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蘭芷看她眉眼蒼老,臉上的脂粉很厚,嘆息起來飽經風霜的樣子,就知道是一個經歷坎坷的女人了,她問道:“聽婆子的口音是北邊的,何故流落到江南煙花之地呢?”
老婦苦笑道:“小人自幼的確生於北邊的,只是生父早亡,家境貧寒,只和寡母相依爲命,再後來遭了兵禍,就流落到南邊來了。”
柳蘭芷見她一臉苦澀不願多講的模樣,也就不再問了,只是身邊的小丫頭青桐到底是年少之人好奇:“你今日爲何要跳河?”
那個老婦癟癟嘴,臉上露出難堪的笑容:“今日來貴船之前,小人一直帶着四個女兒在碼頭賣唱,有個年老的商賈調戲花娘也就罷了,還想着從小的身上揩油,小的一大把年紀了覺得羞憤,所以就一時想不開要投河自盡,幸好得了一位少俠搭救!”老婦絮絮叨叨說着。
柳蘭芷看了那個逸兒一眼,逸兒的表情很是沾沾自喜的模樣。
柳蘭芷道:“原來如此,你竟然有如此的骨氣,也算是難得了!”
這本來是一句誇獎的話,睡着誰知老婦的臉確實漲紅了:“小人雖操此賤業,卻也是迫不得已,想當年小人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球的,我還曾差一點嫁給了當場的相國大人哪!”老婦回憶起過去的榮光來,眼裡眉梢都是喜色和驕傲。
柳蘭芷正端着香茶的手卻是一抖,這個女人曾經和焦仲卿訂過親?她仔細打量這個老婦的眉眼,腦子裡卻沒有什麼印象?焦仲卿都是和誰訂過親?她想着想着,眼神凌厲了起來,看着這個老婦,慢慢憶起了往事。
老婦卻不知道眼前的夫人與自己是舊相識,只是覺得這個夫人說話委婉動聽,糯軟的江南口音夾雜了北邊的一些語調,有些耳熟,說不準是北方人還是南方人,她心裡忐忑,開始瞎捉摸起來。
她開始炫耀般說起了自己那令人驚奇的羅曼史,什麼家道中落的美貌女子,遇到了可以幫她上位的男人,等在山之巔時二人郎情妾意,恩愛非常,可惜總是情深緣淺,有情人難成眷屬!錯過了一時就是一世!老婦說得動情之處,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她的一番話讓涉世未深的青桐唏噓不已,紅了眼眶,柳蘭芷嘴角噙着笑,轉過頭看逸兒,她以爲逸兒也肯定給這個悽美的愛情故事給感動得稀里嘩啦的,沒想到逸兒的眼神裡卻是殺機一片,她不禁嚇了一跳扯扯逸兒的手:“怎麼了?”她輕聲問道。
“孃親,這個老虔婆撒謊,京都裡那個焦相國心心念唸的女子根本就不是她這樣一個無恥的老鴇,她倒是真會給自己描,也不怕越描越黑!”逸兒氣鼓鼓道。
逸兒甕聲甕氣地話,讓絮絮叨叨編故事的老鴇大喜過望:“您就是搭救老身的少俠吧!老身有禮了!”她忙跪下鄭重其事地磕頭,又口裡讚道:
“夫人有這麼一個年輕有爲的兒子真的有福氣呢!”說罷她偷偷擡起頭瞄了一眼端坐在那裡的夫人,只看了一眼就面如土色,心下大駭,跪在那裡,身子在瑟瑟發抖,是她,竟然是她!怎麼還是如此的年輕貌美?不是都說她在那次京都地震裡香消玉殞了嗎?這不活得好好的?她以爲自己見了鬼,頭皮發麻。
柳蘭芷笑着看着那個匍匐在地的老嫗,嘆息了一聲:“做了老鴇也就罷了,怎麼還想着豎起貞節牌坊?你以爲跳河一死就可以從此‘只留清白在人間’了?你想得特忒容易了些!”
老婦跪在那裡依舊不做聲,她真恨不得白日裡落到水裡給溯河淹死算了,如今自己做了這種骯髒的營生,偏偏給她看到,唉!
逸兒卻不懂裡面的彎彎繞繞,他出言申飭老婦:“你偌大年紀當老鴇已經夠陰損的了,竟然還信口胡說,說自己與當朝相國青梅竹馬,情深深種,我就沒見過你這般信口胡沁的老婦!要是聖上知道你污衊亞父,說不得會將你凌遲處死!”
