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阮家閨女自請下堂後,新姑爺茶不思飯不想大病一場,簡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後思來想去還是想跟阮家閨女在一塊。於是衝破重重阻礙,終於抱得美人……上門。這其中種種,說出來就是一把辛酸的血淚史啊。
人們聽得已是呆了。
早前的相公,不就是金家的嫡子,還是唯一的那個?竟然入贅了?金家是瘋了麼?
早前的相公,當初不是因爲阮家閨女與人私奔說什麼也不肯要這個媳婦嗎?聽說成親當日就開打,一直不消停,如今怎麼又幡然醒悟悔不當初?看上阮家的家當了?可金家也是京城首富啊。
當然,誰也不會覺得錢多咬手是不?
只是當初死活拒婚,鬧得盡人皆知,如今又死活要給人當上門女婿,再次鬧得盡人皆知,就算情深意重,可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丟人的事。金家四爺也稱得上是京城響噹噹的人物,怎麼就拉下了這個臉面呢?
衆人議論紛紛,直把這個蕭瑟的秋日吵得開鍋一樣熱鬧。
有鄉間的窮酸秀才已經請人擺了小桌,鋪紙研墨,要寫一折《新破鏡重圓》,將來就定在福滿多新搭的戲臺上演吧。
熱鬧間,院內已經鞭炮齊鳴,鼓樂喧天,外面的人即便人踩人也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只能由前面的人一個個的往後遞話。
阮家閨女坐着轎子在院裡繞行,後面着人擡着嫁妝,不多,意思意思,因爲這婚禮不就是在更大的嫁妝裡進行?
轎子停下了,開始踢轎門……
可是等等,怎麼出來踢門的是蒙着蓋頭的?還穿着新娘禮服。那禮服,仙女似的。
而從轎子裡出來的……天啊,怎麼是個男的?
不過那男的長得真是俊,十里八村就沒見過這麼俊的,簡直就像戲臺上把女人們迷得死去活來的小生。
不,比小生還好看,已經看得不少女人直了眼,紅了臉,有的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對了,聽說他是“京城四美”,原來京城四美就是這樣啊……
有人當場就想把親閨女嫁給他,有人更直言不諱要把自己嫁給他,還有人開始打聽阮家閨女到底厲不厲害,將來若是嫁過來做妾她能不能應?
這話傳到阮玉耳朵裡,有人看到她正打算將紅綢交到新姑爺手裡,結果直接扯着人的衣服袖子拽進了堂中。
有人看到,新姑爺樂得美美的。
八小姐昨天沒施展開,今日爭當主婚人,也便由她了。
“一拜天地……”
二人跪倒,有人看到,新姑爺的表情很虔誠,薄脣微動,彷彿在祈禱着什麼。
新娘蒙着蓋頭,瞧不見表情,可是在起身的時候,錦緞厚絨的蒲團上有小小的一點溼痕。
“二拜高堂……”
高堂之位只有阮洵一人高坐,神色不大美妙,甚至有些憂心忡忡的模樣。但還是摸着“鬍子”,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金玦焱便偷偷捏了捏阮玉的手,給了她個“放心”的眼神。
奇怪的是,隔着鑲珠綴玉的蓋頭,阮玉竟然“看到”了。
“夫妻對拜……”
二人相對站好。
有那麼一瞬,有人覺得時間彷彿定住了。因爲二人就那麼看着,彷彿初識,又彷彿重逢,更似打認識的那天起就這麼兩兩相望,轉首已是萬年。
然後,深深的拜下去。
此刻,忽然分外安靜。
觀禮的人中,不知是誰啜泣了一聲,緊接着被笑聲掩住。
紅綢在手,下一步是將人“送入洞房”,可是金玦焱忽然上前一步,直接牽住了阮玉的手。
人羣中有人起鬨,也有人表情酸楚。
季桐跟尹金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悵然。
他們心有靈犀的苦苦一笑,再各自調開目光。
禮成,該下去喝酒了。
人羣撤散,狗剩一人站在慢慢顯得空曠的喜堂中,看着前方的大紅喜字怔怔忪忪。
人羣散了,屋裡只剩下阮洵,坐在前方,亦是孤零。
他站起,緩緩走到狗剩跟前,長嘆一口氣,拍了拍狗剩的肩:“剩子,如果你不嫌棄,我還當你是我兒子。”
狗剩望向一對新人消失的方向,鼻翼一抽搐,猛然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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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內,阮玉坐在牀邊,聽身邊人拿她打趣。
她表面安靜,交握的兩手卻攥得死死的。
金玦焱剛剛離去,就在方纔,倆人對坐牀上,任人將金錢彩果拋灑在他們身上,恭祝他們“早生貴子”,“多子多福”。
東西打在身上有點疼,隔着蓋頭,她看到金玦焱衝她笑着,一任花生栗子什麼的從他頭上蹦落,模樣有些傻氣,眼底卻是滿滿的寵溺,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那不是平日他看她的目光,那是一個丈夫瞅着妻子的目光,有新婚的甜蜜,也有飽經世事的滄桑,有屬於戀人的柔情,也有屬於夫妻的深沉,有乍見的欣喜,也有相濡以沫共度此生的堅決,統一在他夜星般璀璨的眸子裡,醞釀。
然後他說要去應付客人,她下意識的扯住他的袖子,憋了半天,擠出一句:“少喝點。”
只是如是似乎暗示着什麼,阮玉當即紅了臉,好在有蓋頭遮擋,別人不好發現。
但已經有人笑了。
金玦焱溫柔的應了她,囑咐她“等我”,便走了。
屋子裡擠得滿滿的人,聲音亦是鬧鬧吵吵,可是阮玉覺得特別空,不過是少了一個人,怎麼好像少了許多,許多……
這是她的家,是她生活了兩年的地方,可是爲什麼他一走開,她就驚慌失措,坐立不安,只能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渾身亦繃得緊緊的,才能剋制自己不去找他?
