯王,封賞有限。”
“如今既登大位,自當論功行賞。”
“朕想底下文武也是這般想的,等到稱帝大典那日,人們肯定會翹首以盼。”
“倘若朕薄待功臣,只恐失了人心,反令魏賊、吳賊乘虛而入。”
“可若封賞過重,只恐將來朕百年之後,阿斗鎮不住那幫元勳。”
“所以今日單獨召你過來,就是爲了商議此事。”
“拿出個具體的辦法來。”
如果不稱帝,劉備沒辦法進一步封賞手下,會失去人心。
稱帝之後,封賞輕了,同樣會令一起創業的老同志感到不滿。
可封賞重了,自己這個開國皇帝倒是鎮得住這幫老臣。
可將來自己的子嗣鎮得住他們嗎?
“子玉是我最信任之人,今日召你來,雖是商議國事。”
“但更是爲了敘舊,以老友的身份敘舊。”
“今晚上沒有君臣,只有劉備與李翊。”
劉備開始打起感情牌。
他表面上說要找李翊商議如何封賞功臣。
但有一個現實,雙方都心知肚明。
那就是羣臣之中,李翊是絕對的首功之臣。
早在當年平江南之時,本是去當“綠葉”的李翊就已經立下了赫赫戰功。
蓋過了諸葛亮的風頭。
而自己重點扶持的荊州派又不爭氣,在中原大戰時,爆了馬謖這個雷。
使得諸葛亮被貶,荊州派羣龍無首,反而又被本該打輔助的河北派撿了漏。
不論是河南大戰,還是關中大戰,河北衆將可謂是風頭無兩。
在國中一衆好手中,出盡了風頭。
“陛下!”
李翊正色言道:
“今國中功臣雖衆,然綱舉則目張。”
“但使元勳得所,餘者自安。”
李翊的意思就是,雖然國內的功臣很多。
但只要把功勞最大的幾個功臣妥善安置了,剩下的就好安排了。
因爲他們的封賞,肯定不能大於那幾個首功之臣的封賞。
但首功之臣具體如何定義呢?
像李翊這種毫無爭議的首功之臣,自然無人異議。
可再往後呢?
你可以排關羽、張飛。
可再往後呢,又該具體怎麼排?
你說你功勞比我大,那你拿什麼證明。
現實並非是電子遊戲,不是你每打一場仗,官方就會具體給你數字化的功勳貢獻。
而且你說你立有戰功,
那像呂布、田豫、牽招這種兢兢業業守在邊境,保證邊境相安無虞。
但卻沒有在內地建功立業機會的將領,又具體該怎麼算?
對此,李翊給出的解決辦法是,將功臣名次具體排出來。
然後再根據名次,來進行封賞。
這樣經過評選之後再封賞,爭議就會小很多。
劉備覺得有理,傾身道:
“備願聞其詳。”
李翊振袖而談:
“臣請立凌煙閣。”
“何謂凌煙閣?”
李翊乃有條不紊地解釋說道:
“夫‘凌煙’者,超塵絕俗,直上青雲,喻非常之志、絕倫之位。”
“‘閣’者,瓊樓玉宇,藏經納典,表文韜武略、尊貴顯榮。”
見劉備若有所思,李翊進一步解釋道:
“此閣當建於太極宮東,取‘紫氣東來’之吉兆。”
“其勢欲與天接,其形擬效北斗。”
“依堪輿之說,可聚王氣,鎮國運。“
“妙!妙!妙哉!”
劉備撫掌,連連叫好,又問:
“然閣中當如何?”
李翊目現光華:
“當選開國功臣二十八人,繪像於閣中。”
“不知是哪二十八人?”
劉備目光一凜,問出了最爲關鍵的問題。
“呵,這就是翊接下來要與陛下一起頭疼的問題了。”
李翊臉上罕見的露出一抹十分無奈地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