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 我怎麼忍心讓你跟我喝西北風?”
“可是兒子怎麼辦?閨女怎麼辦?你就忍心?”
“兒孫自有兒孫福。若是指望他老子這點心血,也太沒出息了些!既是沒出息,留多少給他們都得敗光。這金子銀子的, 只有自己賺的才知道心疼。再說, 我帶走的都是黃白之物, 能夠生蛋的還在那擱着呢, 正是考驗他們本事的時候, 他們若是自己不會經營,怪得了誰?誒,你說我如今這一算, 什麼最費錢?”
阮玉繼續斜睨着他。
“女人!”朱驍撇撇嘴,掰着指頭算:“這女人一多, 平日裡要給的, 年節裡要賜的, 若是得了主子歡心額外頒賞的,還有每月的月例, 衣服料子裝扮首飾……哪個不得要銀子?用她們來制衡朝臣,也是平衡政局,你給了她,難道不給她?這裡外裡,花的是誰的錢?如今我只爲金蛋擔憂啊……”
他幸災樂禍的搖頭, 自覺臨了又坑了兒子一把, 十分的得意, 又攬着阮玉的肩:“還是我有遠見, 誓死只要你一個。而且我得的這個還是隻會下金蛋的母雞。唉, 若是我坐吃山空了,你可得負責養我……”
“哪個要養你?”阮玉忍着笑, 拼力去推這個厚顏到極致的人。
“是你說的,你早前就說過,許給我的第三個願望,就是收留我,養活我。我不管你答不答應,反正我是跟定你了!”
“你這個,你這個無賴!”
“我就無賴了,你能怎樣?”
“我……”
“小玉,人家把整個人整顆心把所有屬於我的一切都交給你了,這世上也只有一個我,你可要好好保管哦……”
“你無不無聊?”
“什麼纔是有聊?要不咱倆聊聊?”
“我才懶得理你!”
“沒事,我理你!”
“你,你有完沒完?”
“沒完!”
“真被你打敗了。”
“你早就敗給我了,你的人你的心都是我的!不過你今天能夠主動承認,咱們就商量商量你還能再敗點什麼好呢?比如……”
湊到她耳邊。
“朱驍,你能不能更無恥點?”阮玉忍無可忍。
朱驍扳住那張小臉,一本正經的看她,點頭:“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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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鈺的太子監國兩年,終於在十五歲的生日那天,在衆臣一浪高過一浪的呼聲中,正式登基。
誰也不知道開皇哪去了,若是不在人世,也不見昭告天下,皇陵也這兩年也沒有進過什麼棺槨,而若尚在人間,太子怎麼就登基了呢?且現在年號是嘉巽,自號覓帝。
這個號着實奇怪,不過有人說,當年開皇帶着皇后外出避暑,然後就不知所蹤,只留一道聖旨囑覓帝即位。
覓帝大怒,着人四處搜尋,並下發了通緝令。
但很快收回。
也是,開皇和皇后流入民間本就是一塊大肥肉,若是被有心人抓到,或者這個消息被利用……
有人說,其實開皇跟皇后早死了,就在前去避暑的途中,被開皇征戰時的仇家所殺,也有說是大盛的餘孽,來爲啓帝報仇的。
只是若說人真的不在世,這兩年發生的大事要怎麼解釋?
直第總督貪墨,多年來一直上下打點,雖然治地一派混亂,地痞橫行,民怨沸騰,可是但凡有上京告狀的,皆被攔了下來,然後或是被打入大牢,或是一家人不知所蹤,長此以往,再無敢有反對者。
直第總督年年考績評優,有次甚至差點調往京城,他婉言拒了。
問之,言道:“天子腳下,三品四品的大員都是芝麻大的小官,我去做那個牛尾巴幹什麼?再說,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哪裡如在這邊來得自在?還是做我的土皇帝好,他管大天下,我坐小江山,快活,快活!”