她這是怎麼了?
裴若眉在耳邊跟她低低說話,她也聽不見。有人說昨天把俊哥兒放在喜牀上睡了一夜,保她一舉生個大胖小子,她也只是笑笑。
她不斷的往門口望着,想着那個人怎麼還不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忽然安靜下來,其實她是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覺,再睜眼時,一個秀挺高大的身影已經朦朦朧朧的向她走來。
阮玉一下子繃緊了脊背。
有人笑着,遞給那人一根秤桿,然後她看到一點金黃探進她的蓋頭,停了停,似是有些猶豫,然後頭頂忽的一輕,眼前豁然開朗。
屋裡的光線並不亮,可是她依舊眯起了眼。
對面的人,一身大紅的喜服,明亮而耀眼。
她從未見他穿紅色……不,好像上一次成親,他穿的便是紅色……不,她記不清了,因爲那天的事太混亂了。而此刻,他身姿頎長的站在眼前,不似那日的瘋瘋癲癲,也不似那日的口出惡言,只是欣喜又有些手足無措的看她,眼底滿是驚豔。
有人要拿走他手裡的秤桿,因爲下一步就要喝合巹酒了,結果他攥得死緊,那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抽不出,還是小圓說笑一句,他才反應過來,傻笑着把秤桿交給人家。
合巹杯是一對摩羯紋海棠形金盃,擺在紅漆描金海棠花小茶盤上。
裴若眉特別介紹:“這對杯子是金四特意從寶貝里挑選出來的,是唐代的古物。”
龐維德在旁邊接了句:“四嫂,這回你可以敞開了砸他,不怕碎的。”
在場的人不是目睹便是聽聞了當初的亂狀,都跟着笑。
金玦焱卻只瞧着阮玉,彎了脣角,將杯子遞到她脣邊,待她輕啜一口,再示意她亦如此操作,然後手腕交疊,各自飲盡。
甘甜與熱辣齊齊入喉,令人想要下嚥,又難以下嚥。再於火熱中涌出香醇,在齒頰間溫存,這大約就是情之一字的味道吧。
見二人相對不語,只視線交織,龐維德打了個哆嗦,摸摸胳膊:“我怎麼覺得這麼燙?這電閃啊,這火花啊……”
小圓敲他的腦袋:“要你多嘴!”
又宣佈:“禮成!咱們都出去吧,新人忙了一天,也早些休息吧……”
其實大家都是這個意思。按理大家那麼熟,金四的婚禮他們是該好好鬧一鬧的,可是誰都知道這倆人走到今天不易,定是有好多悄悄話要說呢,於是也不準備打擾,蔣佑祺已經往外攆人了,偏龐維德還熱情的招呼:“四哥,你要不要幫忙啊?要不我……不要不好意思啊!”
金玦焱眼一瞪。
小圓連忙捂龐維德的嘴:“你抽什麼瘋?給我出去!”
“我不是,我……你不知道,金四他……”
龐維德還要繼續,被蔣佑祺攬了脖子倒拖出去了。
屋子一下子安靜下來。
阮玉瞅了眼金玦焱,趕緊調轉目光。
“呃,那個,你要不要洗洗臉?這裡還有飯菜,你在前面忙活半天,餓了吧,先吃點。我,我去給你打水……”
她語氣散亂,手腳輕飄的往淨房走,結果絆到了凳子腿,險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