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只是跪着, 既不敢出聲,也不敢走開。
他們也不想走開,因爲任他們想破腦殼也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都說這人是瘋子, 不過看縣太爺那意思, 當真是天子!
天吶, 皇上到咱這來了?咱是積了什麼大德, 有生之年竟能得見天顏?
話說皇上長得真不賴, 早前傳說他是什麼“活閻王”,而今一看,簡直是“活潘安”嘛, 於是不由自主的要與大家公認的美男羅先生來對比。
只是皇上爲什麼要來咱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爲了辛先生的兒子?
對了,辛先生哪去了?兒子就要被人抓走了, 怎麼還不見他露面?難道是殺人奪……
等等, 皇上身邊那人是誰?好像是個女的, 但爲什麼穿男裝?雖然披頭散髮,但看起來也是男人的髮式。
誒, 等等,我怎麼覺着那身衣裳那麼像辛先生的袍子?今天他去我那理賬穿的就是這麼一件袍子。
這點靈光彷彿跟傳染病似的,一傳二,二傳四,瞬間就擴散開去。
怎麼, 辛先生難道是……女人?
朱驍正看着兒子拳打腳踢, 眼角眉梢皆是屬於一個父親的慈愛, 口裡還不忘挑剔:“這都是你教的?你怎麼把我當年教你的功夫歪曲成這個樣子?瞧那腿, 踢得不到位;還有那胳膊, 出手無力;還有那腰……唉,這孩子幸好是遇了我, 若是再擱你手裡耽誤幾年……”
搖頭。
也就是搖頭的工夫發現了四周的詭異。
皺眉。
目光再一掃,頓發現問題出在阮玉身上。
立即拉下臉,抓起人就走。
縣衙派了車,雖不夠豪華,暫且先把人藏起來。
偷看我的女人,反了你們了!
金蛋見阮玉被帶走了,拉扯爹爹的人還一臉兇相,頓時急了:“不許欺負我爹,我爹腎虛!”
衆人再怎麼膽怯,再怎麼保持嚴肅,聞聽此言也再忍不住。不知是誰先哧哧笑出了聲,緊接着便是鬨堂大笑。
幾個侍衛加上孫皓老兒憋得臉通紅,搞不清該弄出個什麼表情。
阮玉臉更紅,恨不能挖個地縫鑽進去。
朱驍一把將人塞進車裡,恨恨拉下窗簾。
外面的笑聲依然傳入,阮玉尷尬得幾乎把頭垂到了地上。
朱驍黑着臉瞪她,終忍不住教訓:“看看你都教他些什麼亂七八糟?男女不分,好賴不辨,不僅不認我,還管你叫爹,那我是什麼?是什麼?”
一想到這個他就來氣,不過兒子沒有認賊作父,這點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於是抱怨過後,長舒了口氣:“幸好遇了我。幸好,幸好……”
語氣感嘆得就好像他是救世主似的。
阮玉翻了個白眼,正打算反駁,忽然發現不對勁,撩開車簾……
“誰說要跟你走了?”
方纔事情緊急,她只想找個地方藏起來,結果現在,車子已經開動了。
“不行,我要下車。快讓他們停車……”
朱驍自是不肯,阮玉就把頭探出來:“停車,停……”
“辛先生……”
“辛先生……”
車隊的後方,魏豹一羣半大小子正在追趕,金蛋就跟見了親人般:“救我,快救我,還有我爹,我們被壞人綁架了。爹,爹,救我……”
事情到了這一步,護衛隊自是不能讓閒人靠近,於是刀槍劍戟的把人隔在外面,還不斷推搡。
阮玉怒瞪了朱驍一眼:“還不快讓他們住手?”
朱驍正在欣賞阮玉這羣徒弟的身手,口裡嘖嘖:“苗子不錯,就是被教壞了……”
阮玉哪有工夫跟他鬥氣,正打算跳車,忽聽金蛋大喊:“爹,救我,快救我……”
阮玉突然覺出異樣了,且母子連心,她驟然想到了什麼,也就在這一刻,有一人扎入她的視線……
高高的個子,一身洗得泛白的灰布袍子,半垂的胳膊底下夾着一個包裹。
包裹半閉半散,露出裡面的東西。因爲是紅色的,在陽光下發出醒目的熱烈。
那些物件隨着他的腳步,一樣樣的掉出來,被拖拽,被踐踏。他也不管,只執着的,踉蹌的跟着她的車。
即便人頭聳動,人影晃動,依然可見他蒼白的臉色。
那上面沒有表情,隻眼睛大睜,無神的向前望着,彷彿空了一切,只剩了軀殼,在紛繁熙攘中,行走,行走……
“兒子……”
阮玉心頭一驚,唰的合上窗簾,擡頭,對上朱驍的眸子,那深暗的眼神又是讓她一驚。
她想開口,她想說點什麼,可是好像突然失了聲,好像有什麼東西鉗住她的喉嚨,緊緊的,幾欲窒息。她只是盯着對面的人,等着他發號施令,等着他審判她的命運。
她甚至想,一旦他……她該做點什麼?
