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知道“知識產權”。
阮玉不動聲色的抽出手:“送你都無妨, 只是……”
於是區掌櫃生生忍了一個月,纔將丘比特推向市場,自是大受歡迎。
區掌櫃當時連工帶料都給她免了, 然而如今看來顯然是佔了人家便宜, 所以他生怕辛先生計較, 一直小心翼翼的瞅她。
豈料阮玉一點不高興的意思都沒有, 指尖顫顫的點動那一個個小胖娃娃, 脣角彎着,眼角似是有水光閃動。
“辛先生……”區掌櫃有些遲疑。
阮玉回過神,飛快的眨了眨眼睛。
今天是怎麼了, 怎麼頻頻想起那個人?
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
他有他的生活, 她也有她的未來, 雖然有關他的消息還是時不時的會傳入耳中, 比如他率軍到了草原,那些不軌之徒望風而逃, 於是他不戰而屈人之兵,再譜新篇,此際正凱旋而歸。
那一刻,她是鬆了一口氣的。雖然他不知她……但只要她知道他平安便好。
於是她笑了笑,也不去理會區掌櫃, 悠悠的走了。
“辛先生, 辛先生……”
區掌櫃在後面喊了兩聲, 也不見她回頭。
這是怎麼了?生意還沒談完呢, 難道急着回去見羅先生?
對了, 羅先生還在這訂了副耳墜,早上剛剛完工, 不如讓辛先生稍回去。
倒也怪了,羅先生是要把墜子送給誰?辛先生?
辛先生可是個男人,不過他剛也留心瞧了,辛先生好像有耳孔,只是男人戴耳墜到底是……
不管了,先把東西交過去再說,順道再談談這生意。
於是他一邊喊着,一邊追阮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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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驍坐在船上,支着頭,臉色難看,閉目不語。
他有些暈船。
然而確切的講,他是心情不好。
離開草原的時候,他是雄心萬丈,以爲此番定能尋得阮玉,抱妻而歸。可是三個月過去了,他的雄心一點點的被磨滅,被磨碎,成爲齏粉,隨風飄散。
小玉,你到底在哪?難道你真的……
他攥緊了拳,一同擰緊的還有眉心,還有生硬的脣角。
原本出兵草原的十萬人馬因爲戰事消弭被他交與偏將軍帶返回京,自己則輕衣簡從扮作客商四處尋覓。
當然,安全防衛是少不了的。
他身邊皆是大內高手,共十人,看似鬆散,實則只要異況出現,定能讓敵人第一時間人頭落地。
除此之外,隨行者還有老臣孫皓,扮作忠心的管家,此刻亦忠心無比的,憂心忡忡的望着他。
“爺,就算再怎麼着,人是鐵,飯是鋼,你也得先吃點墊墊底啊。”
朱驍搖頭。
找不到小玉,他什麼也吃不下。
五年了,五年的尋訪,他幾乎要踏遍中原,有些地方甚至去過兩次,三次,只因爲早年他曾跟她說,以後要帶她去那裡遊玩。
可是她,在哪呢?
他真擔心他是不是錯過了,甚至是擦肩而過,於是南轅北轍。
不過他寧願如此,只要她活着,他終會找到她!
哪怕她已經……嫁人生子,他只要看看她,知道她好好的……
然而每每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要怒吼。
小玉是他的,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爺,前方水淺,咱們的船怕是過不去了……”一名“家丁”前來通報。
是孫皓告訴他這麼說的。
孫皓看出朱驍心情鬱郁,而且在船上晃了這麼久……皇上明明很不喜歡大江大湖的,可不知爲何這回偏偏選了水路。
所以還是先上岸歇歇,任是什麼人,總在船上待着都受不了。
朱驍張目一望,但見前方河曲水遠,不知盡頭,心中又是一陣空落。
“這是到哪了?”
“回四爺,目前咱們處在大鈺跟羅尼族的交界,旁邊是一小鎮,名爲寥城,位於輿圖的邊上,是五年前那場戰事少有波及的幾個城鎮之一。”
“戰事……”朱驍眯起眼睛。
一提起戰事他就心煩,若不是那場戰爭,他跟小玉何至於天各一方不得相見?
