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說這個就見外了。自打我來到這, 大娘就一直拿我當親人似的。若是換了別人,我這身份……”
“嗐,”段大娘打斷她:“你看我嘴碎好說, 可我不是那不知輕重的, 而且我端詳你這做派, 怕是有些來歷的, 將來可能還要指望你照應呢……”
將來?
阮玉彎了脣角, 慢慢的將散落在炕上的衣物疊起。
“誒,”段大娘挨近了她,探尋的瞧她的臉色:“這麼多年過去了, 你就沒想着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阮玉擡頭一笑:“大娘,你是想把哪家的姑娘說給我?”
“說什麼呢?”段大娘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是男是女我還不知道?能像他們那般讓人笑話?我說的是……”
“大娘……”阮玉已經起身離開了。
“唉, 你倒是聽着點啊。這人絕對配得上你!那模樣, 那長相……”
段大娘跟本沒意識到這倆詞是一個意思, 足見激動得可以。
阮玉卻不爲所動。
段大娘急了:“不管咋樣,人你總得見見再說吧?”
阮玉回過身來:“大娘, 我早說過……”
“是是是,非小衝大夫不要麼。”段大娘連聲嘆氣:“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你就是不考慮自己,你瞧瞧金蛋,都被你教成什麼樣了?男女都快不分了。人家當你的面不好說,可是我卻知, 他們背地裡都說金蛋, 說金蛋……”
她說不下去, 只拍大腿:“金蛋是我乾兒, 我聽着也氣啊, 可是有什麼法子?再這麼下去,估計你這身份也保不住了。咱們這地方雖小, 可是人也分三六九等,到時……你自己想吧。”
阮玉往櫃裡放衣裳的動作頓了頓,段大娘急忙趁熱打鐵:“就見一面,你也不少塊肉什麼的。成則好,不成……你這身份大娘還幫你兜着,以後多個朋友也好啊……”
阮玉還要拒絕,金蛋從外面跑回來了,整個小身子被太陽曬得油亮放光,像塊小烏金似的。
他異常興奮,簡直要蹦高:“爹,爹,我找到跟爹一樣的男人了!街頭的趙鐵匠,奶奶跟爹一樣的大。不,比爹的還大!輪起鐵錘,奶奶就一顫一顫,跟倆兔子似的,太好玩了!”
段大娘瞅瞅阮玉,噗嗤一笑。
阮玉扶額。
她又頭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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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遠在千里之外的一個人也在頭痛。
他就是大鈺的開國之君,亦是前明唯一的血脈……朱驍。
又是二月,又是早春時節,又是……這一天。
他記得,五年前的這一天,他快馬加鞭,疾趕到客棧時,只見大火熊熊,只見一羣人圍攻狗剩。
確切的講,是狗剩以一己之力拖住每一個人。
那一刻,他的心都涼了,然而又燃起希望。
狗剩這般不顧生死,就是說小玉,小玉她……
可是狗剩被侍從砍了一下,自此神志不清,睜開眼睛的時候只會說:“妹子,快跑!妹子快跑……”
他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囑託人好生伺候着,一旦有個什麼好轉,立馬通報。
而負責守衛狗剩安全的,就是將他一下砍倒的侍從,名喚賈許。
賈許挺委屈。他當時也是爲了保護皇上,可是誰承想……
當時那麼亂,哪個敢掉以輕心?一刀把下去的時候,他連個立功的想法都沒有,只尋思留活口,然後順藤摸瓜,結果自己成了瓜。
皇上說,就讓他待在這,戴罪立功,什麼時候那大漢正常了,就是他恢復自由之時,還加官進爵,否則……
可是誰知道那大漢什麼時候正常?沒準天生就傻呢,否則誰能舉着沒了刃的匕首殺人?還想殺皇上?
當時他大叫皇上的名諱,還罵皇上,正常人哪個幹得出來?就算要殺也得找個月黑風高之夜吧?光天化日的這不是找死嗎?
可是這些賈許都不敢說,因爲皇上對那人禮遇有加,有時大漢發起瘋來,當着皇上的面就大罵:“朱驍,你不是人,是畜生,王八羔子——”
他自是不認得皇上了,其餘的人聽了都噤若寒蟬,生怕出一口氣就被皇上拖出去砍了,可是皇上就任他那麼罵着,還可着他砸東西。
有次他亂砸,一隻杯子差點擊中皇上。
皇上的身手好着呢,可這會卻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賈許只得急中生智,自己當了靶子。
誰也不知道皇上怎麼得罪了這個人,而他爲何要恨皇上到此等地步,不過他總“妹子,妹子”的叫,大家都紛紛猜測,莫不是皇上把人家的妹子給……
然而皇上當年戎馬倥傯,英勇蓋世,也有不少人奉上美女,皇上都一個不收,怎麼會瞧上這大漢的妹子?且看他那長相……妹子又能好看到哪去?
