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 被朱驍隱約覺察的那股勢力正隱在暗處,看着溫香一身皇后裝扮的向他走來。
“事情都辦妥了?”溫香撕去往日溫情脈脈的面紗,劈頭就是一句。
“一分不差, 時機恰到好處。娘娘真是神機妙算, 神機妙算!”
那人笑得臉圓圓。然而即便笑着, 小眼亦好似頗有揣測的打量對方, 正是杜太監。
溫香便冷冷一笑, 抓了袖子扇風。
這一路走得實在太急了,關鍵是,若當真讓那倆人見了面, 還有她什麼戲?這齣戲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一毫都不能差。所以, 擁有這般強大智慧的人若是不能當上皇后豈非暴殄天物?
“娘娘真是妙算, 妙算!”杜太監繼續誇讚:“可是娘娘怎知她一見了你跟皇上……就會轉身離去呢?”
杜太監在宮廷浸淫多年, 妃嬪間的爭風吃醋,爾虞我詐見得多了, 哪怕是惱了頂上那位,也只是背地裡哭一哭,然後再撒個嬌,討個寵,一切也便過去了, 可是他今天卻在阮玉的臉上看到一種決然。
這是怎麼回事?當真要跟皇上絕交了?皇后的位子不要了?那可是天下女人汲汲嚮往的位子, 就比如……
“她那人……”想到阮玉, 溫香又哼了一聲:“早年金四對我一見鍾情, 情深意篤, 這件事誰個不知?哪個不曉?金四當初就想休了她,然後娶我, 卻偏偏讓她享了那麼多年福。”
說到這,勾畫妖嬈的眉宇間顯出恨色:“不過那些事到底是在她心裡種下了!女人,哪個不善妒?哪個不希望男人心裡只有個自己?偏她是相府千金,自是覺得一切都該理所當然,若遇了點事,尤其忍不得,還得扮高貴。那回我在福滿多,正跟金四在一處,她已是見了,可就那麼恍若無視的過去了,被金四叫住才說了幾句話。你都不知那話裡的醋味……”
溫香連聲嘖嘖,卻絲毫不提自己當時的難堪:“所以這相府千金就是得讓人哄着,寵着,一不順心就扭身而去,使人追着,捧着。可是這回,偏沒人管她!”
溫香得意一笑,攏了袖子,細看上面金線盤繞的鳳羽花紋,從今往後,這一切就名正言順的屬於她了。
“關鍵是……別看她自詡清高,以爲自己無所不能,其實最忌憚的人,是我呢。只要我往皇上跟前一站,她立時自慚形穢,哪還敢與我爭?爭了也是自取其辱。她那性子,可會忍得?難道當真要撕破了臉皮跟皇上鬧?我可是記得,她最會假裝正經呢。所以黯然退場方爲正道,就算她過後醒過味來,可是,還有機會麼?”
溫香本不屑於跟一個刑餘之人講這些,可一來自己就要吐氣揚眉,二來想到即將到來的天衣無縫永絕後患的計劃,她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娘娘高明,高明……”杜太監連連拱手稱讚。
溫香笑夠了,攏起寬袖,端好皇后的架子:“那邊準備好了?”
“一切都按照娘娘的吩咐準備下了。”杜太監笑得愈發謙恭:“皇上千算萬算,派了那個老紀頭。只可惜老紀頭年年打雁,今年反被大雁啄了眼,吃不出巴豆來。也多虧了娘娘的妙計,讓他先傷了風,否則咱家也沒有這立功的機會啊……”
“舅舅!”溫香忽然轉了身,方纔還笑意盈盈的臉上橫眉立目:“日後莫要再提這樣的話,就讓它爛在肚子裡吧!”
“是,是……”杜太監恭順點頭:“咱家還等着娘娘提拔呢。”
“你雖是我遠房親戚,若是你肯助我,我自是會照顧你的。”溫香擡起下巴拉長聲調,已是帶了皇后的氣派,杜太監於是笑得愈發謙卑,然後遙望東北角的天空,似是自言自語道:“算時辰,應該差不多了。”
溫香也望過去,眯起眼睛,似笑似恨。
阮玉,其實我早就可以把你……
可若是不讓你看到我跟朱驍的恩愛,你又怎能去得安心呢?你可知,當年在福滿多,你那般羞辱我,我有多恨你?
所以,勢必也要讓你嚐嚐這般滋味!
唉,其實在讓你生不如死還是痛快了斷之間我很是難以抉擇呢,然而爲了解除後患……
呵,便宜你了!