他噌的站起身。
然而依舊見水就暈,身子不由自主的晃動一下。
孫皓上前扶他,被他甩開,然後腳步微有不穩的踏上岸邊。
再張目,但見前方一派荒涼,又是一通心悶。
孫皓趕上來:“爺,這裡雖偏僻,卻是個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再往前走走就能看到人家了。”
朱驍皺眉,賭氣窩火的往前走。
孫皓跟着,繼續講解:“雖說是小地方,倒也不十分閉塞。偶有商旅往來,只因地方太小,又偏於窮困,留不住人。不過若是避世閒居倒是很好,所以還有人稱讚這裡是‘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朱驍默唸。
小玉,你會在這裡嗎?
但他僅是想了想。因爲若是小玉那等人物在此,他何至於到今天才知道這個地方?她總是發光發亮,總是能在不經意間就吸引了他的視線。
小玉,你到底在哪裡?莫非……
回頭,望向隔水一方的羅尼族,眼裡閃過一絲陰鬱。
莫非只有將天下盡納掌中才會找到你的所在?
“四爺,這邊,這邊……”孫皓引着他踏上另一條小路:“那裡都是住家,咱們這一大羣人過去不合適……”
的確,他現在是商人,應該到集市走走,或者先找個客棧住下。
他本一刻也不願停留,然而眼前逐漸青翠的景緻,明媚而不俗豔的風光,完全迥異於京城的幽淡,不知不覺吸引了他,就像一個女子踽踽獨行的背影,忽的回眸,對他嫣然一笑。
然而那一笑,是屬於小玉的。
“這鎮子叫什麼名字?”
“寥城。”
“寥城……嗯,寥城……”
朱驍默唸,隨孫皓踏上一條小路。
卻沒有想到,在另一條路上,那個他心心念唸的人,苦尋而不得蹤影的人,正與他相對而來。
只可惜他們之間相隔幾叢樹,幾幢房屋,又是幾條岔道,於是,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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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驍立在寥城唯一的一條街道上,面對人來人往,聽着吆喝聲此起彼伏,只覺小鎮的熱鬧也別有一種可愛。
只不過的確窮困,房屋如同做舊了的傢俱,低矮又粗糙。也有那麼幾戶結實光鮮的,當屬鎮上的富戶了吧。
但是一切都很乾淨,空氣甜絲絲,陽光暖融融,他只站了一會,就覺得因爲勞累奔波而痠痛隱隱的右腿不那麼難受了。
心情似乎也敞亮了些,於是到處走走,感受一下民情。
正如孫皓所言,小鎮並不十分閉塞,京城有的東西,小鎮也有,只不過微縮了,簡化了,若不是詢問名稱,幾乎認不出來,然後便是恍然大悟,又忍不住要發笑。
身邊的隨從長年在京,自是體會不到這種風情,於是紛紛猜測那物件到底是什麼,連鬚髮花白的老孫都來了興致,參與到了競猜節目中。
朱驍銜着笑意,看着他們爭論。
忽的神色一滯。
他摸向脣角,驚覺那是彎着的。
他有多久沒有笑過了?
心下黯然,調轉目光,一一打量面前的商鋪。
繡坊,酒樓……呵,就那麼一間小房子也敢說是“酒樓”,成衣鋪,肉鋪,鐵匠鋪……呃,那裡怎麼圍着一圈女人?難道這個小鎮的女人都喜歡打鐵?
再一看……
忍不住又笑了,那鐵匠的確是孔武有力。
他搖頭,繼續觀望。
客棧,醫館,古玩店……嗯,古玩?
朱驍目光一定,這裡竟然也有古玩店?
看名字……博雅。
還挺有意境。
然而依舊是間不大的小房子。
於是他帶着點好笑,也是骨子裡那對古物強烈的熱衷,驅使他向着那家店面走去。
進門右側便是博古櫥。
果真又精簡了,所謂的古玩店竟只有一架博古櫥,上面陳列着十幾樣玩意,而另一側則是毫不搭界的首飾櫃檯,實在是有點不倫不類。
此刻,他恰好立在一隻蓮花紋盤前,只一搭眼便知是明時的龍泉青瓷,再看其他……
雖年代不遠,但都是真品,想來這古玩店的掌櫃也有幾分本事。
他以挑剔的目光繼續打量,忽然發現店中僅自己一人,掌櫃並夥計都不見蹤影。
這個小鎮倒真有點意思,莫非已經達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大同之境?這該不該算他治下有方?
不過這麼一來,店中也不可能藏有珍稀之物,否則掌櫃怎會撂下店鋪不管不顧的跑了?
他搖頭,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轉身之際,不知是陽光恰好移過還是他的視線有意無意的一瞥,一絲金芒自櫃檯射出,正正刺中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