可是就在去年夏天,他快活不起來了。
一紙訴狀,印着直第三萬百姓的血手印直奔京城,直第總督聞訊欲攔,竟是攔不住,也不知是誰那麼大本事。
然後京城的令就下來了,以直第總督爲着手點,從上往下,從裡到外,牽出一大片營私舞弊的官員。
那陣子,京城的菜市口天天飄着血腥氣。
有人說,這是開皇跟皇后微服私訪,探查民情,才挖出了這麼一隻大老鼠,又剷除了一批蛀蟲,否則那一紙訴狀,怎麼就沒人敢攔呢?
而若當真是那二人,卻怎麼一直不見人影呢?
然而過了不到半年,又聽聞開皇跟皇后出現在杜江堰上,跟百姓一同抗洪。開皇還親自上陣,跟官兵鑄成一道人牆。
人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堂堂天子,能幹這麼危險的事?可人家說那就是開皇,然後等到好事者趕過去,那二人又消失了。
之後又聽說開皇自領了一隊人馬,剿滅了霸佔蠻山多年的悍匪,與此同時,一小撮據說由啓帝最爲能幹的三子印致遠組織的復國軍亦被消滅了。之後,那二人很是消停了一段時日,直到赫弩大軍擾邊,人們方又聽到了開皇跟皇后的消息。
他們正在兩國邊境,率軍迎擊。
這一戰乃是大鈺建國以來第一次也可以說是相當激烈的一場戰爭了。
大約是聽說開皇失蹤,新皇年幼,赫弩便乘人之危,集三十萬大軍壓境,意圖攻破當塗防線。
開皇乃大鈺的開國之君,那皇位是實打實拼下來的,當了皇帝多年,可謂閒得手癢。赫弩叩邊當日,他便一馬當先衝出城門,刀槍劍戟十八般武藝耍遍,直將赫弩打得哭爹喊娘,逃回老營。
當然,這都是評書裡說的了,實際是開皇確實領軍迎擊,卻是在城頭拈弓搭箭,一箭洞穿對方統帥的頭顱,可謂是擒賊先擒王。與此同時,京城早在半月前便接到驛報,調動附近軍隊直奔當塗。
這一戰打了足有小一年,赫弩才夾着尾巴逃回了素齊山,我軍則乘勝追擊,拓展疆土三千餘里。
不過這一戰似乎令皇后很不開心,足足跟開皇鬧了一年多的彆扭。
但不管怎麼說吧,如今在坊間,百姓都稱開皇跟皇后爲“大俠”,簡直成了除暴安良劫富濟貧的英雄人物,而在官方,各地有關開皇與皇后的消息雪片樣飛進京中,難辨真假。
據說開皇離京前曾留聖旨,囑太子登基。
覓帝將聖旨擲於地上,誓不從命,言就算要傳位於他,老皇帝也必須滾回來親自說話。
此語可謂大不孝,衆臣大驚,又力勸……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覓帝怒曰:“父皇尚在,哪個敢大逆不道,殺!”
這種低迷的狀況持續了兩年,直到一個月前,有人從官道快馬馳騁,護送一輛貌不驚人的四輪馬車直入皇宮。
據說那馬車裡坐着的是福州刺史,是開皇離去前欽點的狀元郎。他的懷裡抱着個一歲左右的小娃娃,樣貌不提,只一雙眉毛像極了如今的覓帝。
據說同來的還有一封信。
據說內容是這樣的……
“兒子,別來無恙乎?爹跟你娘都很好,你不用擔心。只是你娘淘氣,又給你添了個弟弟,這也足證明你老子我依舊能幹。所以思來想去,這娃娃就叫‘大滿’吧。”
“‘滿’就好。滿心,滿足,滿意,滿懷,總之是知足常樂。看,比你名字還俗,你也該滿意了吧?”
