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忙忙的去了,璧兒回頭看那扇喜鵲登枝紋樣的窗子,跺腳,臉上是掩也掩不住的嫉恨。
阮玉一走,金玦焱就被關起來了。
怕他逃跑,門窗裡三層外三層的釘死,就差沒再加個鐵罩子了。
開始幾天,他天天喊,天天踹,根本沒人理他,只定時從房門底下開的一個小洞遞水遞飯。
他不吃,百順就在外面哭,說什麼若是餓壞了,就再也看不到四奶奶了。
他便開始進食了,然後又作了兩天,才安靜了,想必也是知道,他再怎麼折騰亦出不去吧。
不過這麼悶着,盧氏又怕他出毛病,想來想去,覺得心病還須心藥醫,就請了人去溫家說媒,自己還親自登門,抹着眼淚說兒子是怎麼中意溫二姑娘,茶不思,飯不想,都是自家老頭子一時糊塗錯定了姻緣,結果兒子自打成親就沒攤上好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還話裡話外的透露,二人至今沒有圓房。
金玦焱對溫二姑娘有意,不少人都知道,而溫二姑娘早前一直不冷不熱,大家也知道,可是這回,溫家那邊拖了半月,竟是應了。
盧氏立馬跑到小黑屋外面,連哭帶笑的告訴兒子,如今可給他說了門好親,圓了他的心願了,又把溫二姑娘誇了一通,天上有地上無的。
可是屋裡,一片死寂。
盧氏擔心,使人打比針鼻大不了多少的窗戶洞往裡瞅,見金玦焱正在牀上躺着,還能喘氣。
盧氏就覺得這事再不能耽擱,娶了溫香過門,兒子的心也就該收了。
於是開始走三書六禮一系列程序,同時着手張羅喜事。
豈料剛到了小定,盧氏特意讓金玉滿堂打了支蝙蝠紋鑲南珠顫枝金步搖,可謂下足了工夫,就等着給溫二姑娘插頭上了,金玦焱忽然病了,簡直是來勢洶洶。
話說金家四爺長這麼大連個噴嚏都不打,如今怎麼會病了?
盧氏不放心,又怕兒子真有個好歹,思來想去,先拿迷香把兒子放倒了,再帶人進去,一看,果真病得臉色發青,牙關緊咬,腦門滾燙。
盧氏就跟見了死人似的開嚎,還是百順說趕緊請大夫,千依則一溜煙的跑走了。
盧氏還是不放心,讓人把兒子捆牀上。
當然,也捨不得捆太緊,總歸任他是巨靈神下世也掙脫不開。
又對大夫千叮嚀萬囑咐,說千萬別因了金玦焱胡言亂語或裝可憐就掉以輕心,更不能給他鬆綁,爲了以防萬一,咬牙告訴大夫,金玦焱得了瘋病。
然而即便如此,依舊着一堆人在旁邊守着,導致老大夫治病治得戰戰兢兢。
金玦焱是急火攻心,又抑鬱成疾,只能加以疏導調理。
可是他不肯好好吃藥,吐得哪都是,又拼命掙扎,捆在胳膊上的繩子都勒肉裡了,弄得血肉模糊也不知道疼,就是折騰,就是吼。
那瘋病老大夫本只信了三分,如今倒相信七分,更嚴重的是,金玦焱竟然趁他號脈把他給咬了,深可見骨,這回是全信了。
出來後,就四處宣揚金家唯一的嫡子瘋了。
京城四美之一瘋了,還是那樣一個張揚跋扈風頭強勁的人物,於是消息立即傳開了,還有人說,金家趁阮洵落難之時休了人家的女兒,對外卻宣稱是自請下堂,八成是傷了陰德,這會有報應了。
他們全忘了以前是如何不恥阮洵,如今是不屑金家,尤其是“金玉滿堂”的死對頭“金碧輝煌”說得更歡。
溫家使人來問,盧氏只道是騙大夫的。可是說什麼不好,偏要詛咒自己兒子發瘋?
然後又繞過去瞧了,但見一間被木頭板子定得重重複重重的小屋,裡面還發出牛吼,頓時嚇了一跳。
回去後,又過了幾日,就遣人上門退親了。
盧氏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一個勁強調這是個誤會,又說兒子對溫二姑娘多麼多麼癡情,休了阮玉就是爲了迎娶溫香,可是溫家毫不理會,說金家若是非要強娶,他們就要告上金鑾殿,讓皇上評評這個理兒,看看皇商能不能爲所欲爲。
阮洵下臺,金家這個皇商倒是沒動,不過沒了靠山,也是風雨飄搖,盧氏立即就收了聲。
於是溫家大模大樣的把庚帖要走了,婚事就此作罷。
璧兒卻覺得,金玦焱這病是裝的,不管是氣急攻心還是發瘋,就是想令溫家退親。
都到了這份上了,四爺仍惦記着那個蕩|婦,還指望破鏡重圓是怎麼着?
