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穩婆這幾日一直備在外面, 聽聞動靜唰唰的就往裡衝。
雷諾成衝在最前面。
朱驍怒吼：“你給我站住！”
新上任的內廷大總管亦是開皇的貼身內侍洪城一邊扶朱驍起來一邊安慰：“陛下，您別急……”
“我能不急嗎？”
朱驍平日跟這些人都是用“朕”自稱的，這會也顧不得了, 邁步就要往裡走, 結果右腿劇痛, 險些栽倒在地。
這破腿, 一到關鍵時刻就出漏子, 朱驍真恨不能砍了它。
“陛下，您先穩穩，穩穩。”洪城急忙相勸：“您說您要是就這麼進去了, 或者過後皇后娘娘見了您的腿，那得多心疼啊。”
想到小玉, 朱驍猶豫了下。
洪城趕忙繼續勸：“再說御醫跟嬤嬤們都在, 景月大夫也在, 皇后定不會有事，陛下先放寬心, 就等着聽皇后的好消息吧。”
可是朱驍哪能寬得了心？那個夢正無比清晰的展現在眼前，而且屢次重複，該不會是有什麼預兆吧？
這般一想，更急着要往裡衝。
“陛下，”衆人急忙攔住：“產房乃血光之地, 陛下龍體要緊, 萬萬不能入內啊！”
“放屁！”
伴着這聲怒吼, 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風內傳出阮玉痛苦的呻|吟。
朱驍眼睛都紅了：“滾開, 讓我進去, 讓我進去……”
“陛下，”景月走了出來, 冷冷靜靜的福了一禮：“產房乃血光之地，陛下乃真龍天子，入內恐對皇后娘娘不利。”
這裡面似乎沒有什麼邏輯聯繫，可是既然對小玉不利……
朱驍猶豫了。
“可是我說過，她生產的時候，我會在旁邊陪着她……”
這是什麼時候的話了？好像已經是多年前了。當時秦道韞難產，小玉守在外面，他握着小玉的手說的。
難產……
不不不。
朱驍現出驚恐之色。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看着殿中的一羣太醫：“他們怎麼可以在？”
雷諾成反應倒快：“醫者面前無男女。”
見朱驍皺眉，他趕緊又補了句：“患者面前也一樣。”
這時，也不知是哪個穩婆咋呼起來：“快把皇后擡出去，可不能在這生，這是龍牀，會對陛下不利的，對社稷……”
“放你孃的狗屁，你今天若是敢動一動小玉，我就先讓你人頭落地！”
裡面霎時沒了動靜。
景月見勢不好，連忙趨步上前：“陛下，民婦方纔看過，娘娘這胎當可順產，可若是耽擱下去……”
她知道朱驍最怕的是在阮玉身上動刀，但見他聽聞此言，果然神色一凜，當即就轉身往外走去。
然而腿腳有些不利索，走起路便一瘸一拐，而背影亦有些失魂落魄，全無往日風度。
景月對着那身影出了回神，想到自己的相公，苦苦的笑了笑，返身沒入屏風。
朱驍對給他備下的椅榻視而不見，對別人勸他到偏殿稍事休息也充耳不聞，隻立在門口，一瞬不瞬的望住屏風。
不知裡面是什麼樣子，只聽那個要把阮玉擡出去的穩婆不停驚呼：“哎呀，羊水破了……”
“天啊，怎麼這麼多血？”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
“皇后娘娘，你可要挺住啊！”
屏風內傳出一聲斷喝。
不多時，那位嬤嬤被“請”了出來。
朱驍看着她憤憤不甘的樣子，淡淡道：“至於你是誰的人，咱們稍後再說。朕沒想到，朕已經這麼仔細了，竟還把你漏了下來。”
嬤嬤臉色一白，連忙跪倒：“陛下，奴婢不是啊。陛下，那景月是個寡婦，卻是要爲皇后娘娘接生，這大大的不吉啊……”
“帶下去！”朱驍怒喝。
她在裡面大呼小叫，自己這邊聽得都心驚肉跳，何況小玉？
這一番做派，像極了某個人……
朱驍閉眼，攥拳。
時至今日，你還不肯放過小玉嗎？
屋內再次傳來一聲痛呼。
朱驍睜開眼，聲音嘶啞，卻是無比柔情的衝裡面喊道：“小玉，我就在這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哪怕……也要陪着你！
裡面的呻|吟戛然而止，有人道：“娘娘，先吃點東西吧，痛勁還在後面呢，得養養力氣。”
怎麼，還沒痛夠嗎？朕覺得朕的心都痛得要穿了。
景月又從裡面轉了出來，屈了屈膝：“陛下放心，娘娘無礙，剛剛那個嬤嬤……”
朱驍擺了擺手，示意他什麼都知道。