老婦終於知道眼前這個眉目舒朗的少俠是何等人物了,她本來就知道柳蘭芷和焦仲卿當年的那些糾葛,更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就是目前聖上同母異父的弟弟,自然,焦相心裡一直傾慕的是誰他也清楚了,卻不知道其實這也是困擾這個少俠好幾年的謎團,大哥不說,父親不說,母親更是不提,可是他覺得那個好死不死,陰陽怪氣的焦相與自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尤其是那個焦相看自己的眼神古怪得很,自己都覺得很不舒服!今天這個老婦信口開河,他覺得抓住了什麼破綻,但是卻只覺焦相那個人雖不咋地,卻不會鍾情於一個老鴇這一點,他絕不懷疑,只是焦相心裡的那個女人是誰呢?他琢磨了許久都沒有頭緒。如今有這個機會何不詐一下這個老婦?!他開始狡獪一笑。
老婦心裡涼颼颼的,這個少俠長得酷似夏王,那眼珠嘰裡咕嚕轉着,不知道打什麼壞主意,自己遇到他們一家準沒有好事,她暗暗後悔上船來討賞。
知子莫若母,柳蘭芷看着一臉算計的逸兒,笑道:“你不去見見你爹爹,在這裡磨蹭什麼?”
逸兒心有不甘,卻不敢違背母命,只得怏怏不樂去了後艙。
此時老婦冷汗淋淋,匍匐在地上叩頭不止:“王妃饒命,王妃饒命,是羅敷信口胡說的,王妃不要難爲羅敷!”
柳蘭芷看着她那模樣蹙眉:“你怎麼輾轉流落到江南來了?依着你當初的手段……”柳蘭芷沒有在說下去,她可記得這個秦羅敷可是大有手腕的。
老婦跪伏在地上哀嘆了一聲:“強中自有強中手,想我秦羅敷曾經被冊封爲忠孝郡主,也算是威風八面了,可惜,所託非人,六王爺倒了,我想依附焦相,焦相不屑於理睬我,我扭頭又投靠了江東王,可惜江東王是個
懼內又酷愛男風的無恥之徒,我鬥不過那個江東王妃,吃了她的算計給賣到青樓勾欄之處,也算是風塵女子了!”她喋喋笑着,卻是笑得悲愴而悽慘,“想我秦羅敷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秦氏又好女’就是說的我,可惜天妒紅顏,我一輩子想爭一個大婦的名分,卻一直爭不得!”
柳蘭芷細細一想似乎是這麼一回事,初是侯三小妾,而後是六王爺的禁臠,再次是焦仲卿的侍妾,而後是江東王的側妃,也是小妾,似乎她一輩子就打上了小妾的烙印了!如今淪落風塵,做了老鴇,似乎比着小妾更低賤了!
秦羅敷看着柳蘭芷那保養得極好的肌膚,再瞧瞧自己乾枯多皺褶的手,悲從中來,“我也認命了,那個臭丫頭焦麗霞都能嫁得一個老鰥夫,做得正室娘子,而我識文斷字,花容月貌卻給一個老頭調戲說買回去做老姨太太,實在是大不平呢!”她一臉的氣憤和怨毒。
柳蘭芷嘆息:“酈霞雖是二嫁,卻是自己選的,嫁給老鰥夫也好,老光棍也罷,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不過是想着這個安穩的歸宿罷了,你卻貪戀這榮華富貴呢,怎麼能和她相比?”
“求榮華富貴有什麼不對?”老婦眼裡的嫉妒一閃而過,“你改嫁給夏王不也是貪戀夏王的富貴?”
柳蘭芷笑了,“我嫁給五爺可不是因爲他當那個勞什子的夏王,實際上,他不當王爺我更開心,當了王爺,擔驚受怕的,那裡又平平淡淡的夫妻日子舒適?”
“我不信!”老婦固執地嘟噥。
“因爲我不依附着五爺過日子,沒有五爺,我照樣過得風生水起,而你只想着依附男人,男人,豈是那般好依附的?何況,你還癡心妄想着掌控男人?”柳蘭芷嗤笑。
那個老婦沉默了,似乎柳蘭芷的話是對的,那大江南北的滿堂紅可不是她的產業嗎?富可敵國來形容她也不爲過,難怪男人的眼裡,她的分量重!老婦似乎明白了什麼。
正在此時,黑了臉的喬五從後面掀簾而入,見到地上那個老婦,皺眉罵道:“下賤的老鴇在此胡說八道些什麼?能留你一條狗命已經是上天的好生之德了,你卻胡說八道,小心拔了你的舌頭,快滾!”
老婦忙如篩糠般抖抖索索地下船去了,留下黑了臉的喬五和喜笑顏開的柳蘭芷在船上,不知說些什麼。
翌日,大船依舊向着北邊進發,逸兒卻不知又去哪裡溜達去了,柳蘭芷知道他是個不安定的性子,也只好由他去了,卻不知昨夜那個碼頭上,發生了一件詭異的事情,一個老鴇變成啞巴了,自然沒法招攬客人,四個花娘中的一個搖身一變成了老鴇,帶着其他三個花娘繼續在碼頭上攬生意,而原來那個老鴇變成乞丐婆子了,只是見到喬門的船隻或者商鋪就如同見了鬼一般哆哆嗦嗦的,令人大惑不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