“你也不用抱怨,爹跟你娘不是去玩了,也不是嫌江山這份擔子重,其實就是想鍛鍊鍛鍊你,而且我倆也沒閒着。你瞧瞧,我們夫妻倆幫你把江山維護得多好?是釘子就得拔了。你老子我就是那鉗子,錘子,斧子,鑿子,哪個敢起刺,老子就削它!”
“至於你,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不用等我們了,說不定你登基的時候,我跟你娘會回來觀禮,可是你若不登基,我們在外面玩得這麼開心,又怎麼捨得回來呢?”
“對了,我跟你娘不在身邊,也沒人監督你,你的童子功可不能廢了啊。再堅持幾年,別讓你娘操心。”
“我不在的時候,你沒欺負五斤吧?這話說起來不對,應該是她沒欺負你吧?她是妹妹,你讓着點她,何況你又是要當皇上的人了。還有你這弟弟,我可是揹着你娘給你送來的。你說我倆遊山玩水的,帶着個小東西算怎麼回事?整日裡除了哭就是哭,只會纏着你娘,煩死了!你娘身子又不好,你總不忍心讓她辛苦吧?所以交給你了,無論是你還是你妹妹,將來都是要做父母的人,就學着從照顧弟弟開始吧。”
“還有,五斤也快到議親的時候了。我告訴你,她的婚事你不許安排。說起來,爹也對不住你,不經你允許就給你娶了那麼多媳婦。不過環肥燕瘦,總有你喜歡的,也不算吃虧。如今國泰民安,朝堂穩定,用不着你妹妹去做什麼貢獻,所以就讓她自己挑個可心的人吧。”
“但是你得幫着監督着,那脾氣不好拳頭太硬的可要不得,表面笑着底下使絆子的要不得,太俊俏的要不得,太窩囊的要不得,太有才的要不得,太富足的要不得,只知風花雪月無所事事的要不得,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要不得……”
總之一大堆“要不得”,也不知什麼纔要得。
最後還總結,“我就是怕你妹妹吃虧啊。話說,只有咱們欺負人家,怎能讓人家欺負到咱們頭上?若她當真瞎了眼找個王八蛋,我就帶着你娘,你也跟着,還有你弟,咱們一起把那王八蛋砸個稀巴爛!”
朱真金一邊看一邊笑,只覺眼眶溼溼的,末了將信砸在桌上,輕叱:“這個老不修!”
然後就着手登基了。
話說大臣們早就準備好了,只欠他這個東風,於是選了個吉日,昭告天下。
其實也不過是爲了告訴那二人。
衆人能看得出,覓帝在丹樨上神色威嚴,小小年紀已有了君臨天下的氣勢,可一雙目光卻是焦急的,在觀禮的人中打量,又越過這些人,望向遙遠的天邊。
大家知道,他是在找開皇跟皇后,可是自始至終,也不見這倆人的身影,亦無隻言片語的消息。
覓帝自覺上當,回來就一通狂砸。
宮人早有準備,但凡能被他抄到手的,都是砸不爛的。
覓帝怒極,正舉了鎣金石案打算丟出去,忽見案子下面粘着一封信。
取下,果真是開皇的筆跡。
“臭小子,一想你回來就得發飆。老子我豈是違信之人?早就回來了,也看着你登基了。不錯,風采僅次於我當年。你娘感動得熱淚盈眶,爲了不讓她過於激動,我就先把她帶走了。”
“我是爲你好,你娘現在瑣碎得很,我當初不過是上城頭放了一箭,騎馬出去轉了一圈,她就冷了我一年,還動不動就哭。這女人啊,就是麻煩!所以你也就不用找我們了,省得還得灑淚相別。一個大男人,哭起來多難看?待到你給我生了孫子,我再帶你娘回來看你。這回你可要機靈點,若是再發現不了我們,摔東西是要被兒子笑話的。”
末了……
“你娘說男女都一樣。別聽她的,一定得給老子生個孫子,否則,就永遠別想見着你娘!”
“老不修!”
朱真金團起了信,緊緊的攥着,一滴淚花無聲點在顫抖的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