“娘娘,咱家有一句不知當問不當問。”杜太監挪動腳步,往前湊了湊:“若是稍後……是讓皇上知道,還是不知道?”
“當然讓他知道!”溫香語音尖利,帶着一股狠辣果決:“若是不讓他親眼看到,怕是以爲她還活着,又怎會死心?此番你故意留了她在客棧兩日,就算朱驍還不信,那麼多人見了,總有人跟他彙報,到時……”
“也多虧娘娘使欽天監跟皇上說若是出宮相迎會不吉利,否則也就弄不成這事了。皇上如今迷信得很……”
“還不是因爲尹金那句話?生離死別……”溫香冷冷一哼,差點扯斷手裡的帕子,轉瞬又笑了:“可是尹金說得也不準,如今可只剩下死別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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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一路走得飛快,自己也懷疑愈發嚴重的腰痠腿疼怎麼就變成了此刻的身輕如燕,簡直是飄一樣。
她不知自己爲何要轉身離去,她只是不想看到那一幕。心裡最純淨的一角被她小心呵護妥善珍惜的一角已經髒了,她想挖出來,再遠遠丟開。
奈何到處都是髒污,她躲不掉,躲不掉……
肚皮一跳一跳,彷彿是孩子在裡面簌簌發抖。
“不怕不怕,沒什麼可怕的,娘這就帶你回家……”
她胡亂的安慰着,一任眼前景物變幻,絲毫沒有懷疑她怎麼就如此順暢的出了宮,竟無一人攔截。她所有的心思都被此前的一幕佔據了……
相依相偎,深情一吻……
縱然距離遙遠,然而那筆挺的身子,英姿朗烈的氣度,早已刻進了她的靈魂,要如何方能錯認?還有哪個男人敢在深宮內院光明正大的與女人親熱?
而那女人,即便一身珠光寶氣的讓人看不清面目,然而僅憑那身姿,那動作,還有那聲嬌滴滴,不是溫香,又是哪個呢?
還有那身裝扮,那是皇后的禮服啊。
呵,她以爲有些事要許久以後纔會發生,原來它們已迫在眼前。
溫香……
多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然而在某人的心裡定是念念不忘吧。
那倆人合奏的畫卷,那一直珍藏起來捨不得用上一用的帕子,那始終來不及出口的情愫……
呵,當初,她怎麼就沒問上一問?她怎麼就覺得這是他的隱私,是他青春年少的珍貴回憶,她應該像保護他的那些古董般替他小心珍藏?
她可真蠢啊!
這麼說,那年在福滿多的相遇未必是神女有意,襄王無心?是在她面前演的一出好戲?
即便不是,即便那時他確實對自己是一心一意,然而經過別離,經過血雨腥風的洗禮,誰能保證人的心一直堅如磐石?而恰在此刻,那個女人撲倒在他的馬下。
四目相對,多少年少的熱情燃起,多少青春歲月的歡歌激盪,以爲永遠逝去的一切忽然躍至眼前,如此的鮮活,如此的迫近,要如何方能拒絕?
於是他接受了,理所當然的接受了。
他是皇上,是天下之主,這天下的女人理應都是他的。
而溫香,必然是個特別的存在!
他們說得不錯,他一直等待的,當就是自己最初的萌動,所以他迫不及待,光天化日的就與之卿卿我我。
不,不對,他明知她要來的,難道是……
她忽的定住腳步,然而未等思考,有人猛的拽了她一把,緊接着身子一輕,待意識迴轉,竟然坐在了馬背上。
“快走!”
這一聲怒吼彷彿晴天霹靂的驚醒了她。
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客棧。
不,那是客棧嗎?怎麼烈焰熊熊,哭喊不斷?竟好像,竟好像是當年的福滿多……
不,不是,因爲有人在奔進奔出,還有拿着兵器的人大肆砍殺,這是怎麼回事?她在做夢?今天的一切都是夢?
“快走!”狗剩抹了把臉,鮮血跟灰泥混在一起,如同夜叉:“朱驍派人殺咱們來了!”
什麼?
阮玉震驚,呆若木雞。
“你還不知道嗎?他要娶別人當皇后,你就必須死!你爹是二臣,他怎麼會要個二臣的女兒做皇后?別忘了,他現在是皇上,皇上……”
是皇上怎麼了?難道怕她抹黑他嗎?
哦,阮洵放啓帝入京,再怎麼說也是人生污點,而他得了玉璽就是名正言順,是天命所歸,不需要任何污點,因爲他是皇上,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