景月便頓了頓：“陛下也無需着急，女人生產這種事，幾個時辰有之，三天兩夜的也不少見，陛下不妨……”
朱驍垂眸：“朕就在這等。”
景月無話，屈了屈膝，又下去了。
殿中稍歇，不多時，呼痛聲又起，朱驍的心又跟着提了起來，再一會歇了，再一會又起，就這麼起起停停，朱驍的汗溼了一身。
就在呼痛聲再一次響起的時候，朱真金闖了進來。
“娘，娘……”
他就要往裡跑。
“站住！”朱驍利喝。
“爲什麼？我要看我娘，我要看我娘。娘，娘……”朱真金哭喊。
“你這般呼天搶地是想叫她心煩？讓她只顧着你？還是你根本就不想讓她好？”
“我……”
朱驍還從未對他如此疾言厲色，朱真金頓時語塞，小嘴蠕動半天：“我只是想看看娘……”
“你娘好着呢！”朱驍心煩意亂，自是沒好氣，順勢搖搖袖子：“你回去吧。”
“不，我要在這裡等！”朱真金來了倔脾氣，然而對上朱驍的冷臉，頓時小了聲氣：“我不說話，我就在這站着。”
朱驍沒心情理他，只一瞬不錯的關注裡面的動靜。
天不知不覺的黑了，裡面的氣氛緊張起來，阮玉的呼痛也愈發急促起來，不過朱驍怎麼聽怎麼覺得小玉的嘴似乎被堵住了，那聲音聽得他心裡憋悶，再思及那位被人安插|進來的嬤嬤，頓生不安，就要往裡開動。
景月又轉了出來，屈了屈膝：“是娘娘咬了毛巾，不想讓陛下過於擔心。”
小玉……
朱驍閉了眼，擺了擺手。
朱真金卻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這個女人怎麼什麼都知道？不僅知道孃的心思，還知道爹的心思？
小眉頭就皺起來。
不過他很快轉移了注意力，因爲裡面的人正在一迭連聲的喊：“皇后娘娘，用力，用力……”
彷彿有無數道力氣在撕扯着自己，阮玉痛得死去活來，意識模糊，卻只遵循着這一道指令，用力，用力……
洪城看着皇上繃緊了身子，好像連身上的袍子都僵硬了，脖子前伸，眼睛圓睜，脣角抿得死緊，彷彿也在跟着用力，就連身邊的太子亦是一個姿勢，而待裡面又傳出“深呼吸，用力”，倆人也同時呼吸一下，再用力。
洪城便想笑，又忍不住感嘆。
他在宮裡待的年頭也不算短了，可是帝后情深，哪怕是當初的啓帝對某個妃子的鐘愛，還真沒有達到這個份上的。只盼皇后娘娘此番能夠安然無恙，否則他還真不知皇上能不能……
“哎呀，生了，生了，娘娘生了……”
伴着裡面的驚喜，一道細弱的哭聲傳出，緊接着愈發嘹亮。
朱真金皺了眉，這小娃娃的哭聲怎麼跟小蛤|蟆似的？自己當初也這樣？
然而身邊已經有一股風划過去了。
朱驍直直的往裡走，連奶孃抱了襁褓，跟他恭喜添了位公主時都沒有睇上一眼，倒是朱真金停住腳步，好奇的檢驗襁褓裡的粉肉團到底是不是隻小蛤|蟆。
朱驍轉過屏風，但見小玉已經被整理了一番，面色虛弱的躺在牀上，眼角含淚，鬢邊還帶着細密的汗珠。
他一言不發，跪倒在牀邊，就這樣抱住了她，身子不自覺的顫抖。
景月本在一旁伺候，見狀，無聲退了出去。
“孩子，你看了嗎？是個閨女。”阮玉想擡手安慰朱驍，卻是無力，只得輕聲提醒。
朱驍搖頭，過了半晌，方啞聲道：“我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嚇死我了。”
阮玉一怔，低低的笑了起來。
外面的人也聽聞了動靜，跟着發笑。
那個被期待了許久的小女兒如今被冷落着，只能很不忿的用細弱的哭聲宣告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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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爲什麼，開皇因爲皇后生了個女兒所以不喜的消息不脛而走，這天上朝的時候，衆臣便有些激動。
畢竟，後宮的那個位子實在太重要了；畢竟，他們從不吝於爲自己在朝廷上的競爭再多增加一點實力；畢竟，他們從不相信有什麼東西會是永久，更何況是感情，更何況是在他們心中或者是他們所經歷的，都是利益締結的婚姻？若真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那只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