不過也說不準。
人家當皇上都知道找個樂,美酒啊,佳人啊,鶯歌啊,燕舞啊,可是咱們皇上……
早前宮中也是有宴飲的,也很正常,酒酣之際,美人們就該起舞了,大家都看得挺樂呵。可也不知怎的,美人舞忽有一天變成了力士舞。
一大羣肌肉糾結的老爺們,手持刀槍劍戟……當然,都是道具,因爲武器是不允許進宮的,上場之前還要檢查。但不管怎樣,都是硬邦邦的,再加上一羣人一邊揮舞,一邊哇哇呀呀,簡直就像山裡的野人。
衆人看得直打嗝,皇上卻拍手叫好。
上有所好,下豈有不從焉?
於是衆臣也跟着拍巴掌,然後力士舞就在臣屬家,在民間大肆流行起來。
一時之間,大鈺成爲一個孔武有力的國家,周邊那些見大鈺新立意圖染指或揩油的勢力亦心生懼意,不敢妄動。一直與前朝有國土糾紛的西涼甚至往後退了三百里,還遞表呈禮表示友好。
大家都稱皇上這招妙極,這就是不動而屈人之兵,乃上上策。
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皇上不僅酷愛並宣揚力士舞,還廢除了三年一次的選秀,導致後宮虛空,更不要提什麼子嗣了。
有人認爲皇上是不喜民間的庸脂俗粉,於是獻上自家的下凡仙女,或者從外邦淘來的異域美人。
大家都見過,那可真是瞅上一眼就渾身發抖。
可是皇上看都不看,逼得急了,就把獻美的人拖出去,脫了褲子打。
幾回下來,人們也瞧出皇上是認真的,這事就沒人敢說了,只在私下嘀咕……皇上這般喜看力士舞,還不選美人,該不是……喜歡男人?
此言一出,立即在宮內宮外流行開來,甚至有人琢磨,要不要給皇上獻上幾名男子,獻什麼樣的?
但也只敢想,不敢行動。
再說,就算能讓潘安在世,男人和男人,能生出孩子來麼?能繼承國祚嗎?萬一皇上……大鈺該怎麼辦?
人們這個愁啊,不過似乎還有點希望,因爲宮裡還有個女人,雖然年紀大了,姿色也不是上佳,但是一打入宮就沒出去過,而關於當年皇上入京時自馬下救起了她的佳話至今流傳,就是不見皇上對她有多寵愛。
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他們卻是看得真真的,皇上似是不喜歡這個女人……當然,皇上喜歡男人,你就是把嫦娥從月亮上捅下來擺跟前他也未必瞧上一眼。
但這個女人卻是愛極了皇上。
當然,哪個女人能不愛皇上呢?而且他們的皇上是那麼的英武不凡,是那麼的勇猛剛烈。
於是宮裡的老人就給那女人出主意。
女人臉紅紅,看起來很是不好意思,但很明顯的,她把話聽進去了。
不信你看,皇上剛打關那傻大漢的寧安宮出來,那女人就迎了上去,全然忘了,寧安宮除了賈許等皇上特別安排的護衛,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而皇上的心情明顯不好。
或者說皇上自打登基心情就沒好過,整日裡沉沉鬱鬱,原本俊朗如豔陽的臉就像被烏雲遮着,而且有永遠陰下去的可能,尤其到了每年的這一天,陰雲中彷彿還夾雜着閃電,只消看上一眼就被擊得寒毛狂豎。
不過今天進去的時候還電閃雷鳴,出來的時候便有點陽光乍現的意思。
但只是一忽,害得人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而且視線在觸及那個女人的時候明顯又變得不好了,以至於那個女人殷殷的迎上來,皇上卻擦過人家徑自走了,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些。
女人的臉上微顯尷尬,但很快消失了,她甚至還向賈許等人福了福禮。
瞧,多溫順的女人啊,可是皇上怎麼……
溫香朝着那幾個侍衛屈了屈膝,目光彷彿無意的在寧安宮的藍底金字匾額上掃過,眼中陰毒一閃即逝,轉瞬又柔柔一笑,頗爲羞澀的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