早前,四爺喜歡溫二姑娘,她也沒感到什麼不妥,反正她註定是要當通房,擡姨娘的,可是四爺喜歡阮玉,她心裡就異常不自在。尤其是因爲阮玉,四爺還重重處罰了她,還要把她嫁出去,她若不是表現得萬分可憐,今天這裡還有她的容身之地?
所以她暗地裡做了個小人兒,寫上阮玉的生辰八字,沒事就扎兩針。
估計精誠所至,阮玉果真遭殃了。
她簡直樂開了花。
阮玉一走,她就覺得福臨院又是她的天下了。金玦焱雖然一時想不通,可也不能憋一輩子,還不是她的男人?
當然,她是沒有鍾憶柳那麼高的心氣兒,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想當正房奶奶,她只要在四爺心中佔一席之地就行,很大很大的一席。
四爺又要娶溫二姑娘了,她不僅不嫉妒,還很開心。因爲她知道四爺喜歡溫二姑娘,只要溫二姑娘一過門,有關阮玉的一切就徹底消失了,她只要侍奉好新的四奶奶,擡姨娘還不指日可待?
可四爺竟是使出這個招子把事給攪了,難道還真等着迎那賤婦回來?
不行,絕不行!
反正你也不能瘋一輩子,我就不信你一直不娶親。你答應,老爺太太還不應呢。
有本事你就瘋,到時沒有好姑娘嫁過來,我不就是近水樓臺?
璧兒越想越開心,只覺得無論怎麼折騰,都只有自己的好。
而金玦焱病好後,瘋病也跟着減輕了,盧氏重燃希望,又要去溫家提親。
百順吶吶的來了一句:“聽外面人說,四爺跟溫二姑娘八字不合,四爺這病八成就是……”
他沒說下去,盧氏豈是不知?
細想想,也有點不敢肯定是一語成真還是溫香克了兒子,當然盧氏最後還是要歸到溫香身上的。
倒也不怕,反正沒有溫香,還有其他姑娘,於是又開始四處踅摸。
只是有了金玦焱的瘋病打底,這親一時半會還說不下來。
璧兒又覺得自己的好時運到了。
待到入了冬,金玦焱似乎恢復正常了,基本就是待在一處發呆,有人跟他說話,也能回上兩句。
臨近年了,金成舉見兒子瘦得要命,再這麼關下去也不是辦法,決定把他放出來試試。
盧氏死活不幹,好像只要人一放出來,她這個兒子就飛了。
還是金玦淼說,可以先找人看着,帶好該帶的傢伙,一旦金玦焱“發瘋”,就立即制住。
好說歹說,算是把門打開了。
可是金玦焱懨懨的,面對半年不見的新鮮空氣不挪動一步。
盧氏呆了,以爲兒子真的傻了,又開始哭。
後來還是百順想的主意,把金玦焱喜愛的古董自屋裡往門口擺成一排,就像拿穀子引鳥到支起的笸籮下似的,終於把他引出了屋。
可倒好,回來就又犯病了,可見阮玉就是他的心魔,心魔!
璧兒真恨不能他就一直關着,這樣他就是她的,永遠都是!
盧氏急匆匆的來了,進門就捶胸頓足一口一個“我的兒”,鍾憶柳則揮着帕子哭得梨花帶雨不斷念的喊“表哥”,搞得跟死了人似的。
璧兒現在看她們誰都不順眼。
一個據說是對她寄予厚望,可是擡姨娘的事只提過一回就沒動靜了,而盧氏不施壓,依金玦焱現在的脾氣哪能收她?就是開了臉擺在屋裡也好,總歸是有機會的。她可不想像夏至那麼下作,她會對四爺春風化雨……
一個是一門心思想給四爺當正房奶奶,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什麼德行,就那模樣,連她一個邊邊都比不上,還總對四爺噓寒問暖,身子都要貼上去了。大冷的天竟然穿紗着羅,也不怕凍着,還把那胸脯子露出半截,估計青樓最下等的粉頭都沒她風騷。
下人們都暗地裡說,表姑娘怕是得了花癡。人家自己倒不覺,也不想想自個兒在金家待了這麼久了,盧氏卻始終沒吐個準信,讓外甥女跟了兒子,爲的是什麼?倒動不動就對她陰陽怪氣,暗地裡使絆子。
是了,阮玉走了,她就成了表姑孃的眼中釘。不過這麼看來,是不是說四爺對自己很是另眼相待?