她又想,早前她還懷疑他,如今……是報應麼?
她想笑。果真,人生有幾個五年?幾個五年……
然而偏在此時,卻見他笑了,大掌撫上她的頭,將她按在懷裡:“你還沒有告訴我,兒子叫什麼?”
她不知他能不能感到她的顫抖,她竭力的保持平靜,過了好久,她的聲音好像又回來了:“他叫金蛋……”
明顯感覺他的大掌一頓,緊接着,一陣悶笑傳出胸膛,進而發展成大笑:“金蛋,金蛋!”
手臂將她緊緊箍在懷裡:“你敢說,你不想我?”
阮玉悶在他的胸口,鼻子一陣陣的發酸。
“金蛋,金蛋……哈哈……不過這名字還不夠氣派,我得改一下,叫……真金?如何?真金不怕火煉!”
他自是意有所指,而阮玉的心裡百味陳雜,再一次失語。
於是在未經某個小盆友的同意下,他連姓帶名的被更爲朱真金,以至於日後萬分痛恨他的不着調的爹給他取了這麼個不着調的名字。
沒有文采,也沒有意境,這哪是一國之君該有的氣魄?
然而現在,一無所知的他只能被捆得如同小蠶蛹似的躺在後面一輛小車裡,不停的扯開嗓門大叫:“爹,救我!爹,救我——”
“這小子,底氣還挺足,是我的種!”
阮玉不知他爲何要這般強調,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她捏了捏袖子。
就在剛剛,她方想起,尹金定製的一對耳墜還在自己手裡放着,只是,她還有機會交給他嗎?
她現在不敢動,也不敢想,不知是爲了自己的私心還是爲了他的安危。
於是這一路,再也沒有提出返回寥城的話。
當她再次撩開窗簾時已是三日之後,那個仿若行屍走肉跟着馬車的人,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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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打外面帶回個男人的消息不脛而走,人們紛紛懷疑,難道他們真的要有一位男皇后?
不過不久之後,皇后乃女扮男裝的消息又爆了出來。然而大家還是習慣認爲人家的男的,或者說這種認知令他們感覺很興奮,於是衍生出了許多傳說,評書裡說的,戲臺上唱的,如今都少不了這一段,慢慢的竟將這位皇后演化成一神仙或妖孽樣的人物。
期間還有說是皇上巡遊時邂逅一美貌寡婦,然後愛屋及烏,連人家兒子也認了。
百姓嘀咕,這皇上的愛好還真特殊,不愛貴女愛寡婦,還給人當便宜爹。
當然,正版的故事也在流傳,自是皇上自外面找回了結髮妻子,然後驚喜的發現,自己的兒子都五歲了。
不管怎樣,英雄美人,千古風流,讓人們唏噓不已,感動非常。
可是感動過後,問題來了。
誰都知道,皇上龍潛之時曾結過親,妻子就是二臣阮洵之女阮玉。
不守婦道,水性楊花,成親的前一天還跟意圖跟京城名士季桐私奔,結果被抓了回來,是捆綁着上的花轎。
有關名人的香豔之事當然不能錯過,於是這節老掉牙的段子再次被人們傳得沸沸揚揚,還有人去季桐家門口守着,想要聽他講講“我跟皇后不能不說的事”,或者是“那些年,那位曾經糾纏過我的千金”。
怎奈季府自打聽說皇上帶着皇后回京就大門緊閉,不放人進,也不見有人出。
可把好事者憋得夠嗆,只能自己想轍。
於是有關皇后這些年又經歷了什麼,發生了哪些風流韻事,被捕風捉影,添枝加葉,形成了一個又一個話本子。
當然,涉及到敏感人物,不敢直言其名,但是總能從其中影影綽綽窺到那人的影子,只讓人更加心癢難耐,渴望更深挖掘。
凡此種種,彷彿春風綠草,一夜萌發,吹遍了大江南北,吹遍了海角天涯,也吹進了朝堂,吹進了深宮內院。
於是,有關朱驍立後一事還未及他迴鑾便被提上日程,所有